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厅中待了片刻，聂琰孤身走出庭院，众人心知慕寒生死不知，聂琰心头烦躁，便没有出言阻拦。</p>
冷风迎面而来，天空渐渐有细雨飘落。</p>
这座满身伤痕的城池，如获甘霖。</p>
聂琰微微抬眼，耳旁的呼啸声如同轻声的低吟，他若有所思的顿住脚步，停歇片刻，又继续行走。</p>
不时便行到书房，然后极为熟练的开始准备笔墨。</p>
哪怕他的字迹如何丑陋，此刻却也没有心思再去在意……一盏茶之后，他止住思绪，神情凝重的提笔在白净的宣纸上书写。</p>
洋洋洒洒，足足有数百字！</p>
不但如此，他前后至少还细细探查了三四遍，确认无误之后，才盖上官印，这才心满意足的收了起来。</p>
禾丰州一战，终究需要有些人来承担。</p>
收起书信，聂琰缓步走到花雕纸窗前，怔怔出神许久，猛然想起什么，又急色匆匆的跑出书房。</p>
“啊……”</p>
他像是着了魔一样，冲出书房的一瞬间，根本不曾注意到，门外一道靓影，左右为难，急得面色通红，像是做了亏心事的小孩子，不知所措。</p>
两人都不曾料想，直接撞了个满怀。</p>
谭思涵惊慌失措，下意识捂着脸面，手上上的疼痛，仿佛在一瞬间淡化。</p>
“你没事吧？你怎么会在门外，又不进去？”</p>
聂琰站定，脸上略微有些尴尬，抬手顿在空中，</p>
“找我有事吗？”</p>
“没……没事，我看你在忙，所以没敢打扰。”</p>
谭思涵垂首，不敢直视聂琰，本就通红的面容，犹如火烧一般，蔓延到耳根。</p>
风平浪静之后，谭思涵听闻聂琰因为慕寒的事情焦躁不安，便想寻他谈心，以此宽慰他的不耐。</p>
可寻至书房前，又不知从何说起，心中纠结，一时难以决断，这才如热锅上的蚂蚁，在门外来回踱步。</p>
而聂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反应比平时慢了不是一星半点，躲闪不及，这才与谭思涵撞在一起。</p>
两人似乎都在隐瞒，一时又不知如何是好，很是默契的沉默了下来。</p>
飘飞的细雨偶有遗落在二人身上，冰冷的空气似乎凝结了一样，聂琰轻叹，试图打破这诡异的气氛，再次询问，</p>
“你若有事，直说无妨。”</p>
“没……没，真没事，就是怕你心情不好，想与你说说话。”谭思涵心头复杂。</p>
身为谭家大小姐，她有高傲、自卑，也有自己的伪装，可与聂琰面对，她愿意将一切都放下，表露自己的真实情绪。</p>
可聂琰始终云里雾里，害怕接受，甚至刻意回避，让她极为懊恼。</p>
“谢谢，我没事。”</p>
“那这夜深露重，又下着小雨，聂大哥这般急匆匆，是要去哪？”</p>
若是乔熏衣，想必聂琰不会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吧？</p>
谭思涵心中微微一叹，双眸略微有些泛红，喉间苦涩，很不是滋味。只见她抬眼看着聂琰，眼神不再避讳，看得聂琰心乱如麻，</p>
“去做一件事情，你若睡不着，可以与我一同去。”</p>
“好。”</p>
谭思涵不曾多想，连问清事情原由的念想都没有，即刻便应答了聂琰，雀跃的如同小时候得了一串糖葫芦，由内而外的喜悦。</p>
书房外是一座庭院，与整座院落的中心花园相连，二人穿过花园，只见园中的花草树木，已然保护的完好，只是一些细微的地方有些损坏，但无伤大雅。</p>
园中东南西北，各有一座矮墙，墙下是一座月亮门。</p>
聂琰与谭思涵并肩而行，一路上并未有任何交谈，耳旁除了轻微的脚步声，冷风裹挟着细雨飘飞的声响，并无其他。</p>
片刻之后，二人来到一处相对破旧的庭院。</p>
“这是府中的仓库？”</p>
“存放一些旧物。”</p>
聂琰颔首，轻描淡写的回答，语气平平淡淡。</p>
“聂大哥是要找什么东西？”</p>
“是要做一样物件。”</p>
谭思涵更为好奇，聂琰深夜不眠，却急匆匆来到储存旧物的仓库，为的便是制作一样物件。</p>
到底是何物，让他如此急切？</p>
这世界玩乐的东西极少，聂琰平日里闲着无事，便会随手制作一些小物件，一是为了打发时间，二是因为乐趣。</p>
其中他唯为喜欢风铃。</p>
此次，禾丰州一战，守城将士死伤惨重，聂琰的心绪一直难平。</p>
“这是何物？好精致漂亮啊。”</p>
看着聂琰手中半成品的风铃，谭思涵双眸晶亮，精致小巧的铃铛，悬挂在指头大小的竹片下，冷风吹过，叮叮当当的声响，如同琴声入耳，清脆响亮。</p>
谭思涵爱不释手，又小心翼翼的模样，将聂琰的愁绪冲淡了不少，</p>
“这是风铃。”</p>
“风铃……倒是贴切，这是聂大哥自己做的吗？”</p>
“原本闲着无事，做着玩乐，眼下倒是派上了用场。”</p>
谭思涵微微一怔，只觉得聂琰的情绪突然变化，一股淡淡的哀愁，让她为之动容。</p>
只听他声色中满是悲恸哀切，</p>
