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鹰寨,将军石院,书房之中,听完几名智囊的议论,纪泽淡淡补充道:“其实,千面此举,还有一条最有可能的收获,若非确定田二愣为诈降,我等即便疑心田二愣,也难免被人牵着鼻子,在密道口设局,埋伏偷袭之敌,由此定将牵制我等不少兵力。”
“好奸诈!”李良不由骂道。略一寻思,他便觉自身难以抵挡密道设伏的诱惑,不由心惊。
“哎,若似分析这般仅为牵制寨防兵力,倒还罢了,纪某只恐其调虎离山,计中尚有别的算计,一时却不得其解啊。”纪泽苦恼的揉揉眉头,郁闷道,“由田二愣可知那千面定然更加狡诈,若无必要,纪某还真不愿与之斗智玩心计啊!”
此语一出,众皆凛然。纪泽摆摆手,边取纸笔写下手令,边苦笑道:“但愿是我多想,好了,都还仅是推测。富诚,介成,你二人持我手令辛苦一趟,由监曹与步卫配合,暂先验收千面薄礼的奸细部分吧。待捕获猴六熊八之后,便可跟着搂草打兔,举寨大索,审查名单上的可疑之人了。注意,万莫泄露田二愣业已露馅一事,权当其仍然在此做客。”
孙李二人应命离去,纪泽又让李农将尹铜传来,由他亲率近卫,去伙房边上核实中寨密道之事。交代完命令,纪泽看向躺在地上的田二愣,与吴兰谑笑道,“闲着也闲着,先审审这厮吧,不过多半难有收获,毕竟是个死士,还是个随时的弃子。”
果然,田二愣被弄醒后,不论纪泽如何审讯套话,他都始终一言不发,表情无悲无喜,只顾闭目待死。即便纪泽提起他的弟弟,他也仅是眼皮动了动,仍未作答。遇上这种死活不开口的,纪某人再有审讯技巧也无能为力,只得令心腹近卫在石院中寻一小黑屋,将他先关押起来。
书房之外,山寨响起一阵骚乱,惊搅了合寨上下的入梦。半个时辰之后,尹铜面色古怪的回来复命。事情正如纪泽所想,千面为让田二愣取信于纪泽,果然实打实的送了礼物。
近卫们仔细搜索终得发现,伙房边上的蓄水潭里,经由侧壁的一处机关水门,可以通入山腹中的一池水洼,继而接上一段通往山腰的密道。只是,密道空间极其狭小,出口又位于悬空绝壁,蓄水潭更受血旗营的重点监控,想要由此密道大量运兵偷袭,委实不易,的确可称为鸡肋。
紧跟着,李良与孙鹏也压着猴六前来复命。猴六与熊八这对被抛弃的衰人组,早在监曹的锁定之下,沦为弃子的货又不会是强手,二人更是不曾得到任何风声,故而被捕之时,二人尚还一无所知,均毫无预备的躺在铺上休憩。逮捕过程小有波折,猴六倒是识相,见到大量军卒蜂拥入帐,当即乖乖束手就擒;熊八却是硬汉,拼死抵抗下造成了军卒的一死一伤,而其自身更在被擒后咬破齿中毒囊,成为真正的死士。
唯一出人意料又情理之中的是,监曹核查可疑名单的时候,甫一开始便发现寨民驻地少了一位名单上的人物,是位驼背老汉,正是疑为千面的数人之一。一番搜寻无果后,这名驼背老汉被自动脑补为千面的化身,这一点也被羁押在场的猴六予以证实,而他的消失,则被脑补为见势不妙,再次顺崖逃生了。自然,对千面的搜捕就此终止,其余可疑人物稍经审查,也就被悉数释放。
石院书房,众人再度聚首,听完李良的脑补推测,纪泽却是摇头不置可否。他先令近卫带上猴六,准备审讯一把,孰知这猴六是个极识时务的伪劣死士,不消纪泽恫吓诈唬,便已供认不讳,而当纪泽告知其已沦为千面扶持田二愣的弃子,猴六更是跳着脚将千面的几名私生子都给供了出来,也答应必要时出面协助搜寻千面。只可惜,作为千面随手扔出的弃子,他的供词对目前局势却是无甚帮助。
待到猴六被带了出去,纪泽饶有兴趣的问众人道:“事情到了这里,礼物收了,自家的搜查也做了,可以说,这些都在按照千面的剧本走。若非田二愣露馅,以纪某习性,对田二愣应当半信半疑,密道自要重点关注,多半应该设伏以待。当然,不论田二愣与密道如何处理,左右千面也逃了,我等对奸细的追查应当告一段落。接下该着眼大战了,是吧?”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纪泽意欲何为。纪泽淡淡笑道:“我虽仍不知千面是何算计,却知不能被其牵着鼻子走。是以,表面上我等当如千面所料行事,以安其心,实则不然。田二愣业已露馅不提,密道直接封堵便是,至于搜查奸细,呵呵,我可不信千面会轻易离去,明日我等须得学那张绣回马一枪二攻宛城,再度大搜一次。为防夜长梦多,早餐便开始,仍按之前计划。哼,雄鹰寨就这么大,便是算上女子,身材瘦小者也就那么多,他再善易容,大白天的还能身化万千不成...”
