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城,郡衙大厅,纪泽将有关马韩的蓝色信报随手丢给边上好奇的几人,既恼火又好笑道:“小小马韩,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血旗军连幽州军都奈何不得,他们竟然也敢上来捋虎须。不说别的,单是他们组织机制之低下,打个仗调集兵力都要个把月,如何与我等争斗?那韩王是嫌自个命长,还是嫌他那番邦王位做得不舒服?”
厅中众人与纪泽感同身受,戏谑之余颇有受辱之恼,晋人本就瞧不起马韩这等番邦,若在血旗军与幽州军对峙之时,马韩出兵乐岛或能添些麻烦,如今华兴府西顾无忧,单对马韩,不要太轻松。不消说,或通信延迟,或幽州军故意而为,马韩尚未得知青州的即时军情,行动整整慢了一拍,多半成了别个冲血旗军恶心添乱的弃子。
“小小蛮夷,不知死活,管他受何人挑唆,敢觊觎我华兴府,就当灭了他们。主公若是嫌烦,干脆先下手为强,就让我长广营去趟马韩,权当练练兵吧。”段德率先骂咧咧道,看似气愤,实则更多却是求功,谁叫长广危机闹了半天,他这个长广守将却只能抄手看戏呢。
见纪泽摇头不语,张敬笑道:“马韩虽然该灭,但我华兴府方至海外,兼有数十万新附流民,内部尚未理顺,委实不好行灭国之战。叫属下看,时下不宜因之打乱我华兴府建设节奏,不妨暂先放过他们这次,寻个渠道告知马韩大晋局势,想来此番兵事当可自解。”
“诚如文泊所言,而今华兴府方立海外,急需内部理顺,即便战败甚至灭国马韩,也无力吞并消化,反会便宜朝鲜半岛其余国家,还会引发半岛联合针对,是以本府眼下着实无意与之纠缠。”纪泽依旧摇头,不无憋闷道,“只恨苍蝇不咬人却恶心人,若就这般轻轻放过,非但心气不顺,甚或会助长蛮夷嚣张气焰,确是恼人。”
这时,本属旁听角色的张嵩却是直身拱手道:“属下斗胆有一提议,不知当不当说?”
纪泽笑道:“我华兴府素来鼓励谏议,释游但有想法,尽管道来。”
“诺。”张嵩再行一礼,沉声道,“属下也曾略查半岛局势,这里却有一条祸水东引之计。我等可趁马韩征集兵马之际,遣人冒充韩人边军,挑起马韩与百济、弁韩间边境冲突,再放风马韩意欲对付百济抑或弁韩,其征兵恰为谣言佐证。哼,让马韩寻别人死掐去,还可替我华兴府削弱半岛力量,便于他日征伐,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呃...好,此乃妙计,呵呵,一石数鸟,够阴够狠,释游大才,狡诈不下某家啊!但若马韩真的不识好歹,便用此策反制,一旦届时计成,必要为释游记一大功!”纪泽略一体会,旋即目光放亮,不无欣赏的调侃道,看向张嵩这个功利欲颇强的富家子弟,却是更多了一份认同。
本仅随口说说,不想张嵩竟能即时给出一条妙计,即便这厮或许平时便有所琢磨,但也足见其才了。纪泽却是不知,这位张嵩在正史中也非无名之辈,而是王弥鼎盛时期的心腹谋臣,自有一番本领。
“主公,敬再锦上添花一计。趁着还有近月时间,当利用文明岛自贸市场,抑或其他可能渠道,宁愿抬高购价,也要在半岛大肆购买粮食,呵呵,但若半岛陷入战火,年底粮食欠收,我等所购粮食便可做许多事情了,至不济倒手一场也能大赚一笔嘛。”张敬眼珠一转,眯眼笑道。
人才,个顶个的阴损人才啊!纪泽欢喜之余,再一阵思量,旋即提笔下令给陵园龙震后业已率队悄然返回乐岛的吴兰,加强马韩动向监察,并由其筹备布置反制马韩的一应事宜,此外,原定月底撤军的东莱驻军,提前将两千民兵并安海、血旗各一军撤回乐岛,以防不测...
