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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兄友弟恭

明末擎天柱 臣就是不死 5325 2024-01-30 12:31

  严柏六十有二的人了,在黄家从底层仆役一步步走到今天可全靠的是忠心和实力,身上虽然只穿一身围裳,却不是麻衣,而是上等的松江料子,脚底下踩着黑牛皮靴,内里却是本地产的蜀绣白袜,于朴素间闪烁着富裕的底蕴。

  被金锁当面拿捏,严柏老脸微微发黑,什么时候李家的丫鬟也能折辱黄家的管事了,刚想反唇相讥一番,却感受到不远处金碧辉煌的夫人气场的压迫感,他只能佝偻着身子强行在一张满是褶子的脸上挤出笑容,道:

  “锁儿姐,例钱账册在黄丰那儿,改明儿让黄丰给您送过去。”

  “不行,黄丰不是在这儿跪着的吗,让他现在就去取。”

  金锁得势不饶人,连带站在金锁身旁的孪生姐妹银锁也傲气地看向跪在众仆役中的三管事黄丰,账房黄丰是家生子,也是在黄家干了一辈子的老人,铁杆的黄二爷心腹,在家仆中地位仅次于大管事严柏和二管事陈鱼,平日里金锁也不敢这样直呼他的姓名,现在被连带着敲打的,当真是牝鸡司晨啊!

  黄丰斜着眼瞟了瞟浑身散发金光的李秀,看夫人的脸色,知晓她今天绝迹是不肯轻轻放下了,也只能拿眼睛去瞅屁都不敢放一个的黄二爷,黄二爷看他瞧过来,脑袋朝上望向月朗星稀的夜空,右手冲他比了个隐晦的手势,意思是“你也是宅子的老人了,应当也晓得事情该按规矩办了”,至于规矩,那当然是夫人的规矩。

  黄丰心中哀叹一声阴盛阳衰,黄家的男人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啊?神色凄苦地朝夫人那边拜了一拜,起身去账房取账册。

  两个跪在前面的小妾可怜巴巴地望着黄二爷,主母发话,她们敢跳起来说个不字,直接就是打死勿论。

  可一个月例钱又不是什么小数目,两小妾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只是养的秀美,女德不错才过了主母的关进了黄家的门,她们自身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无眼界,遇到大事就乱了心气,只能用眼神哀求黄二爷,希望他向主母求求情。

  黄二爷看两个小妾一副悲切的模样,心中也是一软,正准备说点什么“公道话”,被李秀眼睛一横,那眼神中传达来的意思他岂能不知,老夫老妻了,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交流,只能砸吧砸吧了一下嘴将话吞进肚子里。

  形势比人强,黄家虽是内江县文英庙这片的书香世家兼大地主,可李家那可是管着整个富义厂的井盐啊,那四个有钱的舅子又特别护着家中唯一的幺妹,黄二爷娶小妾都得向李家打报告,通过审查的才能入黄家的门,加上李家陪嫁过来的嫁妆太丰厚也太强势,黄二爷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且川中女子大多彪悍,压老公一头都是常理,他在家中越发显得没有话语权也就正常了。

  “严管家。”

  李秀把自家老公那点小小的逆反情绪给镇压下去,冲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的严柏喊道,严柏连忙正了正头上的软毡帽,拍了拍蓝色围裳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上前躬身施礼道:

  “请夫人吩咐。”

  “明日找石匠力工诸夫子来,将这狗屁不通的池子给埋了,莫在伤着了其他人!”

  严柏拿眼望了望默不作声的黄二爷,黄二爷闭眼不语,这荷花池就是他附庸风雅学着人家大明朝第一享受人阮大铖家“未迟园”中“莫急池”的模样给挖的。

  去年四郎去南直隶拜见钱谦益,他跟着去秦淮河上逍遥,没想到结识了阮大铖这位妙人,靠着银钱攻势狠是狐朋狗友了一番,跟着人家去金陵私宅“未迟园”玩耍,见了阮大铖的格局,他才知道自己真是一个川中土包子。

  人家享受人才是真正地享受生活,整个园子虽叫“未迟园”,却处处透着慵懒与安逸,软墩、躺椅、贵妃床布置地错落有致,三步一廊、五步一亭,中间繁花锦簇、假石香木环绕,优伶唱班咿咿呀呀地吟诵着吴侬软语,与画眉、八哥的鸣叫相映成趣。

  更有各色风采不同之美婢穿行其间,喂茶送果、捏肩捶腿,更有美婢捧着马子恭迎阮大铖玉龙出水,喝麻了的阮大铖更是让自家的娇妾美婢出来和众人玩耍,那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放浪形骸,真是羡慕死黄二爷了。

  立志要做大明朝第二享受人的黄二爷回来后就照猫画虎地修园子,养川戏班子,积极参与甚至主动组织内江县的文人骚客们一起文会,后来闹到要迎百花楼的花魁入门才被李秀给镇压了。

  人家是阮大铖是进士,是能够称呼为阉党余孽的大佬,你一个川中秀才只是有点家产,搁这儿充什么风流才子,李秀罚他陪四郎攻书一年,收收性子,别在给文英庙黄家丢人了,哎,没想到,中了个榜末。

  去年开这个荷花池可是花费了足足三百八十两足银,请了四十名石匠,六十名力工,另有若干搬运夫子,运来了青城山上的逍遥石,峨眉山上的福禄石,梅佳山上的镇宅石,搞了半年才把假山、水榭、亭台、曲径给弄得似模似样,修三四间房舍都只需要花三十两,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够折腾一个大宅了。

  现在说填就填,又要请人来规整,这花出去的银两岂不是打水漂了?

