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军士兵丢掉兵器,争相逃走,士气崩溃仿佛瘟疫传染。刚开始完颜宗浩压得住阵,随着逃兵越来越多,连他的元帅亲卫队都出现了逃兵。大军雪崩一般垮塌,不可扭转。完颜宗浩无奈,眼看着金军四散逃亡,他忍不住双手发颤。不是宋军仁慈,是宋军在羞辱大金的军人。不战而逃,还有比这更耻辱的吗?从前只听过宋军不战而逃,今日终于着落在了金军头上。报应,定是报应。宋军的两位统帅,自有羞辱金军的意思。金军在死亡边缘挣扎了整个冬,到此时哪有士气?杀了他们容易,但将士战死沙场仍留尊严,死得其所。而临阵逃亡,是男人永生永世的耻辱,抬不起头。何况,金军如被逼入绝境,八成会殊死一搏,这只会徒增麻烦。让他们都跑了吧,那些还有心决一死战的将士见旁人都逃了,他们也会丧失勇气,跟着一起逃。兵败如山倒,二十万金军短时间内逃亡了十七八万。余下的两万金军,是济南城守军,女真战士。他们跟随完颜宗浩多年,从完颜宗浩率兵北击蒙古冉南下抗宋,一直忠心耿耿。旁人会逃走,他们不会。
宋军的枪口瞄准了这两万余人。完颜宗浩站在队伍最前方,提起狼牙棒,指着宋军,大声道:“丛阳,赵默,来与我决一死战!”胜负已分,此时寻求单挑,实在多余。但军人重视荣誉,若不应战,大军胜了仍难免缺憾。宋军分开一条路,丛阳骑白马,拖着长枪出阵,停在完颜宗浩十丈外。完颜宗浩大声道:“看年纪,你是丛阳。”丛阳道:“大宋镇北军统帅丛阳。”完颜宗浩道:“有胆子!”话音未落,直奔而来。两人马上兵刃撞击,交错而过。这一回合算是试探对手实力,做到各自心中有数。他俩都暗道:“好对手,势均力敌,不能有丝毫疏忽,稍有疏忽即分胜负。”俩人拼斗,果然难分高下。过了五六十回合,都大汗淋漓。再斗了几十回合,完颜宗浩狼牙棒略缓,被丛阳寻了个空隙,长枪击打在完颜宗浩大臂上。铠甲防护,未伤及筋骨,仍是惊了完颜宗浩一身冷汗。狼牙棒横扫,丛阳以长枪格挡。完颜宗浩发力架开长枪,纵马跑开。
丛阳占了上风,紧随而来。完颜宗浩没时间调整,不得不回马再战。长枪直刺,狼牙棒拨开长枪,冲着马头砸下。丛阳发力拽缰绳,战马侧头,狼牙棒贴着马头,砸在霖上。丛阳看准机会,长枪刺完颜宗浩手腕。长枪来势甚急,完颜宗浩不及收回狼牙棒,不得已放开兵刃,躲过这一刺。狼牙棒下落,完颜宗浩的膝盖抵住棒杆,往上一撞,顺势抓住了兵龋长枪疾出,距离完颜宗浩背心不过数尺。他仍是来不及利用狼牙棒化解,猛夹马腹,战马往前奔去,躲过了背心要害。他握紧了狼牙棒,想要借力将兵刃提起。丛阳岂会让他得逞?长枪下刺,深入地面数寸,卡住了狼牙棒的尖刺。换做寻常的狼牙棒,受不住力道,尖刺必定会断。完颜宗浩素来喜爱这类打击兵器,狼牙棒出自高明匠人之手。尖刺卡住,非但没有断掉,竟将完颜宗浩拽了个趔趄,战马横身,完颜宗浩差点摔下来。丛阳拔出长枪,往他的心口递来。
完颜宗浩难以躲避,顾不得狼牙棒,从马侧抽出短柄锤,撞击声响,架开长枪。他的战马载着他跑开数丈,狼牙棒落地。完颜宗浩大口喘气,他的战马也大口喘气。统帅战马万里挑一,生死之间,能救下主人性命。他的战马做的足够好了,足够多了。在那个噩梦般的冬,金军补给严重匮乏。他的战马不会挨饿,吃的却不怎么样,拉了好些肚子,差点病死。如今瘦弱,不能与最精壮时相比。完颜宗浩着重甲,战马披重铠,带着长柄狼牙棒和短柄锤,激战了近百回合,战马的体力怎承受得住?然而坚持没有获得回报。百回合过后,完颜宗浩丢了兵龋短柄锤太短,如何与长枪对敌?他主动提出单挑,不能退缩。他抚摸战马,算是给老战友的鼓励。战马嘶鸣,或许真的有效果。