马韩之事尚不至令纪泽中断巡视长广的行程,接下数日,他或深入田间踏访百姓,或座谈约见工商大户,或进场探看工匠技师,或四下巡视军营防御,长广的军政现状令他颇为满意,全郡大治不敢说,但在减赋减租与鼓励工商等政策引导下,在华兴府带动的投资消费刺激下,全郡上下确是洋溢着一片干劲,也令纪泽对张敬等长广班子不吝赞赏。
与此同时,血旗军与青州、幽州乃至辽西鲜卑在东莱的多方谈判也快速落定,除了停战通商等关系正常化事项,血旗军用卜子岛剩余三千降俘从幽州换回了数千投诚降俘的眷属,用段文鸯等胡骑俘虏从辽西鲜卑换回了五千青壮男女汉奴外加万头长毛羊,还用放弃东莱且长广驻军限于五千的条件,获得了一半东莱港口的独立经营权。
可以说,除了顾及与青州方面的彼此和谐,血旗军在青州使者宋罴的一再游说下,半推半就的限制了长广驻军数量,此番谈判抛出的筹码都是血旗军近日抢来的,空手套白狼不过如此。目前,东莱的人财物资搬迁已入尾声,血旗诸军也陆续撤往乐岛,仅余水军一部犹在完成最后的协议交割。
眼见抵近月底返回乐岛的时候,这一日,纪泽由一队亲卫相护,纵骑赶往长广郡西的不其城,只因他得到消息,跟着公师番叛军折腾大半年的夏山虎,终是拉上三百多麾下,断然脱离了没甚前途的叛军,悄然转投血旗军来了。更重要的是,作为见面礼,他们还顺带绑来了一名纪泽一度垂涎的名士大才,也即成都王长史卢志。
一出依托长广中部群岭构建的军事防御线,气氛顿觉不同,这边的乡村百姓虽不曾遭遇刘柏根叛军的兵祸,也显得田园安逸,却无防线以东的欣欣向荣。说也难怪,出于安全考虑,华兴府对长广的开发建设乃至工商投资皆着眼于群岭防线的东部地区,易受袭扰的长广西部自然发展缓慢。
“诶,看那坞堡,门楼箭塔,还是水泥敷墙的呢,足有两丈高了吧,长广还有多少这样的,郡府没有规格限制吗?”手指远处一片墙周不下二里的坞堡,纪泽冲郡府陪同官员姚涛道,殊无笑容。推广水泥兴建坞堡是他一入西晋便曾许下的一个愿望,如今在大晋确也渐有普及,但这等颇带割据性质的建筑出现在自家治下,纪某人心中未免就五味杂陈了。
“禀府主,长广现有这等坞堡三家,皆在防线以西,因水泥推广令成本下降,听闻刘贼一战之后,又有三四家大族正欲在西部新建。”那姚涛是名八品知事,乃伶俐之人,立马解释道,“但在防线以东,郡府有着严格控制,并不允这等规格的坞堡存在。”
纪泽释然点头,再行一段,隐见官道北侧沃野聚集有数百人,风中还有喝骂打斗声传来。纪泽眉头一皱,一挥手,便率众沿田间土道驰去。待得近前细看,多是些青壮农人,人人手操棍棒锹镐,此刻业已分为两拨,呈对峙状,更有数十百姓衣衫扯破、头破血流,甚至还有几人躺地不动。显然,若非纪泽一众赶来,他们还正打得带劲。
纪泽立马阴沉了脸,不消说,他恰时撞上了一场民间械斗。所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在数千年的华夏民间,真正最普遍的犯禁之侠轮不上那些江湖帮派,而是随处可见的乡党宗族势力,往往两个村子为了地界就能出动数百人械斗,这一点即便到了后世也不鲜见。
杀气腾腾的亲卫逼近,这帮村人个个胆战心惊。纪泽略一示意,便有秦厦带着几名亲卫前去检查村人伤情,更有陪同官员召来了双方主事者。难得的,面对颤巍巍跪倒的两名白发老者,纪泽并未下马搀扶,甚至都没叫他们免跪,只端坐马上,冷声责问左侧老者道:“青天白日,你等为何聚众械斗,眼中还有王法吗?”
那老者显已从陪同官员口中知道了纪泽的身份,恭敬的磕了个头,继而颤声道:“禀,禀太守大人,那边有条山溪,本为咱钱家庄与他韩家屯两方共用,可今年水少,他们竟然屡次切断咱村分渠供水,起初还是夜间偷摸着干,今日更是白天公然抢水,是以...”
