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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七回 淡言迟暮

乞活西晋末 万载老三 4437 2024-01-26 20:16

  永嘉三年,十一月二十七,戌时,伊缺大营。

  中军大帐,火盆温暖,烛光摇曳,清茶淡香。基于刘舆的身体状况,加之身处军营,迎接无酒,仅是礼仪性质的小宴一场。此刻,帐内已经无有他人,仅只祖逖与刘舆二人两案相对,品茶叙话。或因帐内温暖之故,亦或喜逢故人,刘舆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一番轻松的家长里短之后,刘舆幽幽抿了口茶,继而正色道:“士稚,为兄奉主公东海王之命,先有两问。其一,纪子兴文治武功皆非凡品,坐镇海外虽然逍遥,未免可惜了一身才学,理当入朝一展抱负。但若其有意,可破格获任太尉,节制天下兵马,兼任太子太傅。士稚以为,那纪子兴可愿否?”

  “东海王这是意欲用高官后爵,乃至继任者之名,引我家主公入京吗?”祖逖先是一愕,旋即摇头嗤笑道,“别说东海王此议包藏祸心,主公入京便如虎入囚笼,以主公之聪慧,决计不会入彀;便是东海王诚心诚意将朝堂大权交到主公手中,只怕主公也无意接手。”

  “呃,这是为何,他纪子兴难道真就只想做个海外的逍遥府主?”刘舆一愣,但旋即,他面色变得复杂,却是自问自答道,“是了,纪子兴在海外开科举,赏耕战,兴工商,限田限奴,一切举措皆大异于我大晋,换我是他,与其接手残破大晋,东缝西补,倒不如推倒重来。只是,他的一应举措分明是要毁灭士族,大晋皆在士族之手,日后他欲想入主施为,只怕比他人问鼎要难上十倍!”

  “难吗?庆孙兄,莫要高估士人之骨气。石勒在河北掳掠士人,成立君子营,那些当地士族学了上千年的汉夷大妨,不是一样乖乖乃至争先恐后为石勒效力吗?”祖逖撇撇嘴,不以为然道,“况且,主公并非定要毁灭士族。人人皆想壮大家族,也想成就士族,主公无力也无意阻止,我华兴府仅是限制士族滥用公权并擅用私法而已!”

  刘舆一阵沉默,终是摇摇头不予纠缠,看向祖逖,他复又似笑非笑道:“某替大王第二问,士稚只要能够率领麾下二十万虎贲效忠朝廷,即可凭借抗匈之功封郡公,官居大司马,领豫州牧,兼太子少傅,可愿否?”

  “兄长当知小弟为人,何必多此一问?”祖逖面露不悦,但看到刘舆的表情,却知他仅是忠人之事转问罢了,故而摆手淡然道,“其实,东海王有些高看我祖逖了,但若我欲背弃华兴府,能够带走五百军兵投奔朝廷,便可算是日出西山了。”

  “哦?”刘舆讶然道,“贤弟手掌大军,先击匈奴,再慑中原,愚兄观你居中调度可谓如臂使指,怎会如此受制?那纪子兴果真如此深得人心?”

  “主公深得人心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军兵们效忠主公,也是效忠华兴府,更是效忠于自身利益啊。”祖逖轻轻一叹,不愿细说就中根源,却是举例道,“想来昔日长广段德涉嫌细作一案,兄长当是深知内里。然段德彼时明知返回乐岛便是性命由人,依旧不敢动兵反叛,而是乖乖奉命,便是为此。当然,如今他已贵为吕州都督,正说明其人彼时选择正确。”

  “纪子兴果然好手段,不枉他宁可开罪士人,也要摒弃大晋一应制度。”刘舆目露向往,继而长叹道,“若是我家大王麾下也能如此一心,以大晋之人力物力,何惧匈奴,何惧王浚,又何惧他纪子兴?”

  祖逖哑然,怎奈挚友一场却各为其主,他只能苦笑缄默。俄而,刘舆突然坐正身形,冲祖逖躬身一拜,郑重道:“你我虽非兄弟,却也情同手足,愚兄在此求你一事,万望你能答应。”

  祖逖大惊,忙也躬身回拜,急声道:“兄长何必如此折煞小弟,但有吩咐,尽管直言,逖但有可为,必不敢辞!”

  或是动作太大,刘舆好一阵咳嗽,这才说道:“愚兄此生数易其主,他人耻之为油腻,而今已然身体不济,且东海王对愚兄甚为倚重,愚兄却是不愿再行改弦更张。只是,琨弟尚还年轻,虽被大王擢为并州刺史,却孤军奋战,苦苦支撑,未能得展所长,也算不得大王心腹,他日纪子兴若有并吞天下之势,望你及早拉琨弟一把,令其另投明主。”

  士人效忠主公,素来不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兄弟各为其主算不得道德有亏,刘舆倒是恳求得坦然。却不知贵为一州刺史兼都督的刘琨,得知自己的前途命运如此便被兄长一言而绝卖给了华兴府,会否择一墙角划圈圈?

