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的天色愈发压抑,静安别苑中尸横遍地,血流如溪,哪怕扎木合败走,禾丰之危暂时解除,聂琰心头萦绕的愁绪,却只增不减。</p>
三千张肃然的面孔,在他脑中重复闪现,活下的却不足百人。</p>
李三、于兴等人身负重伤,竺破伤痕累累,好在未曾伤及根本。白杰四人,除了铁柱皮糙肉厚,只是轻伤之外,刀疤三人短时间内,已无力再战。</p>
聂琰倾尽所有,总算挽救了这座城池,不落入北楚囊中,可因此战死的英灵,却彻底泯灭在这城池之中。</p>
他心中说不出的哀痛,</p>
“高将军,死去的将士,务必厚葬,不可辜负了他们一腔热血。身后有妻儿双亲的,本官亲自拨银补助。”</p>
此事,即便聂琰没有提及,高轩也会尽自己所能,不让拼尽热血的守城将士们寒心,</p>
“末将代死去的将士,谢过聂大人。”</p>
“聂大人的胸怀着实令人佩服。”仅聂琰与秦道禾两人,以一座空城,硬生生阻拦六万北楚铁骑一日,高铭初次听闻,也觉得匪夷所思。</p>
到底是何等自信,才能在六万北楚铁骑兵临城下之时,临危不乱之余,巧用计谋,逼退扎木合,整整拖延了两日有余。</p>
如今击退了扎木合,粉碎了扎木合侵占南华北境的恶念,聂琰心中所想,不是如何邀功,如何为自己的利益考量,首先想到的,居然是这些战死的将士。</p>
身为南华将士,战死沙场,本就是宿命。</p>
身为铁血军人,高铭亦能够感同身受,</p>
“聂大人当真年轻有为,以三千守城将士,抵挡北楚六万铁骑两日,普天之下,恐怕再无其他人能够做到了……此役若换做他人,只怕早已弃城退守了。”</p>
高铭定眼,目光紧紧落在聂琰身上,只觉聂琰眉清目秀,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气魄,将来成就,必定不会限于眼前。</p>
一旦此战传回京都,聂琰必然会受到帝王恩泽,从此扶摇直上平步青云,也不是情理之中。</p>
聂琰神色如常,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嘴边露出一抹讥笑,</p>
“高将军言重了,若不是知府陆大人临时有急事,回了赣江府,下官也难担此大任。”</p>
此战何等凶险,眼下看似聂琰与莫家铁骑占了上风,但聂琰等人,几次面临生死危机,都险些没能幸免。</p>
再想到抱头鼠窜,弃城逃走的陆天奇,聂琰便咬牙切齿。</p>
“陆天奇陆大人?”高铭闻言,心中顿时惊然,什么临时有急事,回了赣江府?</p>
聂琰虽说的委婉,高铭却怎能听不出言外之意,陆天奇弃城逃了,</p>
高铭一点就通,</p>
“陆大人此前也在禾丰州?”</p>
城中埋伏袭击,静安别苑拼死抵抗,三千守城将士,最后只剩下百余人,聂琰可谓是九死一生。</p>
“此事,末将必然会如实禀明,还聂大人一个公道。”</p>
“并非要还下官一个公道,下官身为禾丰知同州,留下抗敌,乃是理所当然。只是下官觉得,身为上官,国家危难之际,理应留下主持大局。</p>
拼死不退的三千将士们,需要一个公道,而不眠不休,赶来驰援的莫家铁骑也需要一个说法。”</p>
聂琰摇头,目光幽幽的看着愈发昏暗的天色,猜想……莫家铁骑的大部队,恐怕已经近在咫尺。</p>
倘若扎木合还不愿轻易退走,大战必然一触即发。届时……死伤的绝非三千人之数。</p>
那是何等惨烈的局面?</p>
聂琰难以想象,数万将士两军对垒,嘶吼拼杀,万马奔腾,血流成河的一幕。</p>
其实,聂琰的想法也实属多余,不管扎木合是否退守,莫家铁骑势必会与北楚铁骑在琅琊关一战。</p>
到时候,即便踏足北楚都城,也师出有名。</p>
以北楚铁骑现在的心境,想要战胜莫家铁骑,难度何止倍增。所以,高铭与聂琰寒暄,也极为轻松!</p>
小小一个禾丰州,却让扎木合阴沟里翻船,让北楚将士心惊胆寒……</p>
如此计策,哪怕久经沙场的高铭,也自叹不如。</p>
高铭眼眸瞬间明亮,</p>
“聂大人所言极是,此人心术不正,理应严惩。”</p>
身为一府之长,敌国兵临城下之时,未曾应战便先逃了,此等行径,不止聂琰愤怒,高铭也极为不齿。</p>
对于将士而言,不战而逃,军法处置,也是理所应当。</p>
“多谢高将军,下官还有要事,便不打搅将军了……下官先行告退!”</p>
将所有事情处置之后,聂琰顿时感觉身心疲惫,疲乏与困意不断侵袭,让他稍微缓和的面色,又变得非常难看。</p>
“大人且慢,末将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大人能够仔细思量。”</p>
“高将军但说无妨。”</p>
“聂大人可有读过兵法,知晓如何不战而屈人之兵?”</p>
