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溃兵头领捡起钉锤看着他们,心中有点发慌,雷应奇的戚家刀法早年他也练过,知晓有多么难练,正是因为难练,军中大多没人擅使戚刀,会的大多是将校家丁亲卫,各个都是难缠的角色,眼前这小子刀法娴熟,不知道在上面下了多少功夫,那股狠劲也是见过血的,比他这个杨展手底下久经沙场的嘉定营老兵也是不遑多让。
扭头看了看爬上田坎的四名刀盾手,溃兵头领底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他指着雷应奇身旁的乔玉婥道:
“你可以走,女人留下!”
乔玉婥勃然大怒,虽然她自逃出来后就用锅灰涂抹了面容,但长期习武导致她的身材异常姣好,被那溃兵首领一眼就看了出来,现在溃兵摆明了要侮辱她,作为一个刚烈的女子,她自是不会束手就擒。
“看来,今天是不死不休咯。”
雷应奇高举戚刀做出防御姿势,乔玉婥也挺起了长枪准备以死相博,那七个溃兵将他们团团围住,缓缓走动着想要察觉他们的破绽,就在双方试探着搏杀之时,远处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溃兵首领扭头望去,只见西面的土路上出现了十来名骑兵,全都是麻布罩衣、头戴斗笠,手持精铁长枪,腰挎马刀,背插梭镖,看着那飞奔过来的川中小马和长枪枪头上被日头印过来的精光,溃兵头领脑门上的热汗瞬间变凉,大喊一声:
“狗日的青眼彪又杀回来了,快跑!”
杨展部三千嘉定营回援老家,被六家土贼围在美女山隘口打生打死,粮草尽没,溃兵首领忍不住饥饿和三十多人当了逃兵,结果还没逃到井研就碰到了青眼彪的马队,一个骑兵冲锋下来,溃兵首领周围的活人就只剩下他们七个,他们七个钻入野林子逃得性命,再不敢往北走,穿山越岭朝东南跑了几日,忍饥挨饿地来到荣县地界,却早就被青眼彪、插翅虎的骑兵大队打出了心理阴影,那些恶鬼一般的骑兵长枪极有韧性,能把人串起来拖走挑飞,马刀更是前所未见的锋利,一刀下去半个脑袋就没的场面实在是让他们提不起反抗的心思。
早就被青眼彪、插翅虎的骑兵队收拾地欲仙欲死的溃兵们一见到来者,立马四下逃散,可两条腿的哪里跑得过四条腿,现在四周又都是野地,没得野林子可钻,当下就有两跑的慢的被骑兵追上,两枪就将人戳在了枪感上,那两名骑兵把长枪朝后一拖,两个被巨大冲击力戳中的溃兵就在地上翻滚了三圈,想来没中要害,惨嚎着、匍匐着、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继续逃走。
“狗日的马贼不给我们活路,拼了!”
溃兵首领眼见走不脱,转身搭箭朝着越来越近的骑兵射去,一箭出去正中打头骑兵的胸部,却只听一声清脆的金铁交击之声传来,溃兵首领面色愕然,只感到脖子处一凉,那名骑兵从他身侧飞奔而过,一把雪亮的马刀就擦着他的脖颈划了过去。
一阵痛入灵魂的撕裂感从脖颈处传到了脑海中,他扔掉弓箭,伸手捂住正在朝外扑簌簌飙血的脖颈,强自转身看向那些飞奔过去的骑士,心中大骂:
“狗日的里面穿着铁甲还套个麻衣来哄我们,太吉尔会门背后头耍弯刀了,阴损啊,太损了,我不甘心!”
