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随乐东水军,张憧船队继续南往乐岛,不过,中午路过文明岛附近的时候,他们被一只巡逻艇拦住了去路。无它,岛上有货要捎带回乐岛。都是公家的事儿,以往也常有发生,这可是慷公家之慨拉自家人脉的机会,张憧自不会拒绝,左右运送“新娘”仅是顺带,他的船队此行的主要货物是来自马韩庆全港的煤炭,时间倒不紧迫。
说来这次运煤属于华兴府与马韩间一项以粮换煤的长期生意,源于马韩因半岛大战而致的匮粮。月初韩王通过丘拔向华兴府联系购粮,早便图谋马弁边界那处露天煤矿的华兴府,当即提出交换煤炭的意向。马韩一方只需出些人力,在山区装煤顺河运至港口,便能用“石头”换来救命粮,除了喂饱煤工,所涉方国的贵人乃至韩王还能居中捞上一笔,委实皆大欢喜。
随着那只巡逻艇,张憧指挥着船队临时转向文明岛,并亲领三艘海船入了港口。如今的文明岛早非昔日荒岛,经过大半年的建设运营,这里已经成了颇为热闹的海上镇集,交易场、拍卖行、镖师堂、娱乐场、道路广场,以及各有其主的商铺宅院,泛着水泥的光泽,齐整分布于这块新兴的贸易乐土。
宽阔的码头边,停泊有二十多艘大大小小的商船;码头上,各种体貌与打扮的汉人、夫余人、韩人、倭人混迹于统一制服的管理人员之间,不论恶形恶状还是富贵谦恭,操着何种口音,均快而有序的忙碌个不停。当然,要保障这一切,自少不了强悍的军卒与森寒的兵甲,以及分布于集市码头的大小棱堡群。
尤其是正对码头的那座中央棱堡,它鸟瞰呈五角海星形,混凝砖石结构,最多可容千人驻守。据说这种大型海星棱堡是由华兴府军政多部门联合设计,由血旗工程营独家施工,华兴府重要的海外孤岛皆有这等规模的棱堡,虽还不曾显露过威能,但看起来便给人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嗨!有劳张管事了。昨今凑了批韩奴,三百多人,得赶快运走,文明岛可没那么多水粮浪费。想来你那船队不差这点运量吧,呵呵...”一名儒服整装的人在两名军卒的护卫下,笑语盈盈的迎向下船来的张憧,一旁的各色人等则纷纷客气的为其让路。
这人正是文明岛大管事,兼工部商曹七品主事陶安,华兴老人,府主所购第一艘海船便是他做的中人,能坐镇文明岛,甚或调控华兴府对整个半岛的商贸,正因其中人经历锻炼出的能力。当然,陶安还有一重身份,也即陶飚的族叔,而本就安海重将的陶飚,更在上月由府主主婚,娶了府主义弟李农的胞姐李小悦,如今已堪华兴府一大山头。
见是陶安亲自来了,尽管张憧与他职衔相差不多,又无上下关系,但还是满脸堆笑,快步小跑上前,热络应道:“陶主事客气了,有事随便遣人打个招呼就是,兄弟我哪有不应的,便是船队没空咱也要给您挤出来呀!怎么着,就三百奴隶吗,似乎有点少诶,还有别的需要带回乐岛吗,万莫跟兄弟我客气啊!”
伸手做个邀请,陶安边带着张憧走向岛内,边随口笑道:“呵呵,张老弟客气了,今个还就这么多了,不过,下次你再运煤,返程时定要走我这里捎带一趟,届时只怕三千人都有你运的。放心,用船公文我随运随补,绝对亏不了你那班弟兄的工分。”
“好说好说,咱替弟兄们谢过陶兄了。”张憧客套一句,下意识打听道:“这不半岛大战已经结束了,各方渐趋稳定,文明岛哪里还有那么多奴隶抑或移民?”
呃!陶安自知失言,不过也没太当回事,索性透露道:“张老弟却是不知,继以粮换煤之后,我华兴府正欲在今冬以粮换取劳务呢。呵呵,方才我等刚与部分友好海商就冬季三月佣工价格达成一致,不论平民还是奴隶,华兴府将为每名半岛青壮男子的租佣支付两石稻米,健妇女壮则为一石,人到付粮,死残一人则事后赔偿十石。”
“以粮换取劳务!?咱华兴府不是一直紧缺粮食吗,至于还要花费粮食雇佣半岛劳工吗,大不了建设进度放缓些就是?”张憧眉头一挑,不无探究道,“再说,我方与半岛各家尤其是马韩可不和睦,大量劳工流动,对方放心吗?”