不战而屈人之兵?</p>
聂琰一怔,徒然回神,高铭所指,必然是空城计?</p>
“聂大人放心,末将与高轩是手足兄弟,情比金坚……”</p>
聂琰微微一顿,高铭便认为聂琰有心中有所顾虑,倘若他真有不世的兵法书籍,那对于任何一个国家来说,都是无价之宝。</p>
聂琰也深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摇了摇头,“只是凑巧遇上了而已,能够击退北楚铁骑,也全然是高将军等人的功劳,与本官并无太大的关系。”</p>
高铭一怔,聂琰继续道:</p>
“禾丰一战,下官不敢居功,届时,还望高将军能够如实禀报,多谢……”</p>
他这是什么意思?</p>
高铭怔在原地,脑中反复聂琰临走之时的话语,只见聂琰背影萧瑟,步履阑珊。他到底是要请功,还是真的不愿意邀功?</p>
这对于聂琰的仕途来说,绝对是一次天赐良机,他为何要错过?</p>
常人自然这般认为……</p>
可聂琰不同,留守禾丰州,富贵险中求,只是其中一个原因,为的便是前往京都,有一道可大可小的护身符。</p>
但他不愿意高居首功,却是怕树大招风。若是在他羽翼未丰之时,当初暗算四公子,将三十万烈焰军坑杀,让秦道禾背负冤屈整整十年的罪魁祸首,将矛头对准他。</p>
那岂不是老寿星上吊,自寻死路。</p>
他还是适合闷声发大财,财不外露,不显山不露水,却无人敢招惹。哪怕真有不长眼的人要对付他,也有足够的实力去应对。</p>
便就足够,心满意足了!</p>
回到聂府,聂琰总算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也稍有松懈。</p>
府中人来人往,除了李三、于兴等在休整,却也多了些许陌生的面孔,其中多数都是顾言和王洛带来的人。</p>
顾言带着虎牙山的匪徒殿后,赶在莫家铁骑尽数突围之后才进入城外密道,而王洛也在此役的城中袭击中,居功至伟,算是彻底得到了聂琰的认可。</p>
至于王二饼,二人也是心照不宣。</p>
而让聂琰没有想到的是,安紫居然也在暗中埋伏,一刻不曾离开过禾丰州。</p>
“慕寒可回来了?”</p>
秦道禾虽受了些轻伤,却没有大碍。</p>
聂府迎客厅中,他与众人有一句每一句的闲谈,多次刻意避开与顾言正面交锋。秦道禾对顾言的身份已经有所猜测,却不想自己的真实面目太早被顾言得知。</p>
客厅中的众人,虽称得上知根知底,但人心始终隔着肚皮,他已经吃过一次大亏,不想再犯,还连累聂琰等人。</p>
聂琰扫视一圈,发现并无慕寒的身影。</p>
“我正要出去寻他,与柳非夜一战,他毫无胜算。”</p>
“毫无胜算?”</p>
聂琰闻言的瞬间,赫然毛骨悚然,以慕寒的修为,与柳非夜一战,居然没有任何胜算可言?那如此之久,二人去了哪里?</p>
为何柳非夜也不曾现身?</p>
大宗师真的如此可怕?</p>
不仅聂琰如此,深知慕寒修为深不可测的顾言、寒羽等人,顿时也头皮发麻。</p>
“大宗师的可怕之处,并非你们能够理解,一名大宗师,足以影响今日的整个战局。”</p>
秦道禾眼中难以隐藏的忧虑,</p>
“当年,我与他一战,只是侥幸胜了一招,如今……他今非昔比。不过……”</p>
秦道禾顿了下,目光扫过,发现众人目瞪口呆,直勾勾的看着他,让他后背一阵发凉。</p>
大宗师的实力如何,众人虽不曾亲眼相见,但多少能够耳闻。</p>
而秦道禾不显山露水,十年前柳非夜居然还不是他的敌手,那他当年的修为是何等高绝,而算计他的人,又是如何的可怕?</p>
“大宗师之下,一切皆为蝼蚁?”顾言深吸了口凉气,求证一般的看着秦道禾。</p>
秦道禾颔首,聂琰同样心神不宁,想要劝阻,</p>
“以你现在的情况,去了岂不是更加危险?不如……”</p>
让慕寒去阻拦柳非夜,是秦道禾的提议,聂琰细想之后,也觉得仅有慕寒一人能够阻挡,却不曾想到,二者之间居然还有如此大的差距。</p>
“除了我,谁去都是一样的结果……大人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p>
秦道禾摆手,将聂琰吐露到嘴边的话阻拦。</p>
目送秦道禾离去,聂琰忧心更重,秦道禾腰间笔挺,气质超然,虽修为尽失,但毕竟被柳非夜视为平生最大的对手。</p>
“一个时辰之后,你与慕寒若没有回来,哪怕他柳非夜是大宗师,终有一日,本官也要让他付出代价。”</p>
聂琰高喝一声,除了寒羽柳眉微皱,其余人都觉得理所应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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