  严柏身为大管家,自家知自家,黄家身为大地主,又是文英庙这片的粮长,一年的岁入也不过区区八千两左右,任由夫人这样夏姬把折腾,黄家还能折腾几年?

  李秀见严柏还在冲黄二爷递眼色,眉头一挑,冲站在自己身后三米开外的陈张氏道:

  “银子你出,明日找人来填了。”

  陈张氏是位老嬷嬷,同时也是黄世信的乳娘,她穿着一身素白对襟小袖褙子,耳垂各挂一串簪金浑圆珍珠,手中还提着一个雕虎熏香暖炉,做派优雅富贵,在黄家仆役中地位超然,俨然就是一个低配版的李秀。

  陈张氏一脸讥讽地看向头上直冒冷汗的严柏,正准备阴阳一下这个平时和他老公二管家陈鱼处处不对付的老狗,严柏见机不对,不想受这恶婆娘的气,忙一擦冷汗,堆起笑容道:

  “这哪能呢,夫人吩咐,老仆一定照办,明日就埋,明日就埋。”

  此时,黄世信已被表兄弟给扶上了岸,南乔正哭着鼻子在那里告罪,说她没有扶住少爷,又不会游水,黄世信软语安慰,这小丫鬟从没有什么坏心眼,让她拽住一个酒疯子,难为她了。

  李秀见他过来,连忙上前搂住他,一脸忧虑地道:

  “四郎啊,酒是穿肠毒药,不能喝千万忌口,我儿可是堂堂十八岁举人,可不能学那些吃喝嫖赌的老货,到老还混不得个进士。”

  黄二爷又砸吧砸吧了一下嘴,继续保持沉默,他今年已经四十有二,娶了小妾后就更无心向学了,若不是今年黄世信下场大考,他陪着攻了大半年的书,临考跟过去凑数,没想到运气好捞了个榜末,他还真没想过有一天也能混个举人老爷当当。

  至于明年大考据说是五千举子上阵厮杀,他考的又是录取率极低的中卷,西南几地的举子不知要使尽如许阴谋、打破几个脑袋?

  谁爱去谁去,他反正不去,若是李秀执意相逼,他就撒泼打诨,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些手段他又不是没玩过,事后当个小猫咪窝被窝里好好侍奉夫人,也就作罢了。

  “母母,我没事,我没事,一家人都好好的就是好的,都是好好的。”

  黄世信没想到自己能活着回到家中,再次看到亲人后,他真的是感触良多,他现在只希望能将在后世的所见所闻写成条子朝上递,言明闯贼献贼之祸害,言明吴三桂之祸害,言明建奴之祸害,希望崇祯皇帝能力挽狂澜,澄清玉宇,还天下一个太平。

  “四哥,四哥没事吧!”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李秀看过去,难掩神情中的厌恶,小妾生的老五拖着才八岁大的老幺急匆匆撵进来,身为主母她也不好阻了这份兄弟情义,只能让开,让这两个平日不受她待见的“儿子”过来嘘寒问暖。

  “五弟、六弟!我在这里!”

  黄世信上前抱住五弟黄世忠,原本对这个弟弟的一些芥蒂早就随着沱江水给冲走了,他觉得自己算是从鬼门关那边走了一遭回来,不论在哪里,没有任何人能够比这些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更为重要。

  他要搞大事情就离不开这些兄弟姐妹,家族亲戚,家丁仆役,每个人在他眼中都比那些向川人举起屠刀的杂碎来的亲切;即便窝里斗,但再坏,能坏过献贼、摇黄、建奴之辈吗?

  年仅十七的黄世忠也被黄世信的亲切拥抱整的有点愕然,他是小妾梅娘生的,平日里在黄家大宅根本不受待见,母亲梅娘也是教导他,小妾生的儿子没前途的,只有一心向学,考取个功名回来,才能在黄家站住脚。

  黄世忠很懂事,很努力,奈何头上这个四哥比他更有天赋,这十八岁的举人虽然还比不上成化年间的那个妖孽杨廷和,但在绝大多数壮年举人中也算天资卓绝了。

  人在家中苦苦读,惊闻四哥中了举,心中戚戚怜出生,又听四哥落了水,不免再生欣喜意。

  本着把看热闹装兄弟情深的态度牵着八岁的从弟过来,黄世孝也是小妾生的,只不过他母亲慧娘年轻正宠,平日里也不太和他这个哥哥来往,原本只是来凑数,没想到平时对他们不理不睬的四哥竟然性情大变,尤其还伸手牵住了那个平日碰一下都嫌脏的老六的手,一阵热络地嘘寒问暖,他都搞不清楚到底是四哥落水了,还是他们兄弟落水了。

  看他那真挚之情中透出的恳切之语,好像他们的关系真的热络地如亲兄弟般,许是喝多了池水浸透了脑子?黄世忠不由感慨,人生就是这么大起大落,惊喜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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