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悠朝四处看去,只见西南方的空中一道轻烟升起。
“去那边看看吧。”穆悠说着已飞跑过去。
“徐婶?”熊大郎表情凝重,搀扶着徐老汉也急步追了上去。
翻过了一道山坡,穆悠终于停了下来。杂草丛生的荒野之地,毅然躺着一座孤坟,坟周却是十分平整干净。坟旁不远,一棵歪脖子树上,一条腰带随风摇曳着,使得寂静的山岗更显凄凉。
“老婆子!”徐老汉悲痛地喊道,踉踉仓仓地朝树下走去。
树下躺着徐婶,衣衫松松垮垮的,已没了动静。
“徐婶,徐婶!”熊大郎叫道,颤抖着朝她鼻子前伸出手去。
穆悠一把抓住熊大郎的手,转头看向郭全和何亮:“是我把她逼死了吗?”
“这……不,这木牌上写着“爱子徐栓之墓”,这里葬着她的儿子,她一定是悲痛欲绝,所以寻了短。”郭全分析着,不知是在替穆悠辩解还是在为自己分辨。
“没错。”何亮也附和道:“哎,白发人送黑发人,确实会让人一时接受不了,做出一些傻事来。”
穆悠冷笑道:“她的儿子都死了快半年了,要寻死为何不早不晚,偏偏选了今日。她身边的碗又是干什么的?”
“这……”两人哑口无言。
“所以……是我逼的。”穆悠悠闲地摇着扇子:“我要吃饭,她却无米下锅,只有偷偷拿了只碗从后门出去借,可是跑了快半个时辰却一无所获。
她不敢回家,本来就欠了赋税,怕我责罚。她不知不觉中便走到了这里,就在半年前,这坟墓里的人是她的依靠和希望。
可如今,她却老无所依,这如何不让人伤感。于是,她做了个决定,决定离开这个痛苦的天地,去追随她的儿子。”
穆君逸见穆悠胡闹害死了人,却还在此高谈阔论,脸色越发变得难看,上前一步就欲将其教训一番,却被欧阳清风一把拉住了。
穆悠似乎并没尽兴,接着说道:“别这么看着我,一定就是这样的,我最擅长攻心术了。你们这些人有些什么小心思,根本就逃不脱我的眼睛。”
他见众人不信,用手挨个儿指去:“郭里正和何保长一定在想,如今穆悠摊上事了,自己是不是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而熊邻长在想,这个穆悠原来也是个糊涂昏官罢了。而我手下的这位穆捕头,一定在心里骂我胡闹。而欧阳捕头却在想,李殷到底去了哪儿。还有,徐老汉,应该想……”
徐老汉猛地朝歪脖子树撞了过去,待众人回过神来,只见穆悠早就一把将他拉住了。
“你想去找你的妻儿?”
徐老汉瘫软在地:“求明府成全。”
穆悠蹲下身去:“常言道,少年夫妻老来伴。你若寻了死,留徐大娘独身一人,将如何生活?”
“她……”众人听穆悠突然说出这话来,不约而同再次朝地上的徐婶看去。
熊大郎再次向她探过手去,脸上大喜:“徐婶没死,她还活着。”
“谁这么缺德,说她死了?”穆悠怒道,似乎并没觉得刚才正是自己让别人产生了误解,他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小瓶,放在她鼻子下,不一会儿徐大娘便醒了过来。
“老婆子,你吓死我了。”徐老汉老泪纵横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欧阳师徒对视一眼,知道这一切都是穆悠故意为之,想必刚才的轻烟也是李殷所放,总算松了口气。
“有三个问题,我想知道答案。”穆悠扬起扇子,娓娓道来:“第一,为什么同样是想讨顿饭吃,在你们家都能如愿,而在他家,却差点逼出人命来?第二,如果刚才我真把他们逼死了,作为邻长、保长和里正,你们会怎么做?第三,等过些天,我会不定期的再来随机挑一家讨饭吃,你们会让我吃到什么?”
三人低垂着头,惶恐不安。穆悠这三个问题问的轻快,可让人心情沉重,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穆悠微微一笑:“熊邻长,这三个题你不用答了,以后徐老汉家的水缸就交给你管着了,每次上县城卖东西去,顺带在米行给他们背些米回来,我会给米行老板打好招呼,你去了报我的名字就行。”
熊大郎欣喜:“是。”
“郭里正,何保长,可有想到答案?没事儿,回去慢慢想。什么时候想好了,写下来,交给乡正检查。”
“乡正?”两人唯恐听错。
“没错,龙泉镇乡正,陈威。”穆悠说着,朝欧阳师徒一挥手:“我们走!”
