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历三年,三月二十三,午时,晴,冀州中山国(郡),卢奴城。
风和日丽,春光明媚,卢奴西门,血旗军三千近卫兵甲铿锵,间有彩旗横幅,鼓乐齐鸣,更有昨日献城投诚的本地百姓,一脸笑意的道边捧场。不消说,这是一场欢迎仪式,而在城门之外的显眼处,华盖罗伞下的某人,一身亮金甲,头戴雁翎盔,骑跨火云驹,欣然远眺前方,正是亲自出迎的华王纪泽。
“哒哒哒...”伴着清脆的马蹄声,远方视野尽头,一彪数百骑人马,在数名华国接引使的引导下,奔骑疾驰而来。他们个个衣甲鲜明,人马矫健,单看气势便知不是寻常的沙场劲卒,而该是颇有身份的将领亲骑。不过,他们并未如常见队伍一般,打出一长溜的官品旗号,而是仅仅打了一个“刘”字将旗。
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看旗号则明阵营,华盖之下的纪泽,这一下笑得更加舒畅了。对方非但在自己遣使邀请下随即亲身前来,此时更是放弃打出他那一长溜源自晋廷的显赫官爵,选择“白板装”现身,用意不言可知,那分明是隐晦表态可以接受他华国的加官进爵呢,果然是个明辨局势、长袖善舞的史册人物,也不枉自个这个华王十里接引、出城相迎。
来骑渐近,西城之外的欢呼鼓乐愈加热烈,纪泽也率众催马相迎。距离百丈,来骑驻马,唯有为首一将独骑而来。相隔十余丈,来将翻鞍下马,紧走几步,旋即单膝跪拜道:“末将中山刘琨,拜见华王殿下。未能提前相迎,反令殿下久候,罪莫大焉!”
没错!来者正是大晋并州都督、并州刺史兼散骑常侍乃至司空等等,在敌后坚持抵抗已达七年之久的刘琨。此番纪泽在基本平定幽州之后,立率十余万兵马西南而来,占据中山,正是为了在与南路军合歼司州北部的石勒残部之前,先与盘踞太行北部的刘琨会猎一场,并确定井陉、飞狐陉、蒲阴陉三地要隘的归属,以拱卫大军侧后。如今看来,这场会猎多半当可免了武猎的一环。
“哈哈,越石兄,许久不见,诶,你我兄弟何必多礼?纪泽爽朗一笑,边落鞍下马,边作势快步阻拦刘琨下拜,但其速度显然慢于应有的一流高手水平,愣以小脚媳妇般的摇曳,受了刘琨一拜敲定主从之后,方才抢步扶起刘琨,口中兀自虚伪道:“何必多礼,太见外了,地上冷,快快请起。”
执手端详刘琨,纪泽却不禁心头一酸,相比昔年那个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形象,如今的刘琨虽然依旧一副精心装扮,但脸上的皱纹与鬓角的白发,却是说明了他这些年的殚精竭虑。不论他以夷制夷的一些作法是否正确,也不论他是否另有王霸之心,至少他始终都打着大晋旗号,一直在敌后险境为着光复汉土而尽心竭力,不愧史书对其民族英雄之赞。
“长广一别,已然八年有余,越石兄风采更胜当年,只是清减多了。”收起思绪,纪泽笑着寒暄道,“相比越石兄,士稚倒是有点发福,呵呵,下次见面,某倒须说道说道,他可得像越石兄学学,多些勤勉任事啊。”
“殿下说笑了,某何来的风采更胜?相比殿下开疆拓土,纵横万里,愈加雄姿英发,某却是勉力支撑,一事无成,反令北方局势日益糜烂,不可收拾,只能是愈加老迈不堪了啊。”闪过苦涩,刘琨笑道,“说起士稚,我二人也有数年未见,听说此番他也率军来了河北,却不知如今身在何处?”
“哦,士稚如今正坐镇幽州,并统摄整个塞外防线,确也忙碌得很。”纪泽眼中带笑,若有所指道,“其实,我本也想着你二人多年未见,意欲让他随我一道来一趟中山,可他却说你二人昔年有约,绝不会猎于疆场,愣是不愿前来,呵呵,我也只好放过他,自己来做这个可能的恶人了。”
(注:《晋书・祖逖列传》有载:“(祖逖)与司空刘琨俱为司州主簿,情好绸缪,共被同寝。中夜闻荒鸡鸣,蹴琨觉曰:此非恶声也。因起舞。逖、琨并有英气,每语世事,或中宵起坐,相谓曰:若四海鼎沸,豪杰并起,吾与足下当相避于中原耳。”)
“不想昔年年少轻狂,义气之语,士稚却还记得如此清晰。”刘琨闻之,一时面显怅然,俄而,他复又苦笑道,“不过,士稚却也多心了。此番血旗军七十万入主河北,匡扶汉家江山,解黎民于倒悬,且不说过往已有大兄舆之书信,如今琨之麾下,区区仅有残兵万人,携一应家小,苟活于山野之间,今日不知明日,何敢螳臂当车,与贵军争雄?”
