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之后,天色尚明,但晚宴却早早开始了。
宴会上自有一番相互介绍,之后便是由敏何查陈述此行的经历,再由李乐阐述乌孙出兵相助汉军的巨大好处,不出兵会有何种不好的后果。
这些话李乐之前已经对乌衍靡说过一次,这次不过重复一遍,并无多少新意。
关键还要看大昆弥部众大臣和翕侯对此有何看法,会如何应对。
是以李乐一边讲的时候,心里则在想那些反对出兵的大臣和翕侯会怎么说,自己又要如何说服他们。
说实话,这些口舌上的事,着实让李乐费了很多脑细胞,让他觉得有些烦。
因为前世的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与人做口舌之争的人,更不是一个口才很好的人。
以前在单位时,李乐便经常有理也说不过别人,仕途也不是很顺利。
这才在老爹的建议下干脆辞职创业,开了一家生态农庄,日子反而过得逍遥快活无比。
但这时也是没有办法,有求于人,李乐只得硬着头皮,一条条阐述乌孙出兵的好处。
不想李乐的陈述还没有完,却听见大殿外面一阵喧闹。
李乐有些不解,转头望向伊庭靡,却见伊庭靡也皱起眉头,摇头表示大殿外不是他的意思,他也不知道。
随后就见一行十几个人,已经冲破值守卫兵的阻拦,大步走了进来。
看这些人的样子,俱都披发左衽,与乌孙人衣着发式完全不同,不问可知就是比李乐他们早到几天的北匈奴使者了。
董木合,汝怎敢如此无礼?此次晚宴旨在欢迎汉使到来,昆弥并未邀请汝等参加,汝等怎敢擅闯,是欺我乌孙无人么?
出言斥责的正是大昆弥部的右大将伊离,也是大昆弥伊庭靡的堂弟,算起来也是解忧公主的后代了。
哪知那董木合竟浑然不惧,大踏步走到伊庭靡的宴席前,站到李乐对面,大笑道:形势已经足够明了了,汉军主力已撤回玉门关,留守西域的就只有三千汉军,还分守三地。
而大匈奴左鹿蠡王很快就将亲率两万大军南下,大单于也率领王庭骑兵来到金微山,西域诸国,龟兹、焉耆等早已暗中投降匈奴,只等左鹿蠡王兵马一至,诸国联军四万兵马就会攻打西域都护府!
六万打三千,汝等说,这仗还怎么输?西域之大匈奴赢定了,就算汉人从乌孙借到了兵马,汝等也赢不了,我说的!不信汝等可以试试!
相比李乐之前所见北匈奴人,普遍一米六左右的身高,此人的身高竟与李乐不相上下,起码有一米七五。
块头更是起码有李乐两三个大,须发皆张,表情凶恶,脸上还有两道长长的刀疤,看上去说不出的狰狞恐怖,站在殿内就好像一头人熊也似,无形中就给人一种很大的威压感。
乌孙众大臣与翕侯被他的气势所慑,一时竟没人说话,很多人甚至被他凶狠的目光扫到,立刻低下头去,不敢与其对视。
李乐立刻站起来,迎着他凶狠的目光,一阵冷笑道:家奴就是家奴,果然都是些不知礼数,不知廉耻的畜生!
这人说的不知是匈奴话,还是乌孙话,其实李乐根本没听懂他在什么。
但气势上却不能弱了下风,李乐算是想明白了,乌孙人天性崇拜畏惧强者,你越是强势、越是强横,就越会怕你,信服你。
反之,你越是和颜悦色,谦恭有礼,他们反而会认为你底气不足,软弱无能。
所以,虽然不知道这匈奴人在说什么,反正先冷笑就对了,再来个人参攻击。
李乐正等着人敏何查赶快给翻译呢,哪知那北匈奴使者竟勃然大怒,戟指着李乐骂道:汉人娃娃安敢辱我!
原来这厮和自己的奴仆奴儿哈该一样,是会说汉朝话的。
这也不奇怪,北匈奴虽然现在叫北匈奴,其前身却是内附汉朝的南匈奴人,与汉朝来往密切,他们的单于都是需大汉皇帝册封的。
因此,长期以来这些匈奴人的高层,其实都是会讲汉朝话的。
后来北匈奴虽趁中原内乱的机会叛离了汉朝(新朝),但这些匈奴人却已经离不开汉朝的各种生活物资了,抢不到就只能通过互市和走私获得。
是以虽然过去了几十年,北匈奴高层却普遍都会讲汉朝话。
比如这位千骑长董木合,他的汉话说的就比李乐还要标准。
李乐闻言笑了,既然交流没有障碍了,那我还不骂的你吐血。
我有说错吗?早先匈奴九单于相争,二单于自杀、四单于被杀、二单于下落不明。
还有一位呼韩邪单于则是被郅支单于击败,惶惶如丧家之犬,带着仅有的数百部众来到大汉边塞,请求投降内附。
是大汉收留了他,帮助他收拢部众;又是大汉的赫赫声威吓得郅支单于不敢返回漠北王庭,只得逃窜到西域!
若非如此,呼韩邪单于如何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死灰复燃,收拢数万部众?