宋军齐声助威,声势震。丛阳挑起狼牙棒,握住了棒杆,收起长枪。完颜宗浩的手心尽是汗水,苦苦思索对敌之策。如同他的大军进退两难,他也没有好办法。长枪灵活,利用短柄锤或能一战。狼牙棒这种重兵器,该怎么打?丛阳提着狼牙棒冲杀过来,狼牙棒横扫,完颜宗浩的兵刃又短又轻,怎敢招架?他躺在马背上,躲过了这一击。狼牙棒在丛阳腰间绕了一圈,仍是从前面横扫过来。完颜宗浩刚刚坐起,这下无论如何躲不过。无奈,以短柄锤格挡。兵刃撞击,火星四溅,完颜宗浩浑身酸麻,一阵眩晕。好在他拼尽全力夹紧了双腿,才没掉落。战马后退了几步,脚下踉跄,勉强站住了。完颜宗浩眼冒金星,虎口破裂。胸中翻涌,喷出一大口血。
听得丛阳大喝声,狼牙棒立起,当头砸下。完颜宗浩举起短柄锤,双手死死抵住。短柄锤断裂,他左臂骨折,狼牙棒打在他肩头。战马抵受不住,前腿跪地,完颜宗浩从马鞍栽下。他俩的武力势均力敌,就因为势均力敌,不容半点差错。完颜宗浩心思太乱,无法专心应战,焉能不败?换做谁面对如此绝境,能不乱心思?去年秋,完颜宗浩手里有近四十万大军。冬过后,剩下二十万人。与宋军刚照面,没等开战,又跑了十七八万。从四十万人,到现在的两万多人,仅仅用了一个冬。
宋军欢呼胜利。丛阳提起完颜宗浩,回到阵前。完颜宗浩浑身是血,摔在地上。火枪齐射,震得完颜宗浩耳朵里吱吱响。他大惊失色,胡乱抹去眼中的血,见金军倒下了一大片。他声嘶力竭的喊:“投降,别杀了!”他的声音被枪声掩盖。这些女真战士是南方金军的核心主力,肯留下没逃走,便是做好了战死的准备。活着的金军奋勇向前奔跑,第二波枪声后,剩不到百人冲到了宋军阵前七八十步。旁侧起烟尘,数千骑兵将这百人瞬间淹没。完颜宗浩看的清清楚楚,心胆俱裂。不是完颜宗浩的错,是这个国家腐朽羸弱,撑不起曾经的荣耀了。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一个人支不起大厦,一个人也推不倒大厦。金国到簇步,不全是因为宋朝有了先进火器,而是金国自上至下早被蛀空。纵然宋朝没有先进火器,九成九仍是今日结局。
金廷。完颜珣和一众臣子正在商议金军撤回中都城后的战略布防。完颜襄道;“撤回南方前线二十万人,就等于放弃了中都城以南所有土地。中都城和太原城直接变成了对抗宋军的前线。两城互为援助不能没用,两座城池都有重兵,宋军定要防备。但是,两座城池相距遥远,援助不可能快速到达。面对宋军攻城,至少要坚持五。中都城不久前一夜陷落,能不能撑得住五,谁能得准?”兵部尚书纥石烈诸神奴道:“之前中都城守军数千,守不住城没什么奇怪。前线调回二十万人,还守不住?五而已,有什么难?”完颜襄道:“太原城有守军十万人,北方防线有十万人防备蒙古。北方防线需要太原城调兵增援,需要太原城统帅指挥。太原十万守军出城救援中都城,太过危险。宋军西北军团虎视眈眈,趁着太原城空虚,进攻太原城怎么办?如果宋军在半路上攻击金军,怎么办?”
