御书房内,一片寂静。
老皇帝见秦风一阵若有所思,不过似乎一时半会仍想不透其中关键,他却也不急,等待了片刻,便转移话题,绕过了这茬。
“对了,你来得正是时候。”老皇帝将桌案上一封奏折抓起,随手向秦风丢去,道:“你看看这个。”
秦风赶忙从地上建起奏折,打开一瞧,正是晋王上奏,请求招安霸州盗匪的折子。
此事方才王公公已经与他交了个底,秦风自然心中有数,不过却不能让老皇帝看出来,否则岂非害了老太监?
他佯装不解,仔细看了一遍,这才将奏折重新合上,纳闷道:“陛下,您这是。。。”
“霸州,地处河北,自古以来民风彪悍,颇难管束,以致多年下来盗匪,山贼横行。于朝廷而言,霸州匪患不过是肘腋之疾,不过近年白莲余孽在河北不断壮大,声势日隆,万一招揽霸州盗匪,或许将来会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朕有鉴于此,一早便已下旨派兵围剿,奈何。。。”
顿了顿,老皇帝长长叹息一阵,这才继续说道:“奈何霸州地形复杂,山川颇多,不少山头都拥有天然屏障,易守难攻,围剿大军连连受挫,可谓是苦不堪言。晋王此次前往霸州劳军,便向朕提了个建议,与其围剿,不如招抚,以为朝廷所用。可是。。。”
老皇帝回头看了眼目不斜视的华德隆,又道:“太子却不是很赞同,认为朝廷向这些毛贼妥协,实在是有辱体面,应该再接再厉,坚决围剿。朕思虑再三,仍是拿不定主意,秦风,以你看来,此事当如何去办?”
这是要考他么?秦风一听,赶忙打起精神,细细一想,这才拱手回答。
“回陛下,太子所言,臣不敢苟同。”
“哦?”
惊讶之色在老皇帝回眼中一闪而过,他不由自主再次回头看了眼华德隆,却在儿子目光中也看见了一抹惊奇。
“你且说说你的想法。”
“回陛下,霸州民风彪悍,且匪患持续了已非一两年时日,根基之深,极难铲除。若是坚决围剿,无异于劳民伤财却难收实效。那里就好比一处泥潭,朝廷约是使力,便会陷得越深,大军常年无功围剿,时间越久,朝廷负担越大,总有一天会被拖垮,故而绝不可再添大军,全力围剿。”
“嗯,所言不无道理。”老皇帝轻捻胡须,思量了一阵,又道:“这么说来,你是赞成晋王的招抚之策了?”
秦风摇了摇头,道:“晋王之策,同样不可取。”
老皇帝闻言一愣,疑道:“招抚也不行吗?”
“不行!”秦风想也不想开口就回绝。
“为何?”
“陛下,您可知道全天下有多少读书人,十年寒窗,耗尽心力就为走上仕途,一展胸中抱负么?无数安分守己的百姓,正在当官的路上披荆斩棘,不畏困苦,一路前行。而那些平日里除了好事没有什么不敢做的盗匪,就因为做的坏事够多,就因为发展得够好,就因为朝廷剿灭他们的难度太大。。。一纸招安令,土鸡变凤凰,从见不得光的盗匪,一下子成为了吃皇粮俸禄,靠民脂民膏供养的朝廷官员,公平吗?这让天下读书人,让天下所有仍在努力向官路上迈进的良善百姓怎么想,怎么看?得民心难,失之却容易得很,此种代价,实在太大。”
“况且,一旦招安,必将给予妥善安置,盗匪头目委以官职,喽啰也要吸纳入朝廷官军之中,这些人,历来自由散漫惯了,加之性格暴戾乖张,万一不服管教,朝廷如何惩治?惩治轻了,起不到效果,惩治重了,岂非授人以柄,认为所谓招安不过只是一个阴谋,目的是为了将盗匪一网打尽,如此朝廷的信誉了就彻底败坏了,人无信不立,朝廷失信,后果将极为严重。而这些盗匪万一为了活命,再次落草为寇,难道朝廷还要再招安第二次不成?如上所言,故臣以为,招抚之举,万万不可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依你所言又当如何?”老皇帝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可问题在于他偏又觉得秦风所言似乎有些道理,难以反驳,不得已只得继续问下去。
“陛下,您是大华帝王,万民之主,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故臣以为,陛下行事,不可过于极端。霸州匪患,光剿不成,光抚也不成,当恩威并施,剿抚并用,方能达到最为理想的效果。”
“霸州匪患并非一家两家,山头更是不可胜数,不同山头之间,恩怨情仇并非铁板一块。朝廷围剿,他们为了求存,只能联合起来,以抗朝廷大军,可一旦没了朝廷这个危险,互相之间勾心斗角,争斗不休也是常态。既然如此,朝廷可以选择招抚一些相对而言,不是太恶的,再以他们为前部先锋,将其余盗匪尽皆剿灭。”
“嗯。”
老皇帝看了眼秦风,不露声色地点点头,淡淡说道:“但也是个办法,朕再考虑下。你这一出去就是两个多月,豆豆都进宫问过朕几次了,当真是烦人得紧,你且先回去歇息两日,等一周之后,再回东宫授课吧。”
“臣遵旨,臣告退。”
秦风偷偷瞅了太子华德隆一眼,见他没什么表示,这才弓着身缓缓向屋外退去。
随着秦风的退出,御书房内再次沉寂起来,只剩下这对父子,相视无言,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华德隆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父皇,你觉得先生所言如何?”