“在我的家乡，风铃可祭奠普渡亡魂。禾丰一战，三千将士仅存百人不足，枉死的英灵需要有人帮他们引路。”</p>
谭思涵闻言，喉间干涩，不知如何宽慰聂琰。看着眼前惊慌无措的聂琰，哪里能想象得到，他当日与秦道禾二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将六万北楚铁骑，挡在城外不敢寸动？</p>
那时的聂琰，自信无比，风姿卓越，让人不敢直视。</p>
可现在的聂琰，或许才是最真实的他。在他身上波动的所有情绪，都无比真诚……</p>
谭思涵转眼再次看向聂琰手中的风铃，清脆的声响依旧没有变化，可听闻在耳旁，谭思涵的心情却截然不同。</p>
她静静站在聂琰身边，默然的看着聂琰，任由时间流逝，任由肆意的细雨随意飘荡。</p>
聂琰沉默许久，低声嘟囔道：</p>
“如今，北楚已经败走，战死的将士们，一腔热血总算未被辜负。”</p>
“当初，他们明知必死之局，依旧愿意与你一同留守，必然已经做好了准备。逝者已矣，我们能够做的，除了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便是要保护好他们的家园、亲人，不受战乱之苦，不受颠沛流离之罪，否则……他们的付出便会没有意义。”</p>
谭思涵轻声细语，却不知晓，聂琰在禾丰州的时间已经不多，他的路，终究还是在那雷霆密布，处处危机的京都。</p>
这也是他明知谭思涵的心意，却不敢轻易应从的原因。</p>
这是他的软肋，在对未来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他不愿让谭思涵一同涉险，</p>
“你说的对，我能够做的，便是完成他们的心愿，守护一方安宁，不受战乱滋扰。”</p>
聂琰长身而起，手中的风铃精致无比，他极为满意。</p>
铃铛迎风而动，铃声随风而起，竹片相互敲打，明亮的声响，与风声雨声共鸣，仿佛有万千英灵在环绕。</p>
他们心中不曾有任何怨恨，更多的多半会是欣慰。</p>
聂琰将风铃挂在旧屋前的一颗老槐树上，直接将绳子系上死结。</p>
“今后你有什么打算？”</p>
打算？</p>
谭思涵面色巨变，失声问道：“什么打算？”</p>
谭家系数撤离禾丰之时，唯独谭思涵一人为聂琰留下，如今……事情基本盖棺定论，聂琰却问她今后的打算。</p>
事到如今，他心中还有芥蒂？</p>
“几日之后，我可能会去京都办些事情，此去危机重重，比之禾丰，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若与我同行，势必会被牵连其中，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p>
“乔姐姐可是一同前往？”</p>
谭思涵不答反问，</p>
“或者，你担心我会拖累你？”</p>
“并非这个意思。京都不比禾丰，禾丰一个王二饼，险些便让整个禾丰城的百姓与他一同陪葬，京都的权贵，各个手眼通天，手段阴狠，我没有把握能够安然无恙。”</p>
聂琰长叹一声，此去京都，何止如此风险。</p>
说不得，他与秦道禾等人，刚刚踏足京都城，便可能身首异处，死于非命都不一定。</p>
“你认为本小姐畏惧生死？”</p>
谭思涵气极，脸上的怒色显而易见，咬牙切齿的模样，纵然好看，却让聂琰一阵后怕，</p>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你的安危。”</p>
“你有这个心意就行，其他的事情，本小姐不怕……你别忘了，我的修为也不弱，必要的时候，本小姐还能保护你的周全。”</p>
聂琰哭笑不得，就凭谭思涵那浅薄微末的修为，连白杰等人都不如，妄图护他周全。</p>
“你……”</p>
“大人，柳明轩来了，说要见您。”</p>
聂琰欲要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顿时为之一怔。</p>
柳明轩居然还在京都，当初他与陆天奇、王二饼的关系便极度暧昧，这背后的事情，聂琰也曾怀疑过他。</p>
如今，他不但没有离开禾丰，反而找上门来？</p>
所谓何事？</p>
聂琰眉头微皱，看着林宝，沉声道：“他独自一人？”</p>
“与他随行的，还有柳小姐！”</p>
“柳若沉？”</p>
“正是柳小姐。”</p>
林宝也觉得疑惑不解，“大人若是不想见，便回绝了吧，柳明轩此人，心思极重，小人怕他图谋不轨。”</p>
“不必，带我去见他。”</p>
聂琰摆手，脚步迈开，</p>
“有些事情，我正想问问他，只是……”</p>
他与安紫一同前来，倒是出乎聂琰意料，与谭思涵之间的问题，再找机会言明吧……聂琰心中轻叹，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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