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沉欲雨,薄雾未散,一片迷蒙之色。
文华殿内,烛火长明,却有一分书香之气。
冯保见套不出陆昭之言,当即也不再多言,静站一旁等候,双眼微眯,似在养神。
见得他如此,陆昭自也是静下心来等候,虽不知嘉靖为何召见自己,但此处毕竟是皇宫大内,可不敢肆意走动。
如此静待不足一盏茶的功夫,殿内偏门的帘子忽的被掀开,陈洪当先走出,而后便是嘉靖,两人一前一后进入殿中,陆昭与冯保自是急忙上前见礼。
“都退下吧。”
坐上龙椅,嘉靖微微抬手,陈洪与冯保自觉躬身而退,偌大殿中当即便只剩下嘉靖与陆昭。
见得嘉靖又是如此,陆昭忍不住便想翻白眼,总是把会面搞得如此神秘,冯保等人不疑心才有鬼了,今日能套自己两遍,日后不知还会使出多少手段套话,和皇帝打交道,可实在不是个人干的活儿。
心里这般想着,但他脸上却仍是肃然。
“神医瞧这文华殿如何?”
嘉靖当先开口问到。
“好。”
陆昭不假思索的答道。
“如何好?”
嘉靖微微皱眉。
“古色古香,颇适合太子在此静心养神,也适合陛下在此思虑国事。”
嘉靖选在文华殿接见陆昭,冯保心中猜疑,陆昭心中自然也有所猜测。
所以回话时,两头兼顾,并未落下谁。
然这种回答显然不得嘉靖喜欢。
只见听罢陆昭所言后,嘉靖微微皱眉,仰靠在龙椅上,目光灼然,上下打量着陆昭。
“朕的小孙子如何了?”
片刻后,嘉靖继续问到。
“回陛下,世子风寒已愈,并无大碍。”
“看得出来,你对裕王府挺上心的,治好了朕的小孙子,想要什么赏赐啊?”
嘉靖脸上尽是若无其事之色。
可他虽然这般若无其事的说着,但这话进了陆昭的耳朵,却是变了味道。
何谓“对裕王府挺上心的?”又何谓“想要赏赐?”
沉吟片刻,陆昭这才开口。
“草民受裕王相邀已是三生有幸,不敢要什么赏赐。”
诊金裕王已经给了,虽然不多,但意思意思也就得了。
一个寒酸的亲王,陆昭也没指望着他发家致富。
至于嘉靖的赏赐,陆昭还真是没想过。
一来嘉靖向来“吝啬”,甚少赏赐臣下什么东西,即便是赏了,也是一些表面上的东西。
二来,嘉靖故意呛声说陆昭对裕王府挺上心的,其意再明显不过,该是对陆昭对裕王府的这般用心感到不满。
毕竟陆昭的身份异于常人,而且身怀重宝,与裕王府交往甚密,嘉靖自然不喜。
如此一来,陆诏自然不会再顺着杆子往上爬,自找没趣。
可他不想要这赏赐,嘉靖却是硬要给。
“世人皆道裕王乃国之储君,你治好了他的儿子,朕的亲孙子,竟不要赏赐。”
“知道的自不会多言,可不知道的还以为朕朱家人不知恩德,甚至仗势欺人,你素有神医之名,百姓自会站在你那边说话,不是么?”
嘉靖的话音落下,殿内顿时为之一静。
非是陆诏不想回话,而是他拿不准嘉靖此番言语到底何意。
听着像是借着自嘲而暗中讽刺着什么,但所言却又在理。
换句话说,听上去像是对陆诏不满,但这赏赐却又要硬给,就好比伸手给人一巴掌,却言道这是为人好,还容不得别人半句反驳。
如此言语自然让人模棱两可。
不过陆诏心中却明白,这只不过是嘉靖的试探之言,今日召见自己,可还没进入正题呢。
于是,他也就就坡下驴,顺势给了嘉靖一个台阶。
“草民惭愧,谢陛下隆恩。”
赏赐,他接受。
至于嘉靖赏赐什么,他可不能言,不然还真就变成了他怼着嘉靖要赏赐,传出去岂不荒唐?
“陈洪。”
嘉靖的话音落下,陈洪复从偏门进,手中端着一个暗色盘子。
“庶人陆昭,有功于皇室,特赐飞鱼服一件。”
陈洪的嗓音很是尖锐,像是刻意为之,言罢之后,将盛着飞鱼服的盘子送到陆昭面前,躬身献上。
飞鱼服乃大明皇室赐服之一,不在官服体制之内,服身纹“飞鱼类蟒,亦有二角”称之为飞鱼服。
而飞鱼服乃是仅次于蟒服的一种二品赐服,能得此服之赐,其地位自然不言而喻。
陈洪虽是掌印太监,但若见得身着飞鱼服之人,亦得躬身,这也就是他为什么如此恭敬献上的原因。
陆昭接过陈洪手中盘子,看着眼前色泽略显暗淡,但贴里工艺却极其细腻的飞鱼服,一时怔然。
“朕知你不喜朝职,特赐你飞鱼服,身在京城,总该有所依靠才是。”
“朕还指望你能让朕多活几年呢。”
趁着陈洪转身退出文华殿之际,嘉靖将这两句话俱都说了。
陆昭闻声,看了看从偏门出去的陈洪,又转头看向嘉靖,这才致谢。
得赐飞鱼服,意思就是陆昭虽不在朝中任职,但也算朝廷的人了。
而且有飞鱼服及身,二品超职官员以下,都不得对陆昭有任何不敬,不然便是藐视皇威。
嘉靖的话最能解释清楚,陆昭日后有了飞鱼服,便是有了嘉靖这个依靠,大树底下好乘凉,便是这个道理。
“草民还是不知陛下何意。”
待得陈洪彻底消失在门口,陆昭这才皱眉看向嘉靖。
仅凭自己治好裕王世子这点小小功劳,怎么可能得嘉靖如此重赏?
而嘉靖刚才所言,分明又是故意说给陈洪听的。
嘉靖此举到底何意?
“你在定国公府大闹一场,不就是想让朕给你出气?”
“朕这般给你赏赐,岂非正是在给你出气?”
嘉靖不假思索的反问到。
话音落下,殿内再度一静。
定国公府之事,嘉靖竟也知晓。
也就是说,徐阶向嘉靖说了什么,所以导致嘉靖做出如此举动。
定国公徐延德自不会将这等丑事告知嘉靖的,毕竟家丑不外扬,而且还是上达天听。
而陆昭也没有向嘉靖透露定国公府之事,所以唯有徐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