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赵盏急匆匆赶到了坤宁殿,径直进偏殿卧房。完颜玉坐在床边,回头见是他,急忙站起。赵盏几步到近前,见赵夏额头上敷着毛巾,脸色微红,沉沉睡着。他问:“怎么样?”完颜玉道:“受了风寒。太医瞧过,服了汤药,没什么大事,你不用担心。”赵盏摸摸赵夏的脸。“还是烧。太医呢?”完颜玉道:“在对面的屋里。”赵盏出去,过了会儿回来。“我让太医准备些艾灸针灸退烧。孩子最怕发烧,稍有不慎,能烧坏了身子。”完颜玉道:“现在不太热。要是半夜不能退烧,再让太医想别的办法。”赵盏又摸摸赵夏的脸。完颜玉取出手绢要给赵盏擦汗,赵盏往后躲开了。完颜玉万分落寞,赵盏也有些尴尬。他:“别打搅了女儿睡觉,你跟我出来,我有些话与你讲。”他俩到门外。赵盏:“我今白打了她一顿,你该知道原因吧。”完颜玉点点头。赵盏:“我没有别的意思。她去池塘边玩,掉进了水里。幸好瑶瑶在,否则后果我都不敢想。”完颜玉道:“你打她没有错。换做是我,我也要打她,这是为了她好。”赵盏道:“正要与你这事。我打过她了,你别她什么重话。咱俩一个红脸,一个黑脸。要都是黑脸,她该以为父母都不喜欢她了。孩子的心思太敏感复杂,我们得把握尺度。”他苦笑:“以前一直我唱红脸,你唱黑脸。每次你要打她,都是我拦着。现在倒好,调换过来了。”
赵盏道:“咱俩的事,别与她多,最好什么也别。”完颜玉道:“我懂得,你不用特别嘱咐我。”赵盏将门开个缝,看了会儿赵夏。他轻轻关上门,完颜玉:“素素她们来过了。素素怀孕,身子沉,我让她们回去了。唐芍非要留下帮忙,就让她先在我这住几。”赵盏道:“她的伤恢复的不错,没有落下残疾。你们曾是主仆,她留下来帮忙没什么好。”他接着道:“你不用担心素素。素素怀孕不几个月,那边有人照顾。当初你怀着赵夏,没走不得动不得。父亲母亲询问了,过几就要将素素接去景王府居住了。”完颜玉道:“想想怀着赵夏时,好像就在昨一样。一转眼,长这么大了。”赵盏道:“孩子长的快,一一个样儿。”他问:“赵夏身上的伤有大碍吗?”完颜玉道:“没事,柳条抽打,皮肉疼,不会伤了内里。”赵盏问:“太医瞧过了吗?”完颜玉道:“赵夏是公主之身,虽年纪,怎能让太医看呢?我看过了,敷了药,你放心吧。”赵盏道:“一时冲动气恼,或许下手重了。”完颜玉道:“不打疼了,怎会有记性?以后她不敢去水边玩了。”
赵盏道:“不保准。我让人将院子后的水塘填平了,有了孩子,其实就不该有水塘。是我思虑不周到。你物色两个宫女,两个未必够,物色四个宫女,随身陪着赵夏。我要求宫里不许有十六岁以下的宫女,你就找四个年纪些,与赵夏能玩到一起的宫女。告诉她们,寸步不离跟随赵夏,不许出任何差错。”完颜玉道:“我听赵夏掉进水里,就差人办了。明我亲自挑选。”赵盏道:“那最好了。还缺什么,你想想,我也想想。这个年纪的孩子,爱跑爱闹,要细心看护。”完颜玉道:“我记下了。”
赵盏沉默片刻:“我走了。坤宁殿里侍从多,你好好照料她。”完颜玉问:“你有什么急事么?多些时间也不肯留?”赵盏道:“我白打了她,她见了我反而不高兴。”完颜玉道:“以前赵夏生病,你都守在她身边。你白打了她,又不肯守着她,她不是更难受吗?”赵盏低眉思索。完颜玉道:“赵夏是你的女儿,父亲打女儿,经地义,她不会怪你。但她心里必定不得劲,你守着她能碍着什么呢?千错万错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你,赵夏是无辜的。”赵盏道:“我不想将赵夏扯进来,从未因你我的事,就不喜欢了赵夏。”他顿了顿。“你别多想了,我守着她。”
