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逸很少见何景明如此,一时有些吓到了。
“燕王世子妃是坏了先生什么事吗?”这也是朱允文第一次见何景明如此生气,在此之前,他以为这位温文尔雅、风流倜傥的江湖谋士只有云淡风轻的那一面。
“我们也安排了一些人,去燕地各官宦人家做妾,以便传递些消息,如今这位世子妃不知为何,突然也派了人去各个士大夫家里,这怕不是好事。”隐逸在一旁回话道。
“就为了这个,你们的人安排进去了,与她的人又不冲突。”朱允文说道。
“先生,先生料事如神,但近来世子妃的一举一动,先生都没料对。”隐逸小心翼翼的看着还在生气的何景明对朱允文说道。
朱允文一直想不明白,一个胸中有天下的谋士,怎么偏偏对这位燕王世子妃如此上心,他此刻才算是知道了些,何景明一向以料事如神著称,看来这本事折在这位新晋的燕王世子妃手上了。
“先生料事如神,是因识人之能,那位燕王世子妃久居深宅内院,先生没见过,自然是料不准的。”朱允文略带款慰的说道。
“不满殿下,这人我见过,就是我举荐,让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张家小姐嫁进燕王府的。”何景明心中的怒火平息了不少,他看着池塘中的游鱼说道。
“人是会变的,一两件事料不对,也无妨。”朱允文只得继续宽慰道。
“等几日在回京吧,我这心里总有些不安。”何景明说道。
“皇爷爷的身子越发的不好了,怕是不能等,一个世子妃,能有多大的能耐,着人好好看着就是了。”朱允文说道,何景明勉强的点了点头。
燕地的望族夫人们看着张绿衣送来的妾室,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那有新晋世子妃往臣子家里塞妾室的,而燕王妃徐氏并没有说什么,所以大家也不好推辞。
最主要的是,这人是钱婆婆送来的,这燕地的望族夫人们对这位钱婆婆的为人还是了解的,她送来的人,大家很是放心。
这日,张绿衣去给燕王妃徐氏请安。
“这几日常有望族夫人来我这儿夸你,你得空也让大家到你府上坐一坐。”一顿寒暄之后,燕王妃徐氏笑着说。
“这?母妃也知道,我同世子新婚第十日就请过各位望族夫人的,那日是什么场景,想来母妃也知道,我这不是不敢请了吗?”张绿衣略带无奈的说道。
她作为世子妃,自然是要和望族夫人们搞好关系的,但会想起她第一次发请帖被一一拒之门外的场景,她心里多少有些过不去。
“你这个名声之前实在是不好,加上炽儿又是个不懂事的,一味的要跟他皇爷爷赌气,也是害了你了,如今不一样,日久见人心,大家知道了你是什么人,不会在下你的面子了。”徐氏笑着说道。
“既然母妃都这么说了,儿媳自然听母妃的。”张绿衣送妾室的目的就是这个,当然要顺坡下驴,否则这好几个月岂不是白忙乎了。
“你这个孩子啊,嘴上说记仇,实则心善的很,最是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徐氏笑着说道。
“这不是得母妃庇护嘛,儿媳也犯不上和大家计较,再说儿媳规矩学的晚,都是及笄之后,祖母教的,各位夫人们不知道,也不能怪人家。”张绿衣既然想要和各位望族夫人们缓和关系,那面子工作就是要做足的。
“是啊,你这么懂事,我也省的操心,我手上那些燕地后宅内院的事就全交给你,我这面也放心,主要是我这几日身子骨着实不舒坦,你替母妃我多担待些。”徐氏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张绿衣就很喜欢她,也愿意乐得清闲。
张绿衣因此领了燕地后宅内院的事,不仅解放了徐氏,有时朱棣和朱高炽在同大臣们议事时,还能听到几句关于张绿衣的赞美之词。
张绿衣给朱高炽选的妾,既貌美又温柔,但朱高炽此刻的心思却全在张绿衣身上。他慢慢的发现,自己的这位世子妃完全不像传言中那样的粗鄙,甚至很是聪明大度。
大婚之后,他闹了一个多月,自己都觉得过分,但张绿衣从未说过什么,让纳妾就直接办了,不光给自己办了,还给燕地的好多士大夫一道办了,起先他想不明白她这么做的目的,日子长了,他大概知道了。
“这江浙的女子比起燕地的女子要温柔些,选她们做妾,即能满足士大夫们好色的需求,又能让家宅和睦,世子妃很聪明啊。”这日晚间,朱高炽来后院同张绿衣用晚膳,才吃两口,便说道。
“看了效果已经有了,这些江浙女子大多出身贫寒,钱婆婆又调教过,自然温婉贤淑。”张绿衣近来诸事顺利,也心情大好。
“世子妃的厉害怕不只与此吧?”朱高炽轻笑着说。
“殿下此言何意?臣妾听不懂。”张绿衣在朱高炽身边向都不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对于他有些阴阳怪气的问题,自然毫不客气的问回去。
“这里面可有你的细作?”在自己府上,朱高炽也没有要避讳的意思,直截了当的问道。
