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帅,就是这处山崖。”
找到可以突破的地段后,徐泽陪着换上普通士卒服饰的赵遹来到现地勘察。
只见此处山崖比旁边的山体还要高出不少,并非光秃秃的一块石壁,下面缓坡处有林木,崖壁上亦有崩石和藤葛,但太陡了,因为陡绝异常,正常人无法攀缘,乱军并没有安排人手在这里守护。
“此崖如此陡峭高绝,真可以攀缘?”
赵遹并非一般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身体健壮,年轻时也是爬山涉水如履平地的,有些不敢置信。
徐泽朝远处树林中的时迁摆了摆手,时迁立即发出野鸡鸣叫声,片刻后,位于山崖中段的解珍传来回应之声。
赵遹定睛看去,真有一人藏于崖壁的小树上,因位置甚远,兼此人以树枝藤条缠身,刚才竟没有发现。
显然,此处真有人可以攀登!
赵遹立即衡量从此处上去的作战的可能性,问道:“及世,你部之中,能攀上此处绝壁的能有几人?”
“惭愧,末将麾下仅有两兄弟有此手段。”
徐泽撒了谎,绝壁攀援一般人的确做不到,但斥候营中藏龙卧虎,都不是一般人,解珍、解宝两兄弟手段高超,是其中的佼佼者,其余人稍逊,但也各有手段,可完成此项任务的,数以十计。
他是担心赵遹动了心思,挖他斥候营的人,进了徐某人的碗里,还能让他跑到别人的锅里?
“大帅勿虑,此事先登者最难,一旦有人登顶,垂下绳索,后继者难度便直线下降,一晚上攀登千百人不在话下。”
赵遹听徐泽在“千百人”三字上下了重音,知道他的想法,笑道:“好!此事既是你的主意,便由登州兵马来做。”
“得令!”
赵遹问道:“什么时候可以攻击?”
徐泽早有准备,脱口答道:“初八夜。”
赵遹有些迷惑,问道:“为何是这一天?”
“原因有四,一则,彼时为上弦月,近处可以视物,远处却难辨人影,我部攀援难度将大幅度降低,又不担心远处的贼人寻夜警哨发现。”
“二则,这段时日,正好足够官军用各种手段反复骚扰乱军,使其处于疲敝至极之状态,以减少最后攻击的难度。”
“三则,夜间攀缘危险极大,为减少无谓的伤亡,末将亦需选一处类似绝壁,在白日里反复操练部属,使众人务必精于此道。”
“四则,末将还需寻一批帮手,再增此计几分成功几率!”
赵遹来了兴趣,问道:“什么帮手?”
“请许末将卖个关子,几日后,即可让大帅见到。”
“哈哈!”
也就徐泽这个武将敢在自己面前埋关子,赵遹很享受这种感觉,摇头笑道:“好,我许了!”
徐泽打蛇随棍上,道:“末将还有一个请求。”
“讲!”
“末将寻此帮手,需在本地土丁和夷人中招募一些人手,请大帅许末将此项权力。”
“可!”
赵遹心情正好,有求必应。
其实,斥候营中就有现成的人才,但眼见大战即将结束,徐泽正打算在各军中挖人,不趁这机会补全手续,拿着尚方宝剑公开招募人手,还等到战后,因为挖人的事与各军扯皮不成?
次日开始,登州营的攀岩训练就如火如荼的展开,不得不承认,任何一项运动都讲究天赋,雄健如熊的牛皋,攀岩却是身轻如燕,而同等体格,力量也差不多的武松却是不擅此道。
徐泽干脆留下八十多个不擅攀岩的官兵和六个整编夷丁营,交由武松统带,并建议赵遹在攻寨时围三缺一,兵力多重配置,让武松留在外围。
几日后,西路军也终于攻破荡轮穀囤,有了上次破梅岭囤攻后官兵屠城取财,自己被赵遹训诫的教训,关胜提前做了布置,倒是没有再出意外。
三路大军会师于轮缚大囤,兵力更加充足,日夜骚扰不停。
人一多就有对比,便是佯攻扰敌,也能让一帮渴望战功换钱的军官绞尽脑汁,什么骂阵、擂鼓、烟熏、放冷箭、半夜驱赶喂了毒的山羊携带鞭炮闯关等等,无所不用其极,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轮缚大囤哆岗部大营。
徐泽在水芦毡囤放走的斗柏正等在大营外,这是他这段时日里,第三次见卜漏了。
时间仿佛在他的身上加速了十余倍,半个多月的时间过去,这个曾经热血的夷人青年彻底颓废下来,毫无神色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迷茫。
二十天前,他满怀仇恨,带着阿爹的遗体和一百多败兵来到轮缚大囤安顿后,求见卜漏,提出带一部分敢战的夷人,潜回去破坏水源,骚扰官兵的粮道,在汉人的后方村寨杀人放火等疯狂建议。
卜漏否决了他的建议,摸着他的头,语重心长地讲:“孩子,我的儿子没邱也死在了汉人的手里,但得皆不还是留在了然落囤?不要被仇恨冲昏头脑,我们夷人闹事不是为了私利和报仇,而是为了求得生存,你这样做,只会把夷人往死路上逼。”
处于疯狂中的斗柏根本就不信卜漏的鬼话。
不是为了私利?
