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鹰上寨,将军石院,书房门前,纪泽一脸揶揄,踱步绕圈,啧啧有声,可劲的盯着木雕般伫立站岗的剑无烟,尤其是人家露在衣外的雪滑鹅颈,怎一个猥琐了得!
然而某一刻,纪泽豁然发现,那剑无烟耳下雪肤之处,竟然隐隐有道细纹,而细纹两侧的肌肤色泽似乎略有差异。这点差异当属疏漏,寻常也很难发现,仅有盯着仔细看才有端倪,可谁能有机会抑或有兴趣那般盯着木板脸的耳下呢,偏生纪泽此刻就是豁出脸皮瞅了。瞬间,他心有所悟,原来,这木板脸...
再看剑无烟,她一直强忍着目不斜视,怎奈一个女儿家,哪比得上纪某人那般厚颜,渐渐的,她的拳头开始握紧,她的身形开始抖颤,她的眼神也开始飘忽,而在某一刻,她似乎突然想到什么,眼神中顿时闪过慌乱,更夹着一丝恼羞成怒。
“纪哥哥,你在做什么?成何体统,羞也不羞?”蓦的,一声难掩愤怒的娇叱从院门方向传来,悦耳鹂鸣中隐含虎吼,恰时解救了即将认输,抑或即将发飙的剑无烟。
正暗自得意,就待攫取胜果的纪泽头皮一炸,这位小姑奶奶不是回家了吗,年前怎会回来,并且偏生这个点出现,岂非将自己抓个现行嘛。可恨那些近卫也不先行出点声音提醒一下,没见本将正在玩恶少调戏民女嘛!
好在,纪某人绝非善于之辈。不动声色的,就在剑无烟的注视之下,纪泽的表情由猥琐变为慌乱仅仅瞬间,旋即便由慌乱变为惊喜,眨眨眼犹觉不足,瞬间又在惊喜中加上了三分茫然与三分委屈。然后,纪泽抬起头来,整一副胸怀坦荡的君子造型。
无视剑无烟以及院中他人的瞠目结舌,纪泽极度无辜道:“二妹,这么快就回来啦,咱们又能热闹了,快来看看,剑姑娘这种衣料不错,既饱暖又轻便,还带花纹呢,改明哥哥也给你买几匹回来,多做几件漂亮的。对了,方才你瞎说些什么,都说你多少次了,小孩子家家别老胡思乱想,你就是不听!”
来者正是方从山外中丘返回的赵雪,听了纪泽的辩解,再看清剑无烟那张木板脸,本还母虎护食也似的她,顿时放下心来,退了脾气。带着残留的狐疑,她上前看看剑无烟的衣料,随即讶道:“这手工,这质地,这纹理,还真是少见呢,好漂亮哦!这位姐姐,能告诉我哪有卖吗?”
剑无烟无语,产生出一股强烈的挫败感,除非动武,自己玩别的真就不是奸猾之徒的对手。得,就坡下驴吧,再斗下去定然讨不了好。于是,愣怔片刻,她终是开了尊口,与赵雪聊起了衣料这一女子经典话题。俄而,两位少女愈加投缘,或因仍不放心纪某人的品行,赵雪干脆拉起剑无烟前往了隔壁她自己的住宅。不过临走前,赵雪没忘丢给纪泽一个大大的白眼,并留下一份来自她赵家的信报。
小娘皮,跟纪某斗,哼哼!扫了眼院中竖起一溜的大拇指,纪泽顾盼自雄,施施然进入书房。然后,打开赵雪给的那份信报看了几眼,他立马一跳三尺高,口中则惊呼出声:“匐勒?桃豹!石勒!直娘贼,身边刚出了个张宾,他的主子石勒怎么就冒出来了!”