半夜,赵夏醒来,借着烛光,见母亲躺在床内侧,父亲躺在床外侧,将她护在中间。她觉得无比的安稳温馨,握起父母的手,将他俩的手牵在了一起。次晨,她再醒来,只母亲一人拄着头看她。完颜玉道:“退烧了,病好了。”赵夏问:“父亲来过吗?”完颜玉问:“你不记得了?”赵夏道:“不知是不是做梦。父亲与母亲都在,我躺在你俩中间。”完颜玉微笑道:“不是做梦。你父亲忙,早起去前殿了。他守了你一夜。”赵夏道:“我以为是做梦。”完颜玉道:“你父亲疼你爱你,他打你是为了你好。我也跟你过很多次,不许去水边玩。出了危险,你父亲必定焦急气恼。”赵夏道:“我本是想气气父亲。”完颜玉道:“这是为什么?明明知道会惹了他生气,你还故意气他。”
赵夏道:“我以为父亲不要母亲了,所以想气气父亲。”完颜玉道:“以后万万不能胡闹。若不是你四娘在附近,就要出大事了。你出了事,父亲母亲怎么活?”赵夏道:“我以后不去水边玩了。”完颜玉道:“你年纪别胡思乱想。你父亲什么时候不要我了?”赵夏道:“父亲不许你和姨回去住,父亲不是不要你们了吗?”完颜玉道:“我是皇后,住在坤宁殿理所应当。你姨与我是同族亲眷,她来陪着我住些日子,免得我孤单。”赵夏问:“住多少日子?”完颜玉道:“住在哪没有差别,都一样。”赵夏道:“不一样。我看得出母亲不高兴。”完颜玉笑问:“怎看得出我不高兴?”赵夏答道:“新年时,姨躲在一旁哭泣,母亲眼睛也红了。此后连笑都不见笑。”完颜玉笑笑:“你见不到我笑?”赵夏盯着她:“昨日还不笑,今日笑了。”完颜玉道:“你平时四处玩耍,哪里有许多时间在我身边?你见我时,刚好是我心情不佳,哪能怪到你父亲头上?你今后要记住,你的父亲是下最好的父亲,是下最好的夫君。他没有任何对我不好的地方。”赵夏见完颜玉有了笑容,她生病时,父亲与母亲都在身边守着,她的疑虑很快消失了。她答道:“母亲,我都记住了。”完颜玉抚着赵夏的头发。“气很好,今带你去见见你的姥姥,舅舅还有舅母。他们未曾见过你,见了你肯定高兴。”赵夏:“母亲,我饿了。”完颜玉笑:“好,起床吃饭。吃过饭,叫上你的姨,咱们一起出宫。”
春到了,万物复苏。宋军三十余万人在边境驻扎了整整一个冬。如今冬去春来,将士开始磨刀霍霍了。对面的金军剩下了二十万人,减员近半。绝大多数逃亡了,还有部分病死饿死冻死。完颜宗浩在进入冬季开始就上折子要求提供军粮,至今仅获得到半数不到。这二十万人,许多骨瘦如柴,颤颤巍巍。他们熬过了冬,在粮米物资严重缺乏的情况下,能坚持活到现在,非常不容易了。如何能指望他们抵挡对面的宋军?眼见宋军调动频繁,完颜宗浩照实上报,直将士身体虚弱,不能作战。完颜珣明白前线将士的艰辛,可他的办法不多。金国民间发生了饥荒,多有百姓走投无路,落草为寇,对抗朝廷。农民受害最惨,春耕时节尚且不能保证顺利耕种,秋季必定歉收,哪有多余的粮食供应前线?他下旨意,冬季运输不便。雪融后,朝廷正从隆州和辽阳府调军粮过来,希望将士再等一等,坚持坚持。承诺增加将士待遇,又送来许多纸钞。到了这个时候,画大饼没有任何作用。早前亏欠的军饷还没着落,以后的承诺与欺骗有什么差别?纸钞?别闹了,金国的纸钞与手纸也没有什么差别。是从隆州和辽阳府调军粮来,什么时候到?过十半月不得军粮,都饿死了。军中不满情绪增长,士气格外低落。完颜宗浩上报,前线军粮顶多能吃五,五后没得到军粮,军中便要断粮,他死活压不住了。还有几个月的军饷拖欠,朝廷要想办法支付了。完颜珣回复,五后军粮能够送到,军饷实在拿不出。
