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江县大西街上有个西门桥,桥下有条跌相街,跌相街上以前全是打铁的铺子,一大群匠户被黄家铲走后,打铁的生意日渐萧条,这里的铺面就被流民以低价买了,搞起了各地小吃的营生。
什么辽东的回头、血肠、大饼;京师的驴打滚、麻花;北直隶的驴肉火烧;山西的刀削面、;关中的肉夹馍、羊肉泡馍、葫芦头;河南的胡辣汤、烩面、油馍头;湖广的热干面、臭豆腐;江南的生煎、蟹黄包、虾酱鳝面、鱼丸、茶干;云南的过桥米线;广西的牛巴,各种香气在跌相街升腾,本地人流着哈喇子在街头巷尾消费,自打减租减息的告示贴在县衙门口后,这些农人就开始操馆子,吃惯了本地小吃的就去跌相街操洋盘。
红苕与王动打大同街那边下来,猪脑壳、赵逍遥则从大洲坝那边绕过来,两组人跟着两顶轿子进了跌相街,看着两顶轿子窜进跌相街中央的那条死胡同,两组人打了个照面,便自顾自地找寻个摊位坐下消费。
他们这些密探是预支了公差费的,每个人都有一两光元压在荷包里,王动守在一个肉夹馍的摊位前排队等着那香喷喷的肉夹馍出炉,红苕则坐在对面的面摊子上等着山西老表的刀削面,猪脑壳最聪明,来到一个胡人跟前,一个光元扔过去就抓了一大把烤好的羊肉串在手上,蹲在街边,眼睛盯着巷子口,嘴巴不停地撸着签子;还瞪了想要凑过来那他手中签子的赵逍遥一眼,赵逍遥尴尬地退到了一边,盯着一个正在炒羊杂的小贩,鼻孔长大使劲抄人家的那块铁板上凑。
“哎,哥们儿,口水快滴我板子上了,你若吃不起,我送你一份咋样?”
“好得很,谢了哥老官!”
那小贩脸皮一黑,没想到这小厮打扮的家伙竟然脸皮比城墙还厚,他用铲子戳了戳炒的焦黄的羊肝羊肺,挖了一铲子放在牛皮纸上递给了赵逍遥,排队的食客们哄笑着嘲讽捧着牛皮纸蹲在一旁用手挑羊杂吃的赵逍遥。
赵逍遥无所谓,他是农民的儿子,穷怕了,打八岁起就跟老爹在地里耕耘,没牛就套人犁,肩膀磨烂了好几层皮,脚底板、腿上全是各种疖子和伤疤,一两光元对他来说就是这辈子最大的财富,他不会像那三个败家子一般花出去满足舌尖上的味道,他只会存起来娶媳妇。
“哎,注意了,注意了,大粪来咯!”
收金汁的粪车从街口下来了两辆,晃晃荡荡地摇着车槽子里的黄金汤,食客们大倒胃口,摊主店主们连忙跑出来阻拦,哪有大中午的过来收粪水的,这不是坏了生意嘛!
谁知那拖着粪车的两老头却歪的很,摸出一个告示贴在街口的公告牌上,冲着那群街坊道:
“黄氏土肥厂那边说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以后的金汁要归公,过几天就有人过来给你们建公厕,以后在街面便溺就要罚款,逮住一次罚10文,累犯加倍!”
众人大哗,这黄氏土肥厂不就是黄知县家的吗,你一个南充知县还管内江老百姓拉屎撒尿了?
“那你们能不能晚上再来收啊,大中午的败坏生意啊!”
有店主上去塞了一串铜钱,希望把这几个恶客劝走,可那老头是卫所退下来的老卒,没什么营生就加入了县里新成立的环卫营,本来脾气就臭,干上这臭烘烘的营生后就更臭了,当下眼睛一撇,将铜钱甩还给那店主,一脸轻蔑地道:
“看看老子肩膀上的东西,识字不,环卫,晓得啥子叫环卫不,环绕内江县守卫街面安宁,懂不,相当于我们内江县锦衣卫,你敢当街贿赂锦衣卫,不想活了?”
“我的妈,锦衣卫!”
“快走快走,不要惹这些棒老二!”
食客们一哄而散,摊主店主们欲哭无泪,只能眼睁睁看着两辆粪车进了跌相街,那味道与各种食材烹饪的味道混在一起,简直让人无语凝噎。
“收金汁咯,各家各户把你们的金汁交出来,胆敢私藏的,罚款十文。”
听到这里,瘸公打断了口齿伶俐的赵逍遥,问:
“那冷家、李家可有金汁送出?”
“有的,送了两个大桶出来,放上车的时候还几个人抬,溅出来的黄汤还泼了家丁一脸,搞得场面很恶心。”
一想起当时的场面,赵逍遥就止不住地捂住了嘴,反胃地想吐,瘸公却一拍扶手站起来道:
“娘的,金蝉脱壳,快,去土肥厂!”
“啥子哎,把人藏到粪桶头?呜~”
南乔一下子就懂了,结果差点把自己恶心死,她一阵胃部不适地看着瘸公,瘸公则点头道:
“当年我就是这样从建奴手底下逃脱的。”
“唔唔唔~别说了,快,去土肥厂!”
