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一听这匈奴人开口说话，就立刻让伊庭靡叫手下的稍等一下，耐心听他把话讲完。

　　听这匈奴人再次强调汉朝很穷和粮草问题，李乐心中也越发疑惑起来。

　　大汉再穷，也比匈奴钱多粮多吧？

　　西汉时期动不动就十万，十几万远征大漠；甚至为了索要天马一度派遣数万大军打到大宛去了，当时的粮草物资是怎么支撑下来的？

　　虽说现在是东汉而不是西汉，但国力也不会相差这么大吧？

　　这些汝怎么知道的，莫不是全凭一张嘴，乱说一通？

　　我当然知道，这些都是大匈奴在汉军中的细作传回的情报，不然为何前年汉军四路出击几乎都扑了一个空？

　　不然吾等如何对汉军的底细知道的如此清楚？汉军主力前脚刚撤回玉门，吾等立刻就重返西域？不然我等如何知道耿恭派了使团来到乌孙？

　　汉人娃娃，汝可看到吾那柄环首刀了么？实话告诉汝，此刀便是汉人豪右，边塞小吏奸阑出物（即走私）卖给大匈奴的。

　　除了军械，吾等从汉地还能买到大量铁器、粮食、布匹、农具、甚至酒水！不然吾等哪来如此多的铁甲？

　　见李乐沉默不语，董木合索性说开了道：汝问我怎么知道汉军在西域必不能长久，我便告诉汝，汉朝虽富，汉军虽强。但汉廷却穷。

　　汉朝的土地多被世家豪强所占据，朝廷手上并无足够的粮食，又不肯向世家豪强借钱借粮，只得每年攒一点。

　　去岁汉军虽打了两场胜仗，已经花光了朝廷的家底，却无缴获补充，我大匈奴在汉军来之前，早已将大部分粮草辎重转移，汉军粮草将尽，只得撤军！

　　李乐这下总算明白了，完全没想到东汉初期会是这种情况，走私竟然这么猖獗，大汉朝廷竟然这么穷！

　　而且，还有这么多汉奸！

　　告诉我，汉军中的细作是谁，我可以饶你不死，还可以治好你肩膀上的伤。

　　董木合脸色越发狰狞起来，几乎是咆哮道：汝杀了我吧，莫说我不知道，就是知道我也不会告诉汝！

　　李乐看着凶狠决然的表情，心里也觉得他应该不会说，更多是可能他确实不知道。

　　自己问过奴儿哈该和呼衍石山，两人都表示是听从优留单于的命令，而优留单于的情报则来自于左鹿蠡王阿佟。

　　李乐不再理他，转头看向伊庭靡：大昆弥，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请答应。

　　李公子请说。

　　就是暂时养着此贼，莫让其跑了也莫让其死了，等此战汉军取胜后，再告知此贼结果。

　　让其知道，纵然汉人内部有少许蛀虫汉奸，但更多的汉军将士却是铁骨铮铮，慷慨激昂，锐意进取，英雄豪迈，尚武善战！

　　若非如此，为何大汉对北虏用兵，重开西域后，仅用两年就打的汝等胡虏狼狈逃窜，被斩首数千上万级，拱手让出西域？

　　李乐再次盯着董木合道：汝信不信，不用汝告诉我，我也能将汉军中的细作找出，将其碎尸万段！

　　汝信不信，此战汉军必胜，而北匈奴必亡！因为，天助大汉！

　　当日，匈奴使者须卜董木合被挑断脚筋囚于赤谷城，麾下两百六十人除了一名鲜卑鹰奴，余者尽皆被李乐，耿武带人斩杀。

　　第二日，乌孙大昆弥依约派遣王子安贵靡前往雒阳入侍。

　　同时还派出骑兵四千，由右大将伊离统帅，相助汉朝讨伐匈奴以及西域诸国不臣者。

　　因为赤谷城距离西域北道的尉头国、温宿国、姑墨国还是比较近的。

　　只要翻过一段天山南线山脉，接下来由西向东就是一条狭长的绿洲带，过了姑墨国后沿线可直达西域都护府所在的它乾城、龟兹国，尉犁国、焉耆国、危须国。

　　再继续向东偏北就是车师前国的交河城，也就是后世吐鲁番，然后就是关宠驻守的柳中城。

　　因此，李乐、耿武在大昆弥部借到兵马后，并没有沿原路返回，而是决定翻越天山，沿丝绸之路北道先抵达西域都护府，再经龟兹、焉耆等国赶往车师后部和金蒲城。

　　如此不但可以给西域都护府示警，还可以震慑龟兹、焉耆等叫其不敢轻举妄动。

　　而就在李乐、伊离领兵翻越天山的时候，几千里外的金蒲城，第一批匈奴骑兵也终于杀到了。

　　永平十八年，汉匈再次争夺西域的大战正式打响！

　　因为李乐的出现，不但提前派人向耿恭示警，又活捉了北匈奴都尉，呼衍王的小王子呼衍石山送到金蒲城。

　　因此在这个时空，耿恭并没有像之前的时空那样，把更多的心思都用在安排屯田上。

　　直到左鹿蠡王一万骑兵绕过金蒲城直抵务涂谷，耿恭这才发现敌情。

　　连忙派遣司马带领三百骑兵前往救援，结果这三百骑在半路被一万匈奴骑兵包围，全军覆没。

　　最后车师后王安得也被杀死，耿恭则只剩下不到两百骑坚守孤城。

　　在细细拷问呼衍石山及其他十几名俘虏后，耿恭第一时间向北面撒出了一百骑兵充作斥候哨探，又分出一百骑兵前往车师后部支援。

　　之后耿恭就在金蒲城修葺城墙（金蒲城还是西汉屯田所建，废置了几十年），并在城外挖掘壕沟，陷马坑等，等待匈奴的骑兵到来。