“张老弟忙于海贸,或是不甚了解农事。今年还算风调雨顺,大晋今秋收成不错,加之政局看似渐稳,粮价正在下跌,华兴府业已在大晋沿海敞开购粮,预计过百万石。”淡淡一笑,陶安不无自豪道,“更有甚者,我华兴府的太行、长广乃至海外四岛眼见皆是大熟,加上储备保有的,呵呵,我华兴府可不再缺粮,随便抠些出来,就够打发那些半岛蛮夷了。”
张憧听得高兴,跟着附和道:“是了,咱华兴府有粮在手,随便抛出些许已不打紧。而对马韩等半岛上层而言,秋收之后的整个冬天,大量青壮就将是一群糟蹋稀缺粮食的多余,若能让他们外出就食,顺带赚回一批粮食,非但解决粮食危机,头人贵族们还能赚上一笔,不要太圆满了!”
“至于信任,此番以粮换取劳务,我华兴府不分国别族别抑或势力归属,一概来者不拒。如此一来,反正参与这一交易的涉及半岛各国多家势力,倒也没人担心华兴府耍诈触犯众怒。”似乎心情不错,陶安不无絮叨道,“此事之前便有放出风声,已经引发半岛各国贵人的浓厚兴趣,据说那些敌视华兴府的马韩势力,也没少人做起了包工头的准备呢,嘿嘿。”
“搭桥铺路,建屋筑城,垦荒修坝,我华兴府各地建设远未完工,正需大批廉价劳力,这半岛大战简直就是天助我华兴府啊。以粮换取廉价劳务,妙哉!”张憧连连点头,由衷赞道,却不知以他的见识与高度,尚还不能完全明悟劳工换粮在政治、宣传甚或和平演变方面的更多内含。
“以半岛战后之缺粮,华兴府此番将有望从百济、马韩、弁韩三国租来至少三万青壮投入冬季建设,足令华兴府平添两成劳力呢。”话到得意处,陶安颇为感慨道,“之前某与张老弟一般,尚还想着购粮储粮,殊不知上面早已借着半岛粮荒打起了廉价劳工的主意。哎,人说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咱家府主也是只怕人少,不缺活计啊。”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张憧脑中蓦地闪过一道亮光,三万劳工这般大的手笔,华兴开发的人力缺口可见一斑。不止如此,据小道消息,那位府主已经有意扩土夷州,出于对他的信心,张憧相信此事九成能行,那么,或许明年,华兴府将有一个更大许多的夷州岛等待开发,又需要多少人力呢?
明年半岛没了粮食危机,大晋看似也将暂稳,人力缺口从哪来填充?张憧大脑急速转动,半岛战乱令文明岛奴隶价格近来处于低点,可凭着华兴府托底买下近万男女奴隶,文明岛上的青壮奴隶与年轻女奴仍然保持在每人十贯之上,而明年华兴府官方依旧需求旺盛,更添一大票贵爵封地对农奴的民间需求,显然奴隶价格将只高不低。那么,全心全意的投入贩奴事业,大发其财还会远吗?
必须说,正是以粮换劳工这个消息,让苦思发财大计的张憧,锁定了一个很有前途的行当,那就是贩奴,准确说是捕奴贩卖。毕竟奴隶是无本的好,与其做二道贩子,不如拉人成立一支捕奴队,华兴府里可不缺亡命之徒,大不了还有各处自贸市场的镖师堂打底嘛!丫丫个呸的,纪大府主也该爱惜羽毛了,总不好连捕奴这种罪恶行当也要像捕鲸一样,捂在他家碗里吧?
只有找不到门路的商人,没有有钱不敢赚的商人,张憧对捕奴蛮夷可没思想负担,也不必担心对外强盗行径的华兴府会对他有所处罚,纪某人“内圣外霸”的讲话精神他张憧可是收到风声的。至于捕奴的对象,汉家晋人属于“内”,且有碍声名,张憧还是将贪婪而冷酷的目光转向了东方,半开化的倭人,还有完全蒙昧的荒岛野人...