“没有。”张绿衣头也不抬的回道。
“那你如此做是为了什么呢?”朱高炽不解的问道。
张绿衣放下手中的碗筷,抬起头,看着朱高炽说“殿下就当我是为了燕地的太平吧,士大夫们在朝为官,一应朝事就够费心了,若是家宅不宁,如何做好官,再来的各地的农庄大多都是内宅夫人们管着,若是整日同妾室勾心斗角,那里有心情在乎农庄的收成,我爹爹是小官,我小的时候也挨过饿,深知这农庄的主事的对百姓的影响,自然能管一些就管一些。”
朱高炽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完全相信张绿衣的话,而且打心底里还有些佩服她。从她嫁进世子府开始,她就没想过要取悦自己,她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为燕地的百姓们谋福利,从农庄的农事到士大夫的家事,每一件都在为燕地的太平出力。
在这之前,自己的父王朱棣处理各位士大夫家里的悍妇一个月就要花上两三天的时间,而且向来处置不明白,怎么办都不合心意,总是要被弄的焦头烂额。但自从张绿衣接手望族夫人们内宅的事情以来,燕地在朝为官的士大夫家里的家事显然平静了不少,有时朱棣想到之前自己为了让姚广孝睡个好觉,训斥姚夫人被翻冷眼的事,在想到现在整日红光满面的姚广孝,都觉得这位世子妃实在是处理内宅琐事的好手,不由得在心底里对她生出了几分喜爱。
燕地的消息传来的越多,何景明的心里就越不安,他着实低估了这位燕王世子妃的本事,但此刻,明太祖朱元璋怕是命不久矣,他不能离京。
果然,没过多久,朱元璋就过世了,朱允文登基,史称建文帝。
明朝上下各个藩王的不臣之心早已有之,其中最让人担心的还是燕王朱棣。朱元璋生前对燕王也颇为忌惮,临终前特意下诏,他离世后,各地藩王不得进京奔丧,给朱允文顺利登基制造条件。何景明在此时,开始帮助朱允文实行削藩的计划,当然他最担心的还是燕王朱棣。
明太祖离世,张绿衣作为孙媳守孝,脸上一整日一个笑容都没有,不过此刻的她并不是悲伤,而是担心。她身处燕地自然知道自己的公公燕王此刻在做什么,招兵买马,这是大战在即的前兆。她跟着太白山人读了那么多的史书,有些事她一看就明白了,但她没有办法,她此刻连一个像样一点儿的计划都想不到。
辗转反侧,她只得托人去找了梦阳山人。
“小十八,若不是看在你师傅的面子上,这世子府我是不会来的。”梦阳山人一贯的不着调。
“师叔明明是看在银子的面子上,这话被我师傅听去了,您不害臊吗?”张绿衣对梦阳山人也着实不客气。
“你找我来做什么?”一句话,梦阳山人的脸色立马就变了,语气也不和蔼了。
“自然有事请师叔帮忙。”张绿衣缓缓开口道。
“说。”梦阳山人说这话,大摇大摆的坐在了主宾位上。
“如今燕地的情形,您也看在眼里,我这位父王想做什么,您怕是也猜的到。”张绿衣开门见山道“照这个形势发展下去,没几个月就会发生战乱了,师叔与我的几位师兄想来都有联系,还望师叔想办法,让新帝早做打算。”
张绿衣说的这番话,着实把梦阳山人惊到了,如今要造反的是燕王,若建文帝朱允文真处置了,她这个世子妃也跑不了。
“你这是?怎么,你公公欺负你?”梦阳山人实在想不通张绿衣的话,略带惊讶的问道。
“这天下是太祖打下来的,他想传给谁我们管不了,但是不能打仗,一旦打仗,吃亏的就是黎民百姓,若新帝不够狠,那必然战乱四起,我不想打仗。”这是张绿衣的心里话,她辛辛苦苦,一日不休的啃了三年书就是为了天下太平,如今她才成婚不满一年,就要战乱四起,她着实觉得难受,那种发自内心的难受。
“这种事,我们就是说了,也未必见效,你那位十六师兄是个顶厉害的人,若他都保不住建文帝,那我们也没办法。”梦阳山人是一个江湖闲散人,自然是不想管这档子闲事的。
“娘娘,娘娘,不好了,北平被围了。”两人说话间,盈袖跑进来,慌张的说道。
“看吧,小十六果然大手笔。”梦阳山人一副料事如神的样子说道,然后略带慌张的说“这小十六只想要你们燕王府人的命,我可不趟这档子浑水,小十八,你孝敬师叔的钱,改日师叔定给你还回来,师叔先走一步了。”梦阳山人说着话,急匆匆的走了。
“果然是我师傅的高徒,确实厉害。”不知道为什么,张绿衣一颗悬着的心,突然放下了。
“娘娘,凤阳那边来信说,说老夫人她,她身体不好,已经,已经。。”玉枕手里拿着一封信,眼角都是泪的说道。
张绿衣的心突然痛了一下,祖母,这个世上最疼她的人,她恍惚了一下,缓缓开口问道“可有说是因为什么吗?”
“信上说,是因为年纪大了。”玉枕心疼的看着扶着椅背勉强支撑住身子的张绿衣说道。
“或许,这就是天命吧,我们不久就能见到祖母了。”张绿衣此话一出,整个后殿哭做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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