随着他“砰”地倒在地上,雷应奇却跑了过来蹲在他跟前摸他的棉甲,井研少侠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刚刚把那两个还没死透的溃兵补完刀就跑过来摸尸。
从溃兵首领鼓囊囊的棉甲内摸出一个包袱,摊开来里面全是碎银子铜钱和一些银质首饰,雷应奇将他的长弓捡起来,又取了箭壶披挂在身上,取了溃兵的战靴比了比自己脚上的布鞋,便将布鞋脱下掸了掸泥灰,别在腰间,给自己套上了这双完好的军靴。
可惜没有粮食。
那边逃跑的溃兵又被戳死砍死了三个,最后一个溃兵丢掉了所有的武器,还在边跑边脱身上的棉甲,爬上一片土坡后见身后十三骑还在追,颓然的溃兵连忙转身跪地求饶,十三骑冲上去将他淹没,一阵乱戳乱砍之后,那人倒地,身体还被川中小马的蹄子一阵乱踩,尸体直接看不成了。
十三名骑兵勒停了身下的小马,从土坡上缓缓下来,摸完尸的雷应奇跑回圆融老和尚身旁,持刀警惕地看向那些骑兵,骑兵们策马过来,有三骑下马,从马鞍旁挂着的牛皮袋子里摸出工具、纱布、金疮药,来到那四个还在地上喘气哀嚎的和尚跟前为他们拔箭止血。
看着骑兵们的做法,圆融和尚快步上前朝着停驻马头的那位骑兵首领合十行礼道谢,夔字营前哨哨长刘和的冷漠面孔藏在面甲之后,面甲上还铺了一层黑布,他骑在马上扫视了一下和尚、还有那一男一女手持刀枪保持警戒的三人,转身招了招手,跟在他身后的骑兵们纷纷下马,从马鞍子另一侧的牛皮袋中摸出两小袋粮食抛在土路上。
“都是上好的干粮和豆料,够你们撑个五六天咯,记到起,我们大当家青眼彪、二当家插翅虎只杀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不会动你们这些老百姓分毫,还会派人接济保护你们。”
看着堆了一地的粮食,三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拱手道谢,刘和回头见那边还在包扎,也不再搭理三人,策马缓缓地领着队伍朝来时的土路而回。
他跟着李夔、李琨一路从富义厂杀到井研县,第一为了抢粮食,第二为了抢人口,李氏兄弟在离开富义厂不久后就接到了内江传来的消息,说太爷从内江王那里成功逼粮,粮食已筹备够了,若是练兵不顺就回来。
李琨倒是想调转马头回去,李夔却固执地认为,既然粮食够了,那就多抢点人口回去,反正内江自前年遭了献贼攻打之后人口就少的厉害,一个县城才区区三万多人,加上乡勇大营还不到七万,空出来那么多田地归谁,当然是谁手上硬,手底下有人就归谁?
李夔让传令回去报信,与李琨领着五百骑兵一路向西杀过去,杀疯了,就彻底收不住手了,尤其是他们按照黄世信的回信要求,只杀那些罪大恶极的土豪劣绅,对素有名望的缙绅、开明的地主秋毫无犯,杀死那些土佬财后将他们的钱粮一半分给穷苦的佃户仆役,一半留作军资后,积极加入他们的穷苦人就越来越多,队伍也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大,内江那边先后七次排了伪装成商人的协勇过来运送兵甲,让青眼彪、插翅虎的队伍越做越大,以至于连荣县、井研这种大县都能轻易攻打下来。
杨展和他们交战三次,他们三次都有歼灭杨展的机会,可黄世信书中言明,杨展此人是个好官,身为嘉定州参将却格外关心民生,注重辖区内的农桑,约束手下不得残害百姓,嘉定州的百姓都敬重他如父母,在这样一个比烂的时代,能有这样的好官实属不易,勒令李夔、李琨不得杀害他。
于是他们收着打,和杨展打了三次不胜不负,结果到后面杨展也发现了其中的猫腻,主动派人与李夔联系,两人在暗中达成一致,于是川西的土贼们就遭了秧,青眼彪、插翅虎的骑兵大队在前冲锋,冲散土贼的阵型后一溜烟跑掉,嘉定州副将杨展带着嘉定营尾随杀到,将那些被骑兵冲散的土贼一一擒杀,盘踞井研的土贼青龙被押送到嘉定州公开处斩时仰天大喊“官匪勾结”,场下围观杀头的民众哄堂大笑,可谁又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呢?
