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八,夜,月如半镜初升。
西北风略起,天气微凉,正宜安睡。
轮缚大囤营内,寂静如渊。
大营西北侧,无名山崖下。
徐泽率千余名官兵已经等候于此,所有参战的人员除了随身短兵外,背上皆绑缚着一个布袋,不同的是,部分斥候营官兵身上的布袋里面似乎装着活物,兀自动个不停。
崖巅上抛下数十根绳索,按照提前划分的攀岩序列,牛皋带着第一批人先上。
三批人上去后,后面的人将打包好的甲胄、重兵器绑上绳索,由恢复大半体力的第一批人提上去,一切都有条不紊,不疾不徐。
丑时将尽,登州两营加再次扩编后的斥候营参战,共计一千二百七十三名官兵,已经全部攀上崖顶。
众人稍作休息,吃了一点干粮,回复体力,借着微弱的月光,披甲,而后出发,摸到乱军大营约两百步时,山下官兵的佯攻又开始了。
远处似乎能听到闹腾声,靠近登州营官兵这一侧的营地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看来乱军这段时间确实疲惫已极,并且已经锻炼出大吵大闹中亦能睡得安稳的能力。
清凉的夜,寂静的半面营地,给人顺势摸过去,就可在不声不响中杀光所有夷人的错觉。
官兵佯攻结束约莫一刻钟后,徐泽小声命令道:“准备物资——”
众人摘下身上的布袋,大部分人布袋里装的是油罐、火炬和涂满膏油的绳索等物,另有百十个取出的活物,则是蜀地山中常见的猕猴——正是徐泽这段时间特意“请来”的“帮手”。
乱军大营并不是正规的军事营地,大略依山势走向和部族组成,分成了若干区域,众结合部均无人警戒,营地内地面都未做平整,杂草丛生,仅仅清除了一些重要结合部的杂草,以作防火。
混乱的布局,偏向的警戒,给斥候悄无声息摸入营内提供了可能。
斥候们将油绳的一部分缠在猕猴身上,另一部分则拖在地上,而后散开,摸进重新归于死寂的乱军大营深处。
不多时,斥候们点燃了猕猴屁股后面拖着的油绳,这些具备初级智慧的可怜生物被放掉后,试图自己解开身上的绳索,慌乱中却被火绳燎到尾巴,而后凄厉尖叫着冲向乱军的营帐,试图从中找到能剪断身后火绳的物品。
极短的时间内,斥候营放出的猕猴就引燃了大量的营帐。
营地外侧,徐泽看到第一座营帐被点燃后,果断下令:“举火!”
山下,早已整装待发的官兵,看到乱军大营内火光四起后,也在关胜、郝思文、张雷、田祐恭、刘庆等将领率领下,向轮缚大囤发动猛烈攻击。
官兵连日不休的骚扰,严重摧残了夷人们的身心,以至于不少人被大火烧身才痛醒,但为时已晚,整个营帐早就着火,只能在挣扎中被大火活活烧死。
侥幸躲过第一劫的夷人昏昏沉沉地跑出营帐时,入眼的除了燃烧的营帐、挣扎的火人、见人就杀的官兵外,还有“拖着烈焰的小鬼”不断将火苗带到更多的营寨,种种恐怖诡异的场景,让很多精神极度衰弱的夷人直接陷入癫狂状态。
庆幸的是,山上的营地并不规则,数万夷人的营地也足够大,不可能靠火猴点燃全部的营帐。
只是,原本利于防守的逼仄陡峭山势,此时就成了吃人的陷阱,不少人在躲避“拖着烈焰的小鬼”时,不慎跌下山崖。
连日的疲劳和突发的大火摧毁了夷人的防守意志,在官兵的猛攻下,得不到有效增援的各个关卡迅速被攻破。
卜漏的反应不算慢,但待他身披重甲,聚集各部头领和精锐夷丁冲到东面最大的关卡时,正赶上关胜率军突入,卜漏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还未等徐泽率人突入大营中央,就已经有两部官兵冲上了山。
出于防御和安全的需要,卜漏将各部头领和精锐夷丁都集中在靠近自己大帐的外侧区域,登州营发起突袭的内侧区域,以老弱妇孺居多。
不欲多造无端杀伤,徐泽下令吹号集结。
斗柏白天见到卜漏后,卸下了自己的心理包袱,晚上睡得特别沉,待到被胡乱奔跑的族人踩醒时,营地内已是一片混乱。
他醒来的比较晚,没有看到“拖着烈焰的小鬼”,看到了也不会太害怕,因为他早就见过更可怕的东西。
“不要乱跑!”
斗柏抓住一个没头苍蝇般乱窜的夷丁,连抽了几耳光,那人才清醒过来。
“想活命,就老实跟着我!”
接连收拢了几十个惊慌失措的夷人,斗柏都吩咐他们抛掉手中所有物品——包括武器和财货,然后将他们带到营地边缘,一侧为崖壁的凸起大石上坐下,等待战斗结束后再向官兵投降。
斗柏选择的这个位置很好,能看到大半个营地,他就像一个事不关己的看客,冷静地看着下面正在发生和即将发生的杀戮和死亡。
卜漏和一帮夷人头领在营地内左冲右突,实际上根本没有和官兵接战的意思,他们似乎以此举吸引和收拢各自为战的夷丁。
最初攻上山来的官兵,因为人数有限,不敢与卜漏大大队人马接战,而是迅速结成小阵,再会合成大阵,谨慎地缓慢推进,逐步挤压夷人的控制区域。
卜漏在运动中找到了一处官兵的薄弱部位,果断发起猛攻,在战线上撕开一个口子后,头也不回地冲入夜色中。
至此时,那支给斗柏带来无尽梦魇的恐怖军队才悄然进入他的视线,他们依然披着甲,阵着列,踏着火光,驱赶惊慌的族人向营地中央逃窜。
卜漏带走头脑最清醒的那部分夷丁后,营地内拿起武器决然寻找官兵拼命只剩下少数,惊慌乱窜的才是大多数,最先冷静下来的反而是一些妇人,他们搂着惊恐的孩子,逐渐的聚拢在一起坐下,等待未知的命运裁决。
少数夷人终于看清形势,放弃了抵抗,本能的靠近妇孺群,以寻求人多带来的虚假安全,但更多的人仍在无谓的挣扎和乱窜。
随着包围圈越收越紧,倒在官兵刀枪下的夷丁也越来越多,官兵每杀死一个夷丁,就会停下来割掉他们的脑袋,进攻的节奏并不快。
一队官兵经过斗柏所在的大石旁,看到了上面手无寸铁的夷人,有兵士端起弩弓,被同伴制止——这块山石朝外侧倾斜,死掉的夷人会顺势滚下山崖,不值得为这些已经放弃抵抗,还割不到首级的夷人浪费时间和箭矢。
官兵转身离开,劫后余生的夷人才敢呜咽出声。
异变突生,火把光耀下,一个妇人从官兵背后挂着的首级中,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尖叫着跳下大石,冲向那名兵卒。
“噗——”
带队的押官反应过来时,那个妇人已经死在紧张的士卒枪尖下,押官看到死的是一个没法割首级的老妇人,随口骂了一句。
又看向大石,斗柏已经带着夷人们跪伏在地,押官转过身,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战斗进入尾声。
已经获得首级的官兵开始寻找夷人遗落的财物,没有取得首级的官兵,则向已经放弃抵抗的夷人投去不善的眼光。
夷人们读懂了官兵的眼神,一片哭泣哀求声中,几名夷人站起,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决然的冲进身后的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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