弦月幽明,山风呜咽,炬火闪烁,一群近卫出了上寨,押送着两人徐徐前往中寨牢房。同样是押解入牢,待遇却不尽相同。头前的麻杆汉子被五花大绑,推搡而走,这是猴六。后面的魁梧军官则衣甲整齐,抄手而行,这是“田二愣”。
路过伙房之际,却见这里集结着一群近卫军卒,正围拢着寨中唯二的蓄水潭之一,刀枪森寒,紧张肃穆,一副如临大敌之态。而东方的寨民驻地,早便随着步卫的收队撤离,人声寥落渐止,今夜的捕奸行动显已划上了句号。
百丈外的崖岭之间,一条黑影从树后探出头来,鹰目中透出幽幽寒光,将寨中这一切尽收眼底。借着朦胧月色,可见此人满脸麻子,一身葛衣,农家老汉装束,背脊微弓。他正是千面,数日伪装驼背老汉,倾情投入下来,即便刚已换了个身份,他的背脊一时仍不惯挺直。
千面现在这身葛衣行头的原主人,身材与他相当,却是第一天投奔山寨的人,自然不在可疑者名单之列。那位倒霉鬼早在入夜之后便已被千面扔下了一道山壑,尸体要被发现怕不知驴年马月了。适才步卫与监曹大规模举寨搜查之际,千面正是顶替那倒霉老汉而顺利过关。待到步卫与监曹撤了,千面自要出来看看。
下方所见正如预料,一切尽在掌控,千面森然一笑,缩回身体,跳入身侧一个小小石凹,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暂做休息。这里在夜间属于巡查死角,除非有大规模搜捕,他并不担心被人发现。飞鹰岭山地广阔,即便归属中寨范围,以他昔日对此地的熟悉,这样的巡查死角,夜间他还能寻得好几处。
回顾雄鹰寨一行,他千面与那血旗将军迄今算是打了个半斤八两。初时因为自负,他差点着了道,幸有铁头提前通风才全身而退,怎奈铁头还是就此露馅。那血旗将军隐忍不发,想要顺藤摸瓜一网打尽,但他千面已收了小觑之心,又岂可轻易愚弄,况且,如果说那血旗将军做戏还算逼真的话,其属下的监曹等人玩起暗中稽查,就太过业余了。如今他对卢氏密谍壁虎断尾,自身再来个金蝉脱壳,看那血旗将军还能如何折腾。
看眼下动向,将猴六这个铁头的仇人交出去,再凭手中握有铁头的软肋,铁头还是足够卖力。其投诚虽不曾彻底赢得信任,但也取信了一半。这就够了,如果那血旗将军让铁头重掌兵权,他千面反要生疑,而铁头也已成了闲子,他千面真正要的,正是蓄水潭边驻防的军卒多多益善。
这飞鹰岭最早可是他卢氏的地盘,有些秘密连厉飞鹰都不知晓,更别说这个新来的血旗将军了。说来那位血旗将军的确算是一个人才,真想看看大兵压境的激烈时刻,发现雄鹰寨后院起火,那血旗将军会是何等表情,阴险惜阴险,还真有些不忍呢!
