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到棱堡侧面的战壕里,玛尔泰正在用战壕里的砖石磨拭着佩刀,他的身后插着一面绿旗,表明了他身边士兵的身份。
自己经历战事的第一仗,竟然就被发配到绿营了。这是玛尔泰万万没想到的。
昨日里他还在豪格身边做着三等侍卫,虽然他才十六岁,刚刚从北京调过来,可作为钮钴禄氏子弟,作为五大臣之一额亦都的孙子,这都是他应得地。
从三等侍卫升到一等侍卫,然后再转入绿旗兵里做个副将啥的,慢慢熬到提督衔,那就有资格回到八旗兵里做个角色了。
这是玛尔泰早早就被人定好的线路。可真的是没有想到,这计划不如变化快,眼睛一眨,他就被推到前线,督军督战了。
昨夜里守军大败,不知道折损了多少人马,好多绿旗都乱了套,一群群败兵现在还没有整顿齐全。而且军官也折损不少。
豪格却不可能任由着这些绿旗败兵们浑浑噩噩,那就很干脆的以千人为单位的编组起来,然后把自己手下的侍卫派去挑大梁。
先前连战场都没碰过的玛尔泰,也不得不赶鸭子上架。这家伙武艺还算好,毕竟是真鞑么。这个时候的鞑子高层可还没有腐化,但叫他领兵作战,玛尔泰真就嫩的像是一个娇滴滴的黄花大闺女。可他还是要来到前线——这么一个很朝不保夕的地方。
最后一层战壕区,豪格把自己的侍卫们都派出来了,如玛尔泰这种菜鸟,都被派到战壕里督战。实在是夜里的大败太伤守军的士气了。
本来好好地三层防线,尤其是明军杀来的头一夜,那还打退过明军一回呢。
可谁料到人家使出了招来,一个上半夜就拿下了两层防线。这第三层防线有棱堡在,这玩意儿很难搞不假,但虽敢保证朱慈烺就没个其他招,把棱堡也给搞定?那样的话,通州城可就完了。
玛尔泰磨拭着自己的佩刀,希望这口他亲老子留下来的宝刀能给他带来武运。忽然,耳朵一阵轰鸣,那声音与明军打炮的声音可有不同。忙抬起头来看,城头上的自家火炮在陆续开火。
玛尔泰不伸头去看也知道,定是那明军的沟壕挖的近了。
南面阵地上腾起一阵尘烟,几乎同时,没良心炮开花弹那尖啸声破空而至!纵然这炮弹根本就打不到清军,可炮弹依旧要打,升起的硝烟好歹能遮蔽一下视线么。
玛尔泰就一直在磨刀,他一点都不担心这炮弹能落到他的头上,他可是钮钴禄氏的子弟,自己点哪有那么背啊,会被炮弹直愣愣的掉进狭窄的坑道里来?何况明军的炮火都对着棱堡打呢。
可是……人真就不能随便立flag!只是隔了一会儿,一道尖锐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那声音竟然真的越来越近!
大惊失色玛尔泰都来不及起身,就看到一团黑影在坑道右侧两三丈远的地方落了下,那颗铁弹打的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战壕中。玛尔泰一声大叫,人就向外一扑。
耳朵里传开了惨叫声和一声轰的爆响,却是那炮弹引燃了边上的半桶药粉。亏得是这药粉是敞开着口的,殉爆后威力大减,玛尔泰人被一阵气浪高高地掀起,然后重重地砸在坑道侧壁上,全身一阵阵麻木。可是性命还在。
他脸上湿湿的,鼻子嗅得到浓郁的血腥气,挣扎着起身去看那段战壕,硝烟弥漫,还有那凄厉的惨叫传出来,左右边儿上的兵勇则全跟躲瘟神一样纷纷离开这里。接着他的两名随从就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二人紧张的看着玛尔泰,在玛尔泰耳边张大嘴说着什么话,玛尔泰却怎么也听不清楚。
明军在棱堡前受阻是真的,可这战壕里的一幕,何尝又不是真的呢?
玛尔泰只是清军的一份子,他适才没死,那是他的幸运;他蹲在战壕里都能碰到这倒霉事,那就又是他的不幸。幸运与不幸,对个人的命运有着极大的影响。但是在战场上呢,个人的命运对于整个战斗的胜负又是那么的无关紧要。
接下来的战场进度就是之前的一个缩影。顶着清军火炮的轰击,明军士兵一点点挖掘着坑道,一颗颗没良心炮弹在战场上爆炸开来,滚滚黑烟固然不能彻底给坑道兵以彻底的掩护,但总能有些效果。更重要的是,这能给挖掘战壕的明军士兵以心灵上的极大安慰。
玛尔泰非常幸运的没有受伤,摇摇晃晃地坐起来,“狗奴才。还不快扶着爷去坐着。”他眼睛的惧色很快就消失不见,嘴里继而便唠唠叨叨的骂起明军来。打从被分到战壕后,他知道自己很可能把命交代在这里。但那左右就是一条性命,怕啥?
满清跟朱慈烺打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死在他手里的八旗大臣可也不是一个两个。爱新觉罗家的都折损好几个了,他俩叔父(图尔格、伊尔登)都是朱慈烺的手下败将,他死在通州又有什么稀奇的?虽然他才十六岁,但他真的不怕死。对比死亡,玛尔泰更担忧自己给祖辈丢脸了。
战壕里很快就没有了呻吟声,后者都被抬走了,至于会送到哪里,玛尔泰很清楚,但很多低层的小兵是不清楚的。坑道里没有了惨叫和呻吟声,但小声的哭泣声却不绝于耳。
玛尔泰眼睛泛起凶光,他现在不想听到哭声。他怕死吗?怕死。能行的话他绝对不愿意去死。但他不会投降,不会逃避,更不会哭泣。哭声在玛尔泰看来那就是懦夫。
他拎刀站起,目光鹰一样扫视则所有人,哭声立刻没有了。两声惨叫后,鲜血染红了玛尔泰的鞋底,“再敢有扰乱军心者,斩!”
“驾驾,驾驾……”
新的一天到来,鲜红的太阳从东方的地平线上跃起。晨曦洒落在燕京城南清凌凌的卢沟河面上,仿佛是点点碎金。江面波动着,微波中金光闪烁。
一骑快马趁着晨曦的清光,飞奔到城南大营。
“快,我要见王爷,我要见王爷。”
守护辕门的汉军旗将人马拦了下,那骑手整个人直接从马背上就栽了下来。看门的军官不认得这人的脸,但他认得这人怀里掏出的那块牌子,唬了一大跳。连让人拿水来,灌了骑手几口,就让人架起骑手直送孔有德的大帐。
孔有德这个时辰已经起身了,他年龄还不满半百,身体好着呢,见到来人他就跟守门都司一样吓了一大跳,因为他认得这人,这人是孙龙跟前在通州效力的亲卫。
而孙龙不止是他的心腹大将,其子孙延龄还是孔有德给自己闺女选定的女婿。这可以说是跟孔家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肱骨。
“王爷,通州怕是不成了。朱贼夜间发力,轻易就打破了城外两道防线,只剩下最后一道防线还在。但朱慈烺连夜使人挖掘坑道,天亮后必然会对通州接着发起猛攻。一旦外围的几座棱堡死守,只剩下一个通州城,肃亲王又如何能守得住?”
孙龙还真是孔有德的心腹人,好容易从第二层坑道里挣扎出性命,刚缓下一口气,就立刻使人来报。
孔有德听了眉头皱的能夹死绿头大苍蝇。这通州要是不好了,燕京城还能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