原来,赵家送来的这份信报是关于两月前那批马贼的消息。当时血旗营从房子县子母谷入山,纪泽曾率百余骑卒在山外绕道佯动以迷惑追军,恰时搭救了正被一干马贼劫掠殆亡的赵雪,却也搭上了刘大脑袋等几条性命。其时夜黑路生,马贼呼啸奔离,血旗营又正四面楚歌,疲于奔命,根本无力追杀,便将马贼交与信息灵通的赵家调查。而今凭着赵雪提供的画影图形,赵家已有了确凿结果。
据这份信报,那群马贼头领乃一杂胡,名为匐勒,那个“豹子”名为桃豹,他们一众马贼号“石八骑”,在河北绿林刚刚崭露头角,正依附于清河郡的黑道大豪汲桑。如果说匐勒作为石勒的小名纪泽尚不能确定,那个桃豹作为石勒的最早追随者,可是史上与祖逖鏖战江淮数年的后赵大将,二者放到一块,纪泽完全确定,匐勒正是后赵开国皇帝石勒,而这群马贼正是石勒起家之初的“石八骑”。
《资治通鉴》有载:“成都王颖既废,河北人多怜之。颖故将公师籓等自称将军,起兵于赵、魏,众至数万。初,上党武乡羯人石勒,有胆力,善骑射。并州大饥,建威将军阎粹说东嬴公腾执诸胡于山东,卖充军实。勒亦被掠,卖为茌平人师懽奴,懽奇其状貌而免之。懽家邻于马牧,勒乃与牧帅汲桑结壮士为群盗。及公师籓起,桑与勒帅数百骑赴之。桑始命勒以石为姓,勒为名。”
书房内,惊呼之后,纪泽陷入一种莫名的状态,震惊、激奋、紧张,甚至还有一点惶恐。石勒是谁,当之无愧的五胡第一猛人。他身俱异相,奴隶起家,崛起于战乱,先后追随司马颖、刘渊,直至自行建国,前后斩杀司马腾、苟晞、王糜、王浚、刘耀,耗死司马越,吞了段氏鲜卑,灭了匈奴前赵,直至一统北中国。其间,他征战无数,杀敌无数,也屠城无数,却又胡汉分治,设立小学,首创科考,开华夏诸多政治制度之先河,正所谓“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
抛却民族情结,石勒绝对堪称智勇双全,英雄偶像,立志典范。这样一个强大到冒烟的人物,骤然出现在现实世界,还是坑瘪的对立面,这叫平民穿越仅过三月的纪某人如何淡定。不说历史记忆中那些虚的,光是首遇那夜,石勒八十步外连珠三件瞬杀三人,包括箭穿马脖射杀刘大脑袋的一记,退离前更有及时准确的毙骑堵路,其智其勇,迄今仍让纪泽想起就心惊肉跳。
书房内,纪泽面色数度变幻,目光闪烁连连,拳头阵紧阵松,沉寂良久,突然,他眼中厉芒暴涨,大手下击,竟将身前案几咔嚓拍烂。随即,他的断喝传出书房:“来人,将吴兰、李良、孙鹏三人速速唤来!”
彼之英雄,我之寇仇,石勒可算华夏人,却非炎黄人。即便不算刘大脑袋的私仇,汉家血统的纪泽也无法在这乱世与石勒和平共处,反因石勒的英雄盖世,必须除之而后快,他已下定决心,趁石勒尚还弱小,出手正是其时!当然,越是面对大敌,越是激奋紧张,纪某人越是冷静,这样一条大鱼,甚至可能有着所谓的天命加身,他可要仔细布置。
不一会,一众智囊团汇集石院书房。一番密议,情报复合、战术安排、出征准备等等系列布置开始着手。自然,石勒如今所处的平原郡茌平县远在五百里外,一切绝非一日之功,而为了增加胜率,纪泽更将发动时间初定为年关前后...
商议完毕,众人散去,纪泽依旧心绪难平,就欲进入院中练一会拳。迎头便撞上厅中等待的赵雪,只听她问道:“不知大哥何时动手,我赵家暗探与十数护卫业已随我来寨,可要协助行动?”
“二妹莫急,那帮马贼非寻常之辈,此事尚需筹备些时日,济生会与赵家暗探先行联系,至于赵家护卫,便不必参与了。”纪泽边答边往赵雪身后看,心有余悸道,“那剑无烟没再跟来吧?”
“呵呵,我已将她留下暂住,大哥不必这般担心她对你不利吧?她本为孤儿,心地挺好,与那何康也不亲善,此番只是伤心被晋阳宗送出做人护卫,迁怒于你而已,对你并非真有敌意。”赵雪眨眨眼,不无狡黠道,“其实,以她那样的武学天份,被送出定是因为内部倾轧,而晋阳宗既然送她来做护卫,日后她便先是血旗之人,其次方为晋阳门人,大哥当可将之彻底收入麾下嘛。我等要让晋阳宗与并州军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咯咯咯...”