看看月色,千面再次爬起,小心藏到大树之后,伸头窥视下方伙房方向。不久,下方山道上走来几名女卫,说笑着走向伙房,这是负责伙房值夜的女卫。血旗营的女卫大多为纪泽救自营妓的失节女子,出于自身的屈辱经历与纪泽的立规庇护,女卫可谓是最忠于纪泽与血旗营的一个人群,也被纪泽广泛安排在忠诚为要的岗位。
在几名女卫身后,远远还坠着一名低头含胸的女卫,颇不合群的模样,却令千面微眯双眼仔细观察。这样的女卫姑娘其实并不少见,毕竟刚结束一段悲惨的营妓历程,多少都有些心理阴影,一时走不出来而自惭形秽的不乏人在。
当然,千面观察这名女卫绝非关心其心理健康,而因这名女卫与他身材相似且又沉默寡言,最适模仿顶替。事实上,他已注意这名女卫很久了,伙房的内部水室不论供水还是储水,仅有女卫方能入内值守与操作,这位可怜的女孩正是千面李代桃僵的下一个目标,他自然要多加观察模仿,以备下次替身混入伙房水室来一记狠的。
直到那个低头含胸的女卫彻底被房屋遮挡,千面这才收回冷漠无情的目光。在他眼中,这名女卫几已是个死人,只待卢氏郡兵挥师寨下的某个夜晚,也就是这名女孩葬身山壑之际。该看的都看了,一切尽在掌控,他也该溜回去休息了,毕竟明天还有活计。这血旗营给点小恩小惠,驱使寨民干活可不手软呐。
次日清早,旭日东升,麻脸老汉千面在号声中正点起床,照常与同室寨民点头招呼,并主动指着自己的喉咙表示略感风寒。千面本就与那名麻脸老汉同属一队,凭借他的密谍经验,刻意观察模仿之下,瞒过一般人并不费劲。
洗漱,闲聊,等饭,这一队都是身体瘦弱之人,以老者居多,不免八卦劲儿十足。言谈间,自然提起了昨夜的捕奸行动,众人免不了对猴六被擒拍手称快,对血旗营发威称颂不已,也对那位再度逃出山寨的驼背老汉嘲讽声讨。这令千面欣慰自己脱身成功之余,也对这帮放肆辱骂自己的工友恼恨不已,甚至暗下决定,待得雄鹰寨破了,定将这群卖奴都卖不起价的蝼蚁统统焚了。
终于,早餐送到,不用再听蝼蚁们聒噪了。千面第一个排队领饭,让他惊讶的是,今晨吃的竟然不是以往的稀粥馒头,而是换成了马肉泡馍,尽管其中的马肉少得可怜。事出反常必有妖,千面立马故作好奇,哑着嗓门询问道:“这位小姊姊,今个什么日子,怎的早餐都有肉啦?”
“有肉吃不好吗?反正上面说了,今日起,人人顿顿要见肉,老人家你吃着就是。”打饭的那名婆姨笑道,却是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
心知这些快嘴婆姨忍得辛苦,千面忙往嘴上抹点蜜,坚持再三央求,那婆姨果然故作窃语道:“听说呀,官军马上就要到了,上面要求,今日起连带寨民,人人顿顿见肉,以有力气随时应对大战。您老听着就好,可别声张啊。”
心中了然,千面不再多想,接过热腾腾的马肉泡馍,寻地吃了起来。肉不多,汤倒是够鲜够浓,千面吃得倍香。直到美美的喝干最后一口汤,千面才哑然失笑,他卢氏密谍大掌柜,昔日山珍海味都是挑肥拣瘦的扒拉着吃,何曾连碗马肉泡馍都吃得如此香甜,定是这些日子在雄鹰寨吃得太差之故,人果然都是贱的啊。他却不知,如此香甜的缘由,却因这顿集体大餐本就是为他千面刻意准备的。
早餐结束,众人老样子组队前往临时工坊,继续加工枪杆箭杆。途中,千面远远瞥见伙房蓄水潭处一如往常,警戒程度不见变动,他先是一愕,旋即一喜,那血旗将军果然想着偷摸设伏了,哼哼,,将兵卒都调去吧。
千面正自得意,一名参军署的吏员忽然截住队率说了两句,随即,这名断了半臂的残退队率一脸喜气的回转,大声嚷嚷道:“各位,暂先不用去工坊了,将军大人要给每名寨民做件冬衣,这事大伙儿都知道了吧,现在大伙便先去丈量身材尺寸。呵呵,逾期不候,一个都不能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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