“这小子看起来虽有些靠不住,不过实话实说,确是有些本事。”
老皇帝悠然一叹,道:“咱们先前的确是陷入了死胡同里,心里只想着或剿或抚,却没想过,可以利用盗匪去围剿盗匪,如此不但能达到目的,且国库的负担也能随之缓解,确是可行之法。”
“那父皇何不派先生前去总督剿匪之事?先生虽然年轻,不过儿臣总觉得他似是有些深不可测,行事颇为老道,定不会坏了父皇大事。”
华德隆并不是一个迂腐之人,相反,看似憨厚无害得外表下,隐藏着一颗七窍玲珑之心。
霸州剿匪,本不是什么大事,并不值得他这个皇储操心关注。倒是晋王的折子,给华德隆敲响了警钟。
这个兄弟可不简单!平日里虽然不涉朝政,不过朝中却有不少大臣以他马首是瞻,其笼络人心的手段,如春风细雨,相当温和,极不容易引起注意,等待发现之时,其势已成。
但这一切,华德隆并不担心,因为晋王至今没能染指军权。
那些个武将比起朝中的奸滑文臣可要简单得很,一朝天子一朝臣说的正是文臣,与武将没什么关系,谁当皇帝都一样,他们的前途只在战场之上。
故而武将只会忠于皇帝,同时忠于皇帝所立的太子。大华各地的指挥使,防御使,以及边关守将全都是他的人,这一项压倒性的优势是晋王无法比拟的。
而此番的霸州匪患,很显然就是一个切入口。
招安,必然得安置,那些大大小小的匪首就得进入军中为将,虽然麾下的喽啰必然会打散,可他们也将拥有朝廷正规军作为下属补偿。
招安是晋王一力主张,匪首们高官得做,骏马得骑,美人在怀,如何能不对他千恩万谢,马首是瞻?
这些个即将成为官军中层将领的匪首,就是晋王染指军权最好的突破口。
千里江提溃于蚁穴,一旦缺口被打开,后面的事可就难办了。
故而华德隆是坚决反对招抚,心想着能说服父皇,将那些盗匪全都剿灭干净,也好断了晋王的念想,免得事情闹到不可收拾。
兄弟反目在帝王之家最是常见不过,华德隆自然想要尽力避免。
不过随着秦风提出了恩威并施,剿抚并用的法子之后,华德隆立刻就转变了态度。
他很想推荐秦风去主持剿匪军务。
原因再简单不过,第一,招抚的不多,形成不了太大的力量。第二,剿灭的很多,解决了朝廷的心腹大患。至于第三。。。对于秦风,他很信任。
即便相处的日子并不算太久,华德隆还是坚信,秦风不会背叛他。
他试图举荐,不想老皇帝只是淡淡一笑。“秦风或许有能力解决匪患,但是他缺乏两样最重要的东西,资历和威望。在军中,可不是光凭朕的一道圣旨就可以服众的,想要承担重任,成为国之柱石,他还嫩的很,需要时间去慢慢打磨。”
说到这,老皇帝轻轻一叹,摇摇头道:“更何况,朕心里并不想重用他。”
“这是为何?”
华德隆闻言一惊,暗道莫非秦风做了什么事引得父皇不快?
仿佛看穿了儿子的顾虑,老皇帝摇摇头道:“正因为他能干,所以朕才不能用他。用得越多,越重,他所能立的功劳便越多,越大。”
“德隆,秦风此番为朝廷追回了两百多万两赃银,有逮住了温有道这个巨贪,实是大功一件,可朕却在尽量淡化此事,就是为了将他的功劳抹去。倘若让他主持剿匪,顺利平了霸州匪患,这么大的功劳,朕可就压不下去了,届时,朕该不该赏他?”
“这。。。有功自然当赏。”
“对,有功当赏,可是德隆啊,你莫要忘了,秦风年纪轻轻,虽然挂名闲职,并无实权,可毕竟是朝廷得正五品官员,再赏,就得再升官。朕有生之年,以他的能力,或许可以升到三品。”
说到这,他转向华德隆,语重心长地问道:“待朕百年,吾儿登基之后,他若是再立大功,吾儿还能赏他什么?”
“这。。。”
“自古以来的帝王,面对赏无可赏的臣子,还能做出什么事来?非是帝王无情,实是臣下功高震主,不得不赏,却又赏无可赏,那也就只能赐他一死了。”
“秦风是豆豆的未婚夫婿,又是你的先生,朕希望你们将来能有个善终,一世君臣并不容易,故而凡事不可操之过急。秦风之功,大可等到你登基之后再立,届时,就由你亲子赏赐他吧。”
华德隆吞了口唾沫,似乎想要反驳,张了张嘴,终是点了点头。
“父皇深谋远虑,儿臣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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