　　同时他又命令军吏范羌前往柳中城报信示警，再去敦煌领取军粮辎重；吏范张封前往西域都护府向陈睦汇报情况。

　　紧急备战了半个月，在永平十八年三月初八这天，五千匈奴前锋骑兵果然气势汹汹杀到。

　　而金蒲城内，只有汉军骑兵不到三百人，外加十几名北虏战俘。

　　更别说五千匈奴前锋骑兵身后，还有一万五千匈奴主力即将杀到。

　　凭借手上这点兵马，耿恭甚至都不能出城一战。

　　耿武与李乐，这时应该到了赤谷城吧？

　　耿恭站在金蒲城的城头上，望着城外不远处耀武扬威、纵横驰骋的匈奴骑兵，忍不住将拳头紧握。

　　这些匈奴骑兵原本是准备绕过金蒲城，悄悄前往务涂谷的，结果在路上碰上汉军斥候，行踪被发现，索性一路追着汉军斥候来到金蒲城下。

　　校尉，吾等或许可以利用匈奴人远来疲惫，且轻敌大意的机会，找机会出击一次，挫一挫敌人的锐气，

　　军司马曹岩在一旁建议道。

　　这就是大汉的胆气与自信！

　　三百余人被五千人包围，若是换了别的朝代，比如宋朝，守城军将肯定吓得半死，不敢出城半步，一心只想着如何坚守或者干脆投降了。

　　而汉军却还在想着怎么出击，怎么取胜！

　　不过若是有人熟读史书或者本来就是汉军的一员，就会认为这其实很正常，因为汉军一直都是这样的。

　　比如西汉时，霍去病一介纨绔第一次上战场，就敢只带着八百骁骑深入敌境数百里，最后成功斩获敌人2028人，其中包括相国、当户的官员，同时斩杀匈奴单于的祖父辈籍若侯产，并俘虏了单于的叔父罗姑比。

　　再如傅介子带着几十个士兵，就敢在楼兰国都当面刺杀楼兰王；而班超也是只带着三十六人就敢横行西域。

　　而且最后这两个人还都成功了，傅介子杀了楼兰王，只丢下一句话：王负汉罪，天子遣我业诛王，当更立前太子质在汉者。汉兵方至，毋敢动，动，灭国矣！就把楼兰平定了。

　　班超也是只带着三十六人，就先后平定鄯善、于阗、疏勒三国，并在西域北线全部失陷，耿恭被围疏勒孤城的情况下，依然能力保西域南线不失。

　　甚至在汉章帝放弃西域的情况下，班超依然能坚守南线不失，并最终平（后来汉朝支援了不到两千人）定西域五十多国。

　　强汉之名，当之无愧！

　　汉家男儿大度进取，慷慨刚健的气度；汉家男儿自信昂扬的勃勃血性，在这个时候都是巅峰状态。

　　更重要的是除了一腔血勇，这些汉家男儿同样也不缺乏谋略，否则又怎么可能成功？

　　耿恭的目光一直望着远处的敌骑，闻言点头道：吾正有此意，此时北虏骑兵欺我兵少，在城下耀武扬威，正是北虏士气旺盛的时候，吾军不可出战。

　　等到了日暮时分，敌军骄横之气渐去，士气衰竭且军士疲惫之际，吾军再突然杀出，必可大获全胜！

　　哼，就让彼等再嚣张一会，到时候再杀得彼等屁滚尿流！

　　曹岩激动的挥了挥拳，眼神里全是闻战则喜的光芒。

　　只是吾等这次击退了北虏骑兵，却还是不能解西域之危，吾等的兵力实在太少了，又太过分散。

　　耿恭却没有多少激动的神色，眉头一直皱得紧紧的：要想彻底击败来犯的匈奴，让西域诸国不敢生出异心，除非朝廷派更多兵马来，或者耿武、李乐他们能从乌孙借到兵！

　　朝廷派更多兵马来是不用想了，曹岩也知道朝廷这些年来一直都不富裕，毕竟中原大乱才过去不久，生产还未完全恢复。

　　而且因为黄河年久失修，几乎年年为患（注1），不久前朝廷几乎倾全国之力修筑了一条绵延千里的黄河堤防（注2）。

　　再加上这两次对北匈奴用兵，朝廷几乎是花光了全部积蓄，汉军主力也因粮草不足不得不撤回中原，短时间内很难再派大军前来了。

　　眼下他们最大的希望，就是耿武和李乐能从乌孙借到兵。

　　注1：黄河经常决堤，也是西汉灭亡的原因之一。

　　自汉元帝废除盐铁专卖后，民间世家豪强趁机大肆敛财，兼并土地，大量农民失去土地成为流民。

　　加之天灾人祸不断，社会危机和不满情绪日益加剧，于是相信天人感应的儒家知识分子就普通认为——这一定是刘氏失德，上天降下警示。

　　要不怎么总是旱灾，水灾？黄河也总是决堤？肯定是老刘家失德，所以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换皇帝。

　　只要换个德高望重的人当皇帝，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因为这些人掌握了话语权，又一直鼓吹禅让，于是道德完人，外戚王莽便被几乎全天下的人一致推举为皇帝，西汉灭亡。

　　注2：汉明帝修河后，一直到唐朝，几百年间黄河都再没决过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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