  祖逖自然乐见其成,忙郑重拱手道:“越石本就与我情同手足,昔年我二人有约:‘若四海鼎沸,豪杰并起,吾与足下当相避于中原耳。’(此句摘自《晋书》)而今有兄长之命,逖他日能与之并肩作战,求之不得。其实,此事兄长无需多虑,我家主公与越石本也颇有交情,且主公对越石独守晋阳之举,每每言起皆赞颂有嘉,数称其为民族英雄,其情绝非作伪。但若越石愿意转投,主公定会倒履相迎!”

  “哦?那就好,那就好,纪子兴深明民族大义,这一点愚兄倒是信得,不想却与琨弟意气相投了。”显是长松了口气,刘舆笑道,“这般便好,此事愚兄随后就书信一封,交代琨弟适时投奔纪子兴,但愿他能藉此施展抱负,也为我中山刘氏搏一长久安逸。咳咳咳...”

  见刘舆再度咳嗽得厉害,祖逖却是心中一突,收了喜意,急声问道:“兄长春秋鼎盛,如今为东海王左膀右臂,在朝举足轻重,何以如此托付越石之事?”

  刘舆止住咳嗽,淡淡笑道:“以你我之交,愚兄无需欺瞒于你。或因匈奴围城奔忙之故,愚兄心火太旺,且冬后数度晕厥,这身体,怕是难以长久,身后之事,也该考虑一二了。”

  “兄长何出此言?既有隐疾,治疗便是。御医不行,我华兴府医学颇有建树,未必不行。”祖逖面露哀容,沉声道,“小弟这就去信海外,舍却这点薄面,定为兄长寻来几位名医。”

  摆摆手,刘舆道:“好了,士稚心意愚兄领了,你我二人说正事吧。虽各为其主,此间却也无需虚言相诈,简单说些实情,早些达成共识,双方都可接受便是。如此可好?”

  涉及双方阵营的谈判,祖逖虽觉刘舆不无套他底牌之嫌,但见他一副病容,委实不忍再于口舌上与之多耗,遂点头道:“然。”

  言及正事,刘舆倒真言简意赅:“你血旗军何时退兵?”

  “我大军驻留,仅为顺利移民。待得移民运离,大军自然退走。”略一盘算,祖逖答道,“预计腊月二十之前,便可悉数撤离,毕竟军兵们也想回家过年呢。”

  说来不论此前中原如何风云变幻,血旗军的移民工作一直不曾停止。如今更没人胆敢瞎吵吵,地方官军也缩在城内不出大气了,那些扣押奴役流人的坞堡也改扣押去留为盛情挽留了,血旗军倒也投桃报李的不再搞除暴安良。一片相忍为国的和谐之下,华兴府的移民工作倒是更加顺利。自然,血旗军的民兵数量也随之愈加壮大,已令二十万血旗雄师名副其实。

  “如此简单!?士稚不会告诉愚兄,纪子兴忠于大晋,亦或一心仅想逍遥海外,对这个天下毫无觊觎吧?”刘舆对祖逖如此干脆却是一愣,不无狐疑道,“你血旗军陈兵中原,仅是为了那些流民?纪子兴可非手软之辈,但有其他企望,不妨直说,你我提前商榷,免得再生事端不好收拾。”

  “别的小弟不便多言,但如今大军在此,确是仅为移民。”祖逖自不会吐露华兴府暂被搁置的辽东方略,却也补充一句道,“兄长或是忘了一条,我血旗军此番兵仅中原,第一目标确是为了解困洛阳。主公曾言,大晋诸公如何蝇营狗苟,如何内斗,他懒得多管,但汉家皇帝却决计不可落入胡虏之手,他作为一名汉人,丢不起那个脸!”

  “呃...唉,难怪纪子兴行事那般狡诈奸猾,却能令你甘愿效忠,论及胸襟,论民族大义,他纪子兴胜过晋廷诸公多也。”刘舆喟然一叹,复又赞道,“也罢,他纪子兴只要人口而不要其他,却也高明,避开了大晋诸方的勾心斗角,在海外稳步发展,扩张壮大,蓄势待发,委实目光长远啊。如此甚好,至少我主东海王主政之际,你我双方已无本质冲突,你我兄弟也无需操戈以对了,呵呵,咳咳咳...。”

  听话听音,祖逖眉头一皱,插言问道:“听兄长此言,东海王主政之期莫非难以长久?”

  刘舆一滞,这才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略一踌躇,他索性直言道:“近来世人皆言大王擅权自专,肆意好杀,甚至诟其过往贤明皆为伪装,如今方才原形毕露,可多少人又知道大王之难。如今大晋外有灭国胡祸,偏生陛下愈加好权,更有投机之辈舍大王年迈而投陛下年轻,令朝争无休无止。内外交困,大王本已年高,日夜焦虑,日见衰老,唉,只怕和愚兄一般,也撑不了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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