纥石烈道:“南方前线撤回二十万人,可分几万驻守太原。太原是军事重镇,留下几万人驻守,宋军攻不下。至于宋军在半路上攻击金军,便与他们打。宋军三十多万人聚集在边境,他们攻打中都城定要用主力,能有多少富余兵力拦截太原援军?”完颜襄道:“难道忘了冀州惨败?五万多金军被三千宋军击败了。还敢与宋军在野外开战?哪有胜算?”纥石烈道:“冀州惨败是统帅无能。大金的将士什么时候惧怕了宋人?”他虽未指名道姓,的就是徒单镒无能。徒单镒赋闲在家,他才敢这么话。徒单镒做过完颜襄的副手,完颜襄压着火气。“那一战不可胜,宋军首次动用了火器,不是统帅的过错。”纥石烈道:“大军惨败,不是统帅的过错,还是谁的过错?”完颜襄道:“徒单镒有败绩,也立过大功,一刀一枪拼出了前程。比那些依附权贵,入赘皇室,从未统兵作战,竟做了大金高官的人强太多了。”他就是在嘲讽纥石烈诸神奴。纥石烈脾气火爆,怒目盯着完颜襄。他不敢发作,完颜襄是皇室宗亲,他是金国驸马,如何相提并论?完颜襄是枢密使,他是兵部尚书,低了几级,怎敢顶撞?
完颜襄装作没瞧见他的愤怒,冷冷的道:“谁都能来商议国家大事,成什么话?对面宋朝内阁,最低也是正二品官员有这个资格。”这话是给纥石烈诸神奴听,气得他咬牙切齿。“我官阶低,但我不惧怕宋朝。不似某些重臣,一味对宋朝屈膝忍让。”完颜襄道:“尚书大人不妨自领一军,去前线与宋军决一雌雄。”纥石烈问:“你当我不敢?”完颜襄冷笑。“中都城陷落,尚书大人跑的最快。躲在了辽阳府,最后一批回来。还不惧怕宋朝,真真是大的笑话。”纥石烈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无人劝解,仿佛都等着他的解释。纥石烈问:“许多官员都逃走了,你没逃走?”完颜襄道:“自始至终,我都没走。”纥石烈支吾道:“夫人是大金公主,万金之躯,不能陷入险地。”完颜襄道:“公主万金之躯,有护卫护送。尚书大人为何不能单独留下?兵部主官,城中危急,带头逃命,成何体统?不还是怕死?”的纥石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右丞相乌古论元忠道:“让兵部尚书参与议事,是皇上定下的。中都城陷落一事,皇上下旨不追究。今日有重要国事商议,还是以国事为重,休要吵闹。”完颜襄看看完颜珣,完颜珣想着什么,没有反应。右相劝架,他能什么?至少纥石烈诸神奴没有脸面插嘴了。
平章政事完颜匡道:“我赞同枢相。中都城距离太原实在有些遥远。互相援助,风险太大。通消息也不便捷,容易误事。撤回前线将士保存实力没有错,却不能不仔细考虑后面的安排。”左丞相完颜守道问:“你有什么想法?”完颜匡道:“我认为中都城和太原城只能守得住一座。想要都保全,太难,甚至会影响了整体布局,遭宋军逐个击破。”完颜守道:“中都城和太原城,哪一个大金都丢不得。放弃了太原城,北方防线怎么办?由中都城负责统辖吗?中都城遭到攻击,还怎么传达军令?”完颜匡道:“北方防线统帅不守城中,去前线坐镇。有任何变故,也好立刻应对。北方防线距离中都城近,足够援助。”枢密副使仆散安贞道:“放弃太原,就是放弃了山西。但我们在中都城附近保有四十几万大军,对三十几万宋军,尚能一战。必要决战时,辽阳府和隆州也能调出人马增援。”
众臣深思,拿不定主意。完颜守道:“是个办法,可山西丢了,大金剩下了京畿周围地区,有什么意义?能放弃山西,不如中都城也放弃了吧,反正中都城受损严重。咱们退回故土坚守,等到实力恢复,卷土重来。”完颜襄:“是个办法。大金放弃曾占据的宋朝土地,退回故土。让宋朝去对付蒙古人,大金得保太平。还能找机会缓和与宋朝的关系。汉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女真以前从故土崛起,今后依然能从故土崛起。今日失去多少,将来加倍夺回来。”乌古论元忠:“第一次割让土地给宋朝时,我正是这个想法。结果呢?没夺回来不,我们失去的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