五后,军粮到了,粮米中掺了很多沙土,总数又不足。完颜宗浩大怒,上报给枢密院。枢密院和完颜珣都知道怎么回事。这些粮米遭了贪官层层克扣,能到前线这么多已是难得了。局势不稳,内忧外患,哪有空闲去处理贪官?金廷安抚完颜宗浩,完颜宗浩只能安抚下面的将士。吃不饱饭,安抚有什么用?完颜宗浩上书建议放弃前线,退守中都城。二十万饥饿的士兵,无论如何挡不住三十几万装备精良的宋军。不如守住中都城,与太原协同防御,或许还有一丝胜算。完颜珣思来想去,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案了。中都城被攻陷了一次,但中都城依然是坚城。城中驻兵几十万人,宋军还能轻松攻陷吗?守住坚城,必定比平原野战强得多。完颜珣要求完颜宗浩分批撤回前线将士,尽量别被宋军发现撤退迹象。
金军刚刚准备撤离,就被宋军发现了。不是完颜宗浩无能,是宋军侦查手段先进。侦查士兵在高台上,通过望远镜看的真真切牵建康军和镇北军出营列阵,寻求决战。撤退被发现,宋军出动,完颜宗浩就不能继续撤兵了。对阵时撤兵,太损士气,尽管金军没剩下多少士气。宋军装束统一,阵列齐整,将士精神饱满,跃跃欲试。还有数万骑兵守在左右两侧,随时都能冲杀过来。金军将士瘦弱,衣衫褴褛,兵器都拖在地上。相比之下,如同残兵败将对阵精锐部队,哪有什么奇迹?三个主力作战军团都得了朝廷旨意:寻机灭金。赵盏本计划装备七万把火器,因金廷政变,大宋加快了火器生产。此时,宋军装备火器数量超过了十万把,到了发动全面灭金的时机。宋军知道金军补给不足,如果金军不撤兵,宋军就继续耗着他们。金军撤兵,宋军岂能让他们跑了?
经历几个月地狱般的生活,金军根本不具备作战的能力。少部分意志坚强,训练有素的金军还能勉强保持着军饶素养,要是打起来结果也可想而知。两支军团缓缓逼近,几万把火枪对准了金军,金军士兵混乱后退。宋军没开枪射杀,而是告诉他们,没必要送死,没必要给金国卖命。现在离开战场,大宋不会追击。大部分金军早有逃离的想法,愈加动摇。完颜宗浩控制大军,怎能允许阵前逃走?他手握二十万大军,却进退两难。这场战争毫无胜算,防守或者进攻,金军都会惨败。这个冬,是个噩梦。冬过去了,迎来春,以为噩梦醒了,原来跌入了更深的噩梦。
有极少数金军士兵试图逃走,遭到斩杀,金军暂时稳住了阵脚。宋军火枪抬高,几万把火枪齐射,震慑心魄。金军再忍受不住,丢下兵器,纷纷逃走。他们很多被强征入伍,没什么信念,不知为何而战。熬过最艰难的日子,不就是想要努力活下去吗?活下去见父母妻儿,活下去体味生活的苦辣酸甜。熬过了寒冷饥饿疾病,怎甘愿死在这里?在巨大的军力差距面前,宋军要杀死他们,轻而易举,宋军却给了他们的活命机会。在机会面前不把握住,等到丧失了机会,哭都找不着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