翻过了两座山,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整片桃园由于常年没有管理已经淹没在了杂草中。有的早已经成了枯树,有的却还坚强地繁育出了后代,生出了一些野桃树来,零星的几个鹌鹑蛋大的小桃子挂在枝头,也不知能否成熟。
穿过桃园,便是穆悠生前的茅屋所在地。当年被杨国忠等人一把火烧成了灰烬,而如今,却筑起了一座新坟。
坟前立着一大块墓碑,上面刻着“父穆悠,母白云仙,之墓”,左侧落款为“儿穆君逸,女穆仙儿。友欧阳清风。”
穆家兄妹俩早已并排跪在了碑前,悲痛落泪。
李殷跟了过来,见穆仙儿难过,也红了眼,默默地在她身边跪下,将篮子里的各种糕点摆出来,点上白烛、清香。
“穆悠,师妹。”欧阳清风蹲在地上烧着纸钱,悲痛地说。
“阿耶阿娘。我和仙儿来看你们了。”穆君逸哽咽道,磕了三个头,将三支香恭敬地插到墓前。
穆仙儿也磕了头,敬了香,泪眼婆娑地看去,只见穆悠一身灰色长衫,白云仙一袭粉裙,两人正依偎在一起看着书。
穆悠也注意到穆仙儿在看他,扬起书来笑道:“《摩羯诗稿》,这本可是王公的真迹?”
“当然,这是安王亲自向王维讨的,王维是安王的老师,安王曾随他学过书法和诗作。怎样?这份礼物不错吧?”穆仙儿说着,抹去泪水,已起了身,愣愣地看着前方。
“嗯,我和你阿娘都很喜欢。”
白云仙却面露愁容:“如今你已完成了你阿耶的心愿,只是官场险恶,一定要多加小心。”
“好了,阿娘,我们都这么大了,你们就别操心了。”穆仙儿说着,一把拉起身边的李殷:“再说了,还有他照顾我哩。放心吧。”
李殷恭恭敬敬朝墓碑一揖手:“晚辈李殷,拜见伯父伯母!”
穆仙儿他们谈笑风生,欧阳师徒却是无比诧异。只觉得他们仿佛不是来祭拜的,而是在相亲,在拜会父母。
“好。”穆仙儿点点头,拉过欧阳清风:“师兄,我爷娘说谢谢你。”
“哦,不必。”欧阳清风也朝墓碑看去。
“对了师兄,你说要给我的宝贝呢?”穆仙儿问道。
欧阳清风笑笑:“暂时埋在那棵桃树底下,走。”
见他们走开了,穆君逸心中的疑惑再也忍不住了:“李殷,你也能看见我爷娘?”
李殷摇摇头:“看不见,但仙儿在介绍我,总得去打声招呼。”
“仙儿一直都是这样吗?”
“没事儿,我已经习惯了。”
“不是习惯不习惯的问题。”穆君逸脸色有些凝重:“去年我在翠竹阁养伤的时候,我就觉得仙儿有些不对劲。她常常一个人在花无忌的坟前自言自语。我当时觉得是她突然失去了花无忌,一时接受不了,也就没放在心上。可是,刚才……你看到她的表情了吗?就好像爷娘真的就在她身边一样。”
李殷轻叹了口气:“仙儿七岁那年,头受了重伤,或许会有些影响。五年前,她刚到天圣宫的时候,就总爱一个人待着,对着一张浸过水的画像自言自语。当时我也吓坏了,可是后来发现,也没怎样。花无忌的死,对她打击挺大的,她也总说能看见他,直到离开了长安,才没再听她提过。”
“现在是没什么,可是以后呢?她这种情况会不会越来越重?你没见过我外祖父,可是应该也听仙儿说起过,他便是一直疯疯癫癫的。我也是在养伤的时候见过他一次,他把我当成了阿耶,把仙儿当成了阿娘,还逼仙儿跟他学武。我担心……”
“穆兄是说,怕仙儿也会变成白老前辈那样?”
“是。师父说我外祖父是因为外祖母的去世而疯的。所以,千万不可让仙儿再受刺激了。”
“这个我知道,所以我一向都是对仙儿言听计从。倒是穆兄,倒是该多注意点,别老跟仙儿起争执,别再刺激她。”
“你……”穆君逸一愣,没想到李殷几句话下来倒是怪上了自己。正想着如何回击,就见穆仙儿已乐呵呵地抱着一支长匣子过来了。
“李殷,看看。”穆仙儿得意地打开匣子,里面的两把宝剑却是平淡无奇。
李殷也有些意外:“这就是紫电青霜剑?”
穆仙儿也疑惑了:“师兄是不是弄错了?怎么说也是宝剑,总得有套漂亮的衣裳吧?”
欧阳清风取出剑来:“这两把剑杀气太过,当年王将军请人将它们封印在这两柄其貌不扬的剑鞘中,就是不想它们太出众而搅乱了江湖的平静。”
穆仙儿接过剑仔细研究着:“既如此,干嘛不直接毁了?”
“既是宝剑,毁了岂不可惜?凡事讲个缘分,如果有人和它有缘,自然可以驾驭它。”
“我记得师兄以前说,要用上《天书残卷》里的内力才能使宝剑出鞘?”
“是。”
“那我试试。”穆仙儿说着,左手紧握剑鞘,右手持剑柄,运好内力使劲儿一抽。只听得一声脆响,伴着一道青光,一柄锋利的宝剑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李殷看了穆仙儿一眼,拿起另一把剑,也是如法炮制,一道紫光也是光芒耀目!
“紫电青霜!”
欧阳师徒惊喜地看着两把宝剑出了鞘,散发的剑气激起一片飞沙走石,紫、青两道光辉纠缠在一起,被两人舞出一片绚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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