之后又是汉军在康居消灭了逃窜到此的郅支单于,呼韩邪单于这才敢返回漠北王庭。
再后呼韩邪娶了汉朝宫女王蔷(王昭君)为宁胡阏氏,发誓愿世代对汉称臣,永为大汉藩属
顿了顿,李乐看着眼睛,送给他一个极为鄙视的眼神,继续嘲讽道:可汝等非但没有履行诺言,反而恩将仇报!
不但趁中原内乱的机会反出中国,继而为祸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不是家奴背主是什么?
这不是不知廉耻,毫无信义的畜生是什么?
且吾闻乌鸦尚且知道反哺,羔羊还会跪乳,尔等匈奴人却是连畜生都不如!
董木合被李乐骂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却偏偏在这件事上争辩不得。
哪怕说破天去,呼韩邪单于被郅支单于打败,身边只剩几百人跟随,仓惶逃到大汉边塞寻求庇护的事实都不会改变。
自己若是在这件事上纠缠,只会自取其辱。
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早就听说汉人都是一些以口舌争利之辈,没想到一个小娃娃嘴里也能说出花来。
小娃娃,汝是想凭着一张利嘴哄骗乌孙陪着你们一起去死么?
汝就说,我大单于率军亲自坐镇金微山,左鹿蠡王两万大军不日南下,届时龟兹、焉耆等国四万联军亦将起兵攻打西域都护府!
六万打三千,汝来说,这仗要怎么输?就算乌孙肯借兵,又能出多少兵马?不是白白送死又是什么?
李乐也一下笑了,大声道:大言欺人,汝吓唬谁呢?真当在座诸位是傻子不成,任你欺骗?
诸位可知,就在去年,汉军一万四千骑突袭蒲类海白山王所部,一战斩首四千七百余级,北虏一万余骑不敢战,仓惶向北逃窜。
紧接着,汉军向车师后部进发,在务涂谷外与前往支援白山王的万余北虏精骑相遇。
汉军再次斩首三千五百余级,杀得呼衍王狼狈而逃,不敢稍有停留!而两战汉军加一起的伤亡却不过一千三百余人!
两战过后,汉军声威大振,西域诸国无不望风而降,大汉于是一举收复西域,重置西域都护府!
也是在去年,南匈奴、鲜卑、乌桓多次攻打、袭扰北匈奴,同样斩首数千,缴获的牛羊战马更是无数!
你口口声声北虏单于亲率王庭骑兵坐镇金微山,汝等的单于王庭都不要了么?
敏何查立刻将李乐的话用乌孙话翻译了,殿内亲汉的乌孙大臣、翕侯无不大声叫好起来,汉军这两场大胜实在太振奋人心,让人提气了。
而且乌孙人也是有傲气的,想当年乌孙也是控弦十万,称霸西域的第一大国。
诸如尉头、温宿、姑墨、东且弥这些小国,那时可都是乌孙的属国,哪怕龟兹和焉耆,那时也要每年给乌孙进贡。
后来乌孙更是与汉军左右夹击,一举将还未分裂之前的匈奴打得惨败。
而现在的北匈奴,不过是一百余年前乌孙的手下败将的一半的一半,怎敢如此嚣张跋扈,轻视乌孙?
乌孙虽然衰弱了,骨子里却依然有一颗大国的心!
董木合气得哇哇直叫,却一时不知如何反驳,作为优留单于的心腹,他也知道北匈奴高层的很多事情。
关于是否要西迁,单于王庭要不要放弃,其实北匈奴高层也是意见不一,犹豫不决。
其实董木合也明白,包括大单于在内,所有人其实都是不想西迁的,可一旦形势对大匈奴越来越不利,那时哪怕再不愿意,也不得不西迁了。
但不管西迁还是不西迁,西域都不能丢,因为这是大匈奴最后的补给地!
乌孙也绝对不能与汉朝结盟,否则哪怕大匈奴西迁,也会受到乌孙军与汉军的堵截、袭扰。
所以,自己此行,也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见董木合一时不知如何反驳,李乐乘胜追击道:再者汝说龟兹,焉耆等国已暗中投降匈奴,只等左鹿蠡王两万大军南下,就即刻起兵四万攻打西域都护府,更是空口白话,可笑至极!
须知汉军威武,兵锋之盛,天下无双,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之前的两场大战就是最好的明证!
西域诸国既已归降了大汉,并派侍子入朝为质,这才多久的事,又岂会因汝等几句空口白话的威胁就背叛大汉?
就不怕天兵一至,即刻灭国么?
诸位想必知道,北虏视西域诸国有如奴婢,横征暴敛,每年都要索取大量牲畜与钱粮,又掠夺其人口为奴隶,西域诸国深受其苦,早在几十年前就曾屡次遣子入侍,请求复置西域都护府。
现在好不容易盼来了汉军王师,这些国家又岂会转而投降匈奴?
汝口口声声说龟兹、焉耆两国已经答应出兵攻汉;可吾却认为,只要汉使一至,两国便会答应出兵助汉,随汉军一起剿灭汝等北虏!
果然,一俟李乐的话翻译完毕,在场的乌孙众大臣、翕侯越发的愤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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