不是为了私利,
你当初为什么要不计代价攻陷梅岭堡,
难道不是为了那些夺人心魂的金银酒具,
还有天上仙女般的赵姬?
谁不知道,你回来后,三天都没出过屋子!
斗柏虽然没将这些话说出口,但卜漏仍然从他的眼神和嘴角细微动作看到了嘲弄,心虚之下,好久都不愿再见斗柏。
第二次,是官兵第一次围山攻寨,斗柏不顾官军射来的如雨箭矢,拼着受伤,也要抛出石头,砸死了一个督战的武将。
为这事,卜漏见了他,表扬他的勇悍,号召族人向他学习,说了好大一堆场面话。
那时官兵已经兵临城下,封锁了几个重要出口,所有族人都不敢再下山,斗柏也早绝了再出去搞破坏的心思,和卜漏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随后的日子,究竟是过八天,还是十天?他已经不知道了。
开始是晚上睡不好,然后是白天也别想睡,官兵不停地闹,还不能不防,官兵人太多,睡得好,吃得饱,精力充沛,兵甲精良,夷人若是不防备,佯攻就会变成真攻。
以至于一些人养成了官军闹后就能马上睡着的习惯,但随后官兵似乎也发现了这一规律,佯攻一波连着一波……
山上的生活条件其实很差,有限的几处山泉根本无法满足数万夷人的生活用水。
粮食有限,青菜和肉食缺乏,吃不好,又睡不好,已经有很多人相继生病。
斗柏也整日处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中,他频频生出幻觉,眼前反复出现阿爹死前的场景。
那魔神般的官军列队冲锋,那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恐惧,那些打死也不愿随自己来轮缚大囤的崩溃族人,这些本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全都回到他的脑子里,反复冲刷他引以为傲的仇恨。
他看到了阿爹又活了过来。
一会骂他虚伪,说你本来就是个懦夫,非要装什么英雄?
一会又拉着他的手,恳求他一定要活下去!
这种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让他频临崩溃,开始怀疑一切,怀疑阿爹对他说过的话,怀疑自己曾经的勇敢,怀疑族人们真的能坚持下去,怀疑夷人究竟有没有未来……
“斗柏,斗柏,斗柏!”
“啊!我没有——”
斗柏被卜漏的护卫摇醒,好半天才恢复一些神志。
大帐内,一片狼藉。
卜漏似是宿醉刚醒,身上散发着浓重的酒臭味,桌上的金银酒器歪倒一片,上面还有不少呕吐物,这些卜漏往日里最珍视的东西,就这样随意的堆放在桌上。
“你找我?”
看到卜漏,斗柏已经清醒了不少,恳求道:“大头领,投降吧!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
“哈哈哈,投降,还能投降吗?你去问问各部的头领,谁愿意投降?”
卜漏抓起金酒杯,将上面的污秽物小心拂去,饮下所剩不多的一点酒。
“你要不要来一点?”
见斗柏摇头,卜漏惋惜道:“就剩半坛了,官兵天天闹,也就喝酒后能稍微睡安稳点。”
斗柏意识到自己不该来这里,夷人的骄傲——坚毅豪迈的卜漏都颓废成这鬼样子,早知如此,自己还不如死在水芦毡囤寨前的官兵枪下。
至少,那时的自己,满脑子都是夷人的光辉历史和不屈精神,可以死得像个英雄。
斗柏掀开帘子,不辞而别。
“哈哈哈,夷人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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