内江黄氏土肥一厂建在城外北边的尖山村边,那里已捡起了新建六十村,土肥厂就建在村子外的沱江河畔,河畔起了好几架大水车,用料都是铁木混合,铁料主要打了轴承,传动杆,一直从河中传到了土肥厂那新起的矮墙里,里面有好几大个料仓,五台联动的铁家伙在传动杆的带动下缓缓搅拌着料仓中的农家肥,粮仓口有人不断朝里面扔着秸秆、青草、松壳、稻草和各种谷物皮,还有人端着小陶罐朝里面倒着黄世信提供的hm菌种,不时有人推着鸡公车过来,在粮仓出口接住那一坨坨搅拌均匀的混合肥,将它们送到一旁的窝棚中沤。
一厂厂长黄朗是黄家的家生子,对于土肥厂厂长的职位他无比满意,肥为劲、水为命,土肥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这个厂长的重要性也不言而喻,他原本就是沤肥的一把好手,在黄家仆役中地位很高,这次出来挑大梁,负责周边几十个村子的沤肥,那些遴选出来的村长、乡老、里正、甲长天天往他这里跑,为了争抢冬小麦、萝卜、包菜、莴笋、菠菜、大葱、蒜薹、蚕豆、黄豆、豌豆这些作物的土肥,这些人天天都上演全武行。
新建十四村那边昨日还带了20个保安营的协勇全副武装过来,准备和前日打了他们村长的新建五十九村做过一场,结果被乡勇纠察队在半路逮住,全部关了禁闭,今日,新建五十九村的村长洋洋得意地说着自己给乡勇纠察队打的小报告,让黄朗十分不齿他的为人。
“城里面的车队来了!”
有瞭望的保安协勇跑进来喊了一声,黄朗连忙从他那张舒服的软椅上爬起来,也不和在场的十几号村长乡老们闲话,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出厂长办公点,那些人也跟着跑出去上了矮墙,打眼就瞧见一长溜的粪车缓缓地驶来。
“看样子,收成不错,黄厂长,说好了哈,五天,就五天,你给我五石土肥,我加三成价!”
“滚开!我加三成半,你们三十村那边已经再修二厂了,为啥子跑到我们这边来抢土肥!”
“土肥,我看你是土匪,明明讲好先给开荒地供给,早点肥田早点出粮食,你们这些占了熟地的还不知足......哎,哎,哎,快看,有两条蛆爬出来了!”
只见中间的粪车上爬下来两个浑身屎尿的家伙,跌跌撞撞地朝着沱江河跑去,黄朗原本微笑着听这些人拌嘴,可一看之下立马拍了矮墙。
“狗日的摇黄奸细,快,让保安营去一什人追!”
还不待保安营的人骑马出厂门,那驾车的老卒就从牛车上跳了下来,抽出手中的障刀追着那两人厉声喊道:
“站到,站到起,龟儿给老子站到起!”
老卒心痛啊,他随时环卫,但那时吹牛逼的,他就是一个拉粪车的,哪里来的那些威风,现在有两个奸细钻进了他的粪车里,被他从城里带了出来,若是这两个家伙就此逃走,他在环卫营吃不了兜着走。
那两个奸细腿脚十分利索,眼看着就要跳河逃走,老卒一急,手中的障刀脱手扔了出去,障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匹练,砸在石头上弹起来在一人腿上撩了一下,那人立即捂住腿扑倒在乱石滩上,另一人只回头望了一眼,双腿抡地更有劲了。
“龟儿烂死娃子,这不是害我吗,我老老实实一个环卫,现在是跳沱江河都洗不干净了!回来啊,你个龟儿回来啊!”
老卒追到河边,看着已经跳进河里扑腾的奸细,锤着自己的双腿在岸边跳脚,一队骑着滇马的保安营协勇追了过来,老卒连忙指着河中心的奸细喊道:
“我和他莫得关系,这个龟儿子藏到粪桶里面摸出来的,我啥子都不晓得。”
保安营的什长下了马,也不搭理老卒,领着两个会水的就跳进了沱江河中,三道人影不断朝着那个奸细靠近,奸细还是提前一步上了岸,三人紧跟着追上河岸,跟那个奸细一道钻入了河对面的林子中。
剩下的人则押着那个被划伤腿的奸细朝土肥厂走,走到门口就见二十骑黑衣人立在门口,黄朗正小心翼翼地陪着,见他们回来,连忙对戴着孙悟空面具的南乔说:
“玉兰首领,暂时抓回来一个,您放心,另一个跑不脱。”
南乔戴着面具,却依然掏出绣帕捂住了面具,这奸细实在是太脏了,让人抓了下去洗涮,洗干净了再审。
瘸公把锦衣卫诏狱里的手段全都复制到了四郎密谍司中,抽了几鞭子,烙铁一上,那奸细就招了,只说是奉了家主的命令去青龙山通知土贼匪首蓝二,让他速速撤走,去资中卫那边的群山暂避锋芒,待到南充知县的这阵风过去后,再回来与家主共谋大事。
“大事,啥子大事?”
南乔强忍着恶心,坐在这间腾出来的刑讯室里问道,那个被绑在椅子上的人垂头丧气地喊着:
“我不晓得,我一个下三滥,哪里晓得老爷要干啥子大事。”
“不老实,打!”
瘸公眉头皱了皱,他看出这奸细已经说了实话,不过玉兰首领要玩耍,他也不好拂了首领的兴致,于是点了点头,一旁站着的红苕早就急不可耐,一把抢过猪脑壳手中的皮鞭,甩了两个鞭花喊道:
“看好了!”
“啪!”
“啊~啊~哎哟,我全都说了,我真的不晓得,饶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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