纪泽闻言心中欢喜,面上则劝慰道:“越石兄何必如此谦虚,昔有苏武牧羊于北海,今世则有你刘越石孤守晋阳。若非有你一力坚持在匈奴后方掣肘,只怕中原更早便已沦为匈胡牧场,而非今日之乱战不休,汉匈犬牙交互。越石这等民族精神,足可光耀史册,纵比卫霍也不妨多让,便是不及其功,也系国势糜烂,而非越石不力也...”
郎有情妾有意,双方会面一团和气,接下免不了人员介绍,互道寒暄,继而在一应军民的欢声笑语中入城。要说刘琨乃中山晋王的嫡系后嗣,比刘大耳朵要真的多,这中山郡正是刘琨的生长之地,此前也曾一度以此为据点,募兵抵抗匈奴,可惜后被王浚联合鲜卑人驱走。如今他以这种方式返回,对于他自身、血旗军以及中山百姓,倒也算是皆大欢喜之事。
一场简约却颇高规格的欢迎午宴之后,纪泽撇开一应谋臣将领,拉上刘琨来到行营书房,二人对岸而坐,品茶私聊。用上朋友般的直率口吻,纪泽开门见山道:“你我与士稚算是兄弟一场,越石兄私下称我子兴即可,今日你我相谈,也无需客套含蓄,一切直言。某先说了,某希望你与麾下并入我华国。当然,你等坚持抗胡,皆堪民族英雄,功名利禄,华国决计不会亏待。”
这是来细肉了,刘琨端正身形,借着稍许酒劲,现出昔日的跳脱神情,呵呵笑道:“既如此,某便妄自不逊,依旧称你一声子兴老弟。咱携家带口前来投奔,子兴意欲如何安排,只管道来。”
以双方如今形势与地位,纪泽确也不需与刘琨玩什么花言巧语,自认也辩不过这厮,是以,他只管给出价码:“首先,某要求你的麾下完全并入我华国,是打散整编,分散安置的那种。而你越石,我华国如今最高爵位只有侯爵,所以只能将你降公为侯。你那般麾下,另有三个伯爵、六个子爵与十二个男爵可封。”
刘琨嘴角抽了抽,也算心理有备,依旧静待下文。纪泽续道:“放心,你等抗匈经年,某是要树为典范的,官职上不会亏待你等。先说越石你,士稚将从西越都督转调为河北都督,你便去接替他的职务,扼守海上丝路,交往东西各方势力,正适于你,相信有士稚相助,你当可顺利接手。至于你那般麾下,从军团主将或州郡主官向下,量才录用。当然,我华**政分家,想要独掌一方却是不能。”
刘琨的面色顿时好看许多,纪泽并未将他与麾下有名无实的高高挂起,开出的都是实权职务,相比他们如今仅仅占有并州东北晋昌郡的半郡之地,主要混迹太行北部山区的落魄境况,甚至有点鸡犬升天,的确很有吸引力,他也可以更好的说服麾下投奔华国了。看来,纪泽确如其所言,想要将此番的招降吞并与抗胡之事放到一起,用作宣传典范,倒是皆大欢喜。
见刘琨神色,纪泽笑道:“不止于此,某可是素来看重底层。只要是你麾下兵马,我方便会按照血旗战兵待遇加发一年薪俸,而且,但若曾经抗胡有功,是抗胡而非内战,我方皆可按照血旗军规加以论功升衔,赐爵授田。而寻常百姓,则可志愿迁入河北甚或海外,待遇雷同华国公民。”
“哈哈,子兴如此大手笔,只怕消息一出,我那般苦兄弟从上到下,转头就不会再认我这个主公啦。”调侃一句,刘琨正色道,“华国所给待遇足够优厚,琨在此谢过子兴照顾。不过,琨尚有两个问题。其一,子兴意欲将某治下百姓迁入河北亦或海外,言下之意,莫非是要暂先放弃晋昌郡?”
“你这厮都将雁门关隘卖给了拓跋鲜卑,北有他们,南有匈奴,那晋昌郡随时可被胡骑袭扰,我如何在那里安民?”纪泽却是白了刘琨一眼,恨恨说道,“你那半郡之地,拓跋鲜卑可以容忍甚至护佑你在那里驻军养民,可换了纪某这个誓称驱除胡虏的华王来,拓跋鲜卑只怕就与匈奴一般,绝不会那么友善了。”
“呃,子兴骂的对,琨委实有愧。”刘琨面色一黯,低头叹气道,“琨当时也是实在无法,以我麾下实力,自身已然无力守住并州北部诸郡,即便不将之让给拓跋鲜卑,也必将被匈奴所夺,反将我等困灭于并州境内,某也只能将之最后利用,凭之吸引拓跋鲜卑与匈奴人对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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