杨展从井研一路“追杀”青眼彪、插翅虎,一直杀到了夹江,将周遭蜂拥而起的土贼们剿杀个干干净净,两军最后在夹江县城西边的青衣江畔大战一场,据城头观战的夹江知县曹椿捷报,杨参将一马当先率队杀入敌阵,犹如长坂坡赵子龙般在敌阵中七进七出,只杀得敌阵溃不成军,死伤无数,最后不得不折返东面而逃,杨参将继续领兵追杀,剿灭包括匪首青眼彪、插翅虎在内的两千马贼,缴获金银五十大车,是以全功。
而实际情况却无人知晓,只有被擒拿的马贼在囚车里喊着胡话,说甚么官匪勾结,杨展打不过马贼就拿他们这些土贼充数,还亲眼看见杨展与那马贼首领二人策马并骑,有说有笑的,不知在筹谋什么阴谋诡计,不过马贼说的胡话,谁会信?
川西贼乱初定,杨展首功,知州胡元杰疯了才会去听信马贼的疯话,报捷的奏折已经写好,自他以下所有知县都巴望着攀上杨展的功劳上调个一级半级的,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恶了“嘉定赵子龙”杨展?
疯逑了吧?
金银换人口粮食,这是刘和亲耳听到的条件,那杨参将是个信人,荣县以东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看着正在逐渐慢慢聚拢回来的流民,领着十三骑全部离去,他们还要剿杀那些散落在荣县四周的溃兵流贼,没时间护送他们上路,且李总兵说过,他们的身份在回到内江之前都是马贼,不能冒风险和内江扯上关系。
雷应奇与乔玉婥见骑兵们退走,各自抓起几个粮袋背上,剩下的几个圆融也自背了,他们以前都没吃过饥饿的苦头,这几日下来算是彻底醒悟了,没有粮食,不吃人就等死吧,挨饿的滋味实在是非常酸爽,空空如也的胃囊烧灼一般反着酸气,还不如一刀自刎来的快活。
流民们回到队伍里,又去搜刮了一场,将那几个溃兵剥地干干净净,武器棉甲全部穿了起来,也算成了一个小小的武装,那对母女也被救了回来,被队伍中的妇孺照看伤势,擦洗身上的泥灰。
在塞过去两个干面饼子后,母女两就缩在女人堆里啃起来,一边啃一边哭着诉说。
那妇女名叫刘大丫,女儿叫刘小丫,一家人原本是前头何家堡的庄户,由于是自耕农,也没有像佃户一样住在堡子里,昨晚来了七个溃兵,砸开屋门就开始抢东西,发现没有吃食后那些溃兵就吃人,为了多吃多占,唯恐后面还有人过来分一杯羹,他们就将刘大丫一家人掳到野地中,先杀了公公婆婆吃肉喝汤,一晚过后又杀了她被打断腿哀嚎了一夜的男人,刘大丫苦苦哀求他们放过女儿一马,哪怕遭受溃兵凌辱也希望他们尽兴之后杀她吃肉,只求女儿能活,可那溃兵首领午后想吃嫩肉,举起刘小丫在半空就准备摔死她,刘大丫扑上去一口咬住那首领的左脸,那人吃痛才扔掉了刘小丫,于是刘大丫抄起女儿就朝官道这边跑来,不幸中的万幸遇到了善人和英雄。
“特么的这就是朝廷的兵吗?怎么比马贼还不如?”
“啥子兵,都是兵贼!”
“猪狗不如的东西,就晓得在我们这些庄稼汉身上起坎,mmp,不得行,老子要去再砍他们几刀!”
“帮我也砍几刀,龟儿子不是人的东西!”
“作孽作孽啊,娃儿他娘,你以后啷个打算哟。”
刘大丫双目流泪,瞳仁中满是迷茫,家已毁,男人已死,只剩下个四岁大的女儿相依为命,她不知道自己的路在哪里?
见她不言不语,圆融和尚走过去合十道: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救一个也是救,救两个也是救,如若你们确实没有去处,不若跟我们去内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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