左侧钱姓老者说得钱家庄十足占理,右侧的韩姓老者听不下去了,情急之下也忘了太守大人没叫他说话,立马手指钱姓老者打断道:“钱老二,你说话要摸着良心,分明是你钱家庄人先偷的水...”
“谁说的,谁看见的...”钱姓老者立马反驳起来,两名老者就此吵成一团。
某家看来就这么面善吗?就这么没有官威吗?纪泽听得郁闷,怒声喝止道:“闭嘴!怯于公战,勇于私斗,目无王法,你二人还有脸在本官面前吵闹?”
纪泽的疾言厉色伴以自然迸发的威压气势,顿令两名老汉齐齐一个激灵,忙一同闭嘴,叩下头不敢稍动。这时,他们才想起眼前这位不光是给长广百姓减赋减租的好官,也不仅是近日广为传颂中凭借胡俘解救大量被掳汉奴的仁善之人,还是征战数千里的血旗将军,更是曾在长广公审中一举斩杀上百士绅恶奴的辣手屠夫。
这时,秦厦退回禀道:“主上,村人检查完毕,军医正予紧急救护。统计下来,十八人轻伤,三人重伤,其中一人极可能致残,并无身死。”
有人致残,纪泽的脸更黑了,抢水械斗这等鸡毛蒜皮他无心多问,他所愤怒的是,国人在公事上懒而自私,不肯出头,不肯出力;在私利上到是勇字当头,悍不可挡,这一点上,寒庶宗族与权贵士族同样不堪。一旦国家面临侵略,人人却都成了缩头乌龟,要不然三千万人的大国,怎么就让南匈奴这个鼎盛时期都不到百万人口的小民族成功灭国了呢?
瞥眼两名老者衣衫陈旧,均手有厚茧,显也算不上横行乡里之辈,纪泽懒得再与他们纠缠,沉声问道:“尔等村正可在?发生这等事情,怎生没来阻止?”
两名老者听得一颤,抬起半个脑袋对视一眼,钱姓老汉大着胆子回道:“禀大人,小老儿二人正是这两村的村正,是按大人所令,去年底由各户村民一致推举的。”
卧槽,传说中的换汤不换药啊!纪泽脑袋一晕,好险没从马上摔下来,天可怜见,他自鸣得意的乡村民主选举,似乎对于大晋常见的家族聚落式村庄作用了了,该咋的还咋的诶。看来相比制定制度,教化人心才是根本,天幸自家将根基设在海外,民众主体是流民散户,却是凭空少了宗族这等既有的庞大阻力。
心中感慨,远处却已再度赶来数人,正是此地乡正,上来便向纪泽请罪。见其来的及时,似乎还是有点面善的血旗老人,纪泽倒也没有呵斥,仅沉声问道:“某且问你,类似情况可多?以往又是如何处理?”
那乡正嗫嚅着答道:“本乡这等村间械斗今年已有三次,皆为了水源争夺,但此次规模最大,伤情也最严重。都是老实村民,我等也不好处罚过重,之前都是关上两天,令其私下调解,赔些医药费了事。”
纪泽又将问询的目光转向姚涛,姚涛答道:“据属下所知,整个长广情况相类,但多是发生于本土宗族之间,处罚也大抵如此,哎,公说公有理,纠缠不清,只能法不责众了。”
“法不责众!?哼,乱世用重典!”纪泽面色沉郁,缓缓令道,“责令今日参与械斗者,十日内于两村田间择地修建二十处盲井,深过三丈!此外,两村互相指认,各选十名械斗勇猛之辈,连同这两位村正,举家随流民迁往海外,打散安置!哼,不是能耐嘛,随某去与天地斗吧。”
“求大人饶恕,小的们再也不敢了啊...”两名村正老者听得清楚,忙连连磕头哀告。故土难离,生活渐好,谁都不愿形同流放的迁居海外啊。怎奈纪泽却不觉得自己过分,更有着杀鸡儆猴的心思,哪会松口。
“晓谕全郡,乃至我华兴府治下,再有类似情况,皆仿此办理。”纪泽继续吩咐随行官员,俄而,他眼珠一转,续道,“日后再有双方纠缠不清又非紧要之事,各县乡可设立靶场,令双方立下相应约定,公开比箭定胜负,械斗多不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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