“对啊,言甚有理,二妹果然聪慧,一眼便看清了其间门道。”纪泽眼睛一亮,暗赞赵雪这么快便探问出剑无烟底细,但旋即他就面显恼怒,“什么叫肉包子打狗,你这小妮子翻天了...”
当晚,纪泽设宴为使者柳泉接风洗尘。稍显异常的是,宴为小宴,设于将军石院的小餐厅,与宴者仅有纪泽与柳泉二人。心中有鬼的柳某人尽管疑惑,又哪敢牙蹦个不字,只得赔上笑脸,强打起精神,进入将军石院与纪某人周旋。
主客各案,宽袍跪坐,分餐而食,一壶老酒,豆腐腌菜,一碗马羹,唯一上档次的仅有每人半只的烤鸡。别怪纪某人寒酸,山寨初建,诸般匮乏,纪某人可不会将钱花在个人享受,数九寒天又打猎不易,便是这只山鸡,还是梅倩率女卫外出拉练时偶得,送来给领导暖心的。
酒过一巡,闲人退去,柳泉动作文雅的夹下一块鸡肉,缓缓咀嚼,面露享受之色,旋即啧啧赞道:“这鸡做的真香,卑下以往还真不曾品过这等佳肴啊。”
另一案上,纪泽的烤鸡已在他的双手并用兼狼吞虎咽下去了过半。就口水酒,爽爽咽下满口鸡肉,纪泽轻笑道:“家师好美食,纪某由其知悉不少烹饪之法。此鸡乃家师偶从乞儿处习得烧制,故称为‘叫花鸡’。纪某已将此法连同其它一些新奇烹制方法授予雄鹰商会,他日山寨境况好转,承智若然嘴馋,当可于寨中酒肆,甚或山外分店一饱口福,呵呵。”
君子远庖厨,柳泉心中不屑,口中却立马奉承:“将军见多识广,博闻强记,实乃泉生平仅见,泉佩服不已啊。”
“其实,想想这些鸡也着实可怜,招谁惹谁了,宰杀清空之后,还要被烈火烹烤,啧啧。”眼珠一转,纪泽悲天悯人道,“说来人类最为残忍,承智不妨想想,若是异位而处,换你受此遭遇,该是如何之凄惨啊。”
直娘贼,干嘛不是换你纪贼上,柳泉心中幽怨,口中却只得勉强赞道:“将军行铁血手段,却具菩萨之心,卑下,卑下佩服。”只是,案上的半只烤鸡,柳泉却是再无胃口了。
“听说,前番张方胁陛下弃洛阳往长安,途中军粮不足,竟以老弱之肉为秣,混入粮中给军士充饥。此事虽流传者众,甚至已被记载成文,但纪某却是不信,百姓何辜,哪有如此残忍之官,且雍州尚还不至缺粮至此,定是关东阵营借口丑化张方乃至河间王。”似未察觉柳泉不适,纪泽意犹未尽道。
柳泉此刻已经无语,只有勉强干笑苦熬。不料纪某人今个竟然有了一发不可收拾之势,却听他长叹一声道:“说来以人为食的确残忍,但那毕竟为了生存。可那些酷刑就委实过分了,什么腰斩、车裂、凌迟、烹煮、杖毙,一死而已,何必那般折磨?”
“泽曾听闻一法,名曰剥皮,将人埋于土中,仅余头颅在外,将头皮割开十字,从中灌入水银,水银甚重,自行坠分皮与肉,受刑者挣扎不断,直至仅有肉身从土中窜出,一身皮肤却是留在土中。”纪泽强按腹中翻腾,有板有眼道,“啧啧啧,太过残忍,承智试想之,换你受刑,何以忍受?”
纪贼太狠了,人家田甄最多要人去死,他这是让人求死不得啊,柳泉头皮发炸,心中哀嚎,竭力控制自己莫要去想。怎奈他一个胆小怕死之人,越不愿想就越会想,尤其纪某人还动辄建议他“试想之”。渐渐的,柳泉已是面色发白,冷汗涔涔,连身体都开始了微微发抖。
“还有一法名曰弹琵琶,将人按倒固定,用尖刀往复在其肋骨之间弹拨,啧啧啧,承智试想之,换你受刑,何以忍受?还有断椎...试想之...锯割...试想之...抽肠...试想之...骑木驴...啧啧啧,承智试想之,换你受刑,何以忍受?”口中不停喋喋,纪泽心中冷笑加苦笑,他强按反胃,竭力摒弃自身杂念,却可劲的诱导柳泉去试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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