浑不知自个正在图谋华兴府的第一家民营捕奴产业,张憧满怀心思的跟随陶安来到一处偏僻的仓库群。刚靠近一间虚掩的仓门,张憧便被里面传出的鞭笞声与惨叫声拉回现实,不由的,他探询的看向陶安。
“定又是户部迁曹那帮管移民的在瞎整,都是些凶神恶煞的退伍老兵,个个变态,成天折腾新来的奴隶,还美其名曰改造。”面显厌弃,陶安无奈摇头道,“得了,张老弟,我还有别的事,也不进去了,留个人给你,你就赶快将这群奴隶带走吧。”
说罢,陶安留下一名随员,自己便转身离去,似乎很不喜仓库里的场面。张憧却不然,刚刚定了捕奴贩奴的宏伟志向,他倒是对于如何“改造”奴隶颇感兴趣。于是,他示意那名随员小声些,继而与其一道轻手轻脚的进了这间仓库。
一进门,张憧便被其中的肃杀气氛吓了一跳。宽敞的仓库里,上百显是韩人的奴隶赤着上身,背缚双手,抬头、挺胸、收腹、绷着腿,整整齐齐的站成队列。不少人的背上,有着鲜红的鞭痕,有的甚至还在滴着血。这些奴隶中间,一名恶形恶状的魁梧汉人一身黑衣,手提皮鞭,正瞪着一双牛眼四处逡巡。
靠门的屋角,歇着数名同样装束的黑衣汉人。他们边上,摆着一张桌子,桌后坐着一名文书,正在提笔登记,而在他的桌前,则站着一名毕恭毕敬的赤膊奴隶。只听这名文书操着十分流利的韩人语言,语气冷淡的说道:“朴焕,男,二十三岁,韩人,籍贯是百济柳山,朴成聚落。没错吧?”
见那奴隶点头,文书冷声道:“记住,你来自百济,在华兴府里,日后你的民族就是济族,叫济人,不再是什么卑贱野蛮的韩人。对了,你祖上可有来自中原的汉人抑或秦人?男女不限,父族母族皆可。”
那奴隶目光闪烁,略一犹豫后不确定的答道:“听老人们说过,很久以前,有七八代了吧,咱聚落的族长曾经娶过一名汉人女子,想来咱祖上也该算有汉人吧。”
“那就是了,你这情况可算做汉裔。好了,下去好好改造,早入华夏,表现好了,还有望认祖归宗,恢复汉籍,成为与我一样的汉人!”文书对那奴隶的回答还算满意,难得鼓励一句,随即挥手让那奴隶返回队列。继而,文书提笔在这名奴隶的登记册上加了一笔“汉裔”的备注。同时,他用汉语随口嘟囔了一句:“这帮蛮夷,聪明人还不少嘛!”
济人!?汉裔!?张憧是跑海贸的,数月对韩贸易令他已经能够听懂一般的韩人语言,故而,他从那名文书方才的话里抓住了这两个关键词。他先是一脸疑惑,随即释然,却不免颇觉古怪。又是分化瓦解嘛,只不知那马韩、弁韩、诚韩之人又该如何称呼?那些所谓汉裔日后真能“认祖归宗”吗?
或是张憧等人出了声响,忙完这次登记的文书抬起头来,看向门口,也让张憧看见了文书的脸。这居然是一张标准的韩人嘴脸,这货分明是个韩人嘛,可刚才话里话外的咋都将自己当做汉人呢,还很臭屁的样子。这一下,张憧不再是疑惑中伴着古怪,而是零乱中带着恶寒了。太阳的!是这名“韩奸”太没节操,还是他张憧的民族情怀太过狭隘?
“啪!”不待张憧品味完全,奴隶群中传来一声清脆的鞭响,随之是一声惨叫。张憧忙转头看去,那名黑衣壮汉正狠狠一鞭抽在一名奴隶背上,立即留下一道血粼粼的鞭痕,应当只是因为那名奴隶听见张憧等人的声响而动了一下脑袋。
这时,就听那名黑衣壮汉恶声恶气的骂道:“你等这帮数典忘祖的孬货,分明流着我炎黄的高贵血脉,却甘心沦为夷狄,披发坦肩,说夷语,遵夷俗,简直给祖先蒙羞!如今华兴府开恩,府主大人开恩,不光让尔等吃饱穿暖,还给尔等一个机会重新做人,让尔等学汉语,习汉俗,通过劳动改造洗刷尔等过往罪孽,日后得以重归华夏正统,尔等还不感激涕零,规规矩矩,潜心改造,洗清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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