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至星期四的下午,亚兰蒂尔给李默梵完成了三次催眠。午休的时间。书房里的窃听器安在沙发下面,他们就到时抱过去两床被子,把沙发整个封得严严实实,两道房门再关紧,就可以放心出声。之所以只有三次,是因为有两天要趁中午到车库和卡尔碰头。亚兰蒂尔思考了许多次,从各个方向权衡可供选择的每种逃离方式,他还是决定用戴芬说的办法。这是对李影响最小的一种。六年前他与林雅的逃亡失败,受到的刺激太大了,这次最好不要让他在过程中有历史重演的错觉。
星期四晚上,他把计划对李默梵讲了一遍。他预料到李可能会反对,但没想到反对如此激烈。
“不要,亚兰,我要和你一起走。”李说,神色极其坚决。
“后备箱里是空间有限,但时间不长。上车前我再给你打一针,等你醒了,我就来接你了。”亚兰蒂尔说。
“不要,我们一起离开。不用让我睡觉,我没那么脆弱。”李默梵干脆地说,他看看亚兰蒂尔的脸色,又补充道,“你都给我做过催眠了,我挺好的。”
“就有那么脆弱,还不够好。”亚兰蒂尔用食指扣了扣他的额头,“听医生的话,知道不?”
“可是万一后备厢开了,出现的人不是你,如果你在我睡觉的时候出了什么事,我……我才会发疯。”李低声说道,想到这种可能性,他抓住了亚兰蒂尔的衣袖。
“可是,我们一起走的危险性更高,我和莱丝丽单独脱身很方便,速度也快,能赶到前面,在捷克斯洛伐克接你。”亚兰蒂尔对他说。心想还说挺好的,这不就害怕了。
李默梵郁闷地松开手,把头靠在亚兰蒂尔的肩上,说到安全,他就不得不动摇了。亚兰蒂尔见他不再坚持,就说起了各种时间、地点,有些安排具体到以秒来计算。李默梵感到自己只能被说服。不能否认的是,听到后面他安心多了。
还有三天,他想。他快要离开德国了,他恨这个国家里带给他那么多痛苦的人,但他爱带给他温暖的别墅,亚兰蒂尔也是德国人,不过好像还有英国籍。他又能爱与恨了,但无论心中有什么样的感情,此刻都要放到一边,重要的是不再失去所爱的人。
亚兰蒂尔回房后,他独自抱起了小p,小折耳猫也会被带着一起离开。他愿意向所知的每一位神明祈求,让我们平安吧。
又到了星期五的上午,莱丝丽本该例行出去购物,但这一天是三月十五日,恰好也是亚兰蒂尔到米特格尔精神病院去取药的日子。他早餐后就开车走了,莱丝丽则把购物时间改在了下午。尽管即将离开,他们在表面上当然得照常生活,就像还要稳稳当当地住很久似的。
十点十五分,戴芬从自己的住处出来,朝格林伍德咖啡馆走去。伏尼契将军几天不在,她虽然也从其他人那里听到一些军部的传闻,但都与亚兰蒂尔没什么直接关系。只听说元首可能会任命亲信戈林为帝国元帅,把他空降到陆军军部,再任命一位听话的将军代替冯?博拉姆堡将军的位置。她对这些已不再像之前那么关心,想的都是亚兰蒂尔要怎么脱离魔掌。
两名坐在车里的暗探不着痕迹地跟上了她。秘密警察对戴芬监视得滴水不漏,从剧场和剧团的相关人等口中,他们打听到戴芬的社交状况,都有谁在给她送花,她又与谁来往得较多。他们获知了伏尼契将军的名字,而且基本锁定。这位将军本周身在外地,他们只监听到一次电话,说的是下星期一要一起去布拉格度假的事,实在称不上什么证据。因此,费里安中校将希望寄托在监听今天她与亚兰蒂尔的通话上面,并且做了周密的布置。
当暗探们看到戴芬去了上次的咖啡馆时,都松了口气,他们很担心她会变更地点。
亚兰蒂尔在医院里拿到了药,和几位认识的医生护士打了招呼,就离开了。前后只停留了一小时,他没有在医院里打电话。雷诺轿车在回程的路上疾驰,暗探们追在后面。
“他看来要在路上打公用电话,咱们从这边不可能监听到。”其中一人说。“确实,就看市里那边了。”他的同伴答道。
快到十点半,亚兰蒂尔在路边的一个公用电话亭旁停下车,拨通了号码,他对咖啡馆的侍者报出的仍是鲍西娅小姐。
不到十秒钟,鲍西娅小姐就接了电话,“格恩。”戴芬的声音从线路里传来,“真的是你。”
“是我,亲爱的。”亚兰蒂尔说,“听我说,现在放下电话,你点了咖啡的话,就付掉帐,然后出门,向左拐三十米,路边有公用电话,到那里等着,五分钟后我会打过去。”
“好的,我等着。”戴芬说。暗探们看到她只说了几秒钟,就挂了电话,都有些弄不清状况。接着,戴芬付了咖啡钱,径直出门,走到街边一部公用电话旁,没多久,她面前的电话铃响了。
“今天要谈的事比较重要,所以不得不小心些。”亚兰蒂尔说道,“你竟然答应了要和那位将军一起出去旅游,太自作主张了。”
“你生气了吗,格恩?”戴芬问,她有点心虚,“如果你实在不乐意,我就取消,不过他又和我确认了好几次,我只好装病了。”
“我是很生气,”亚兰蒂尔说,“所以想给你的旅途添些麻烦,让你不能玩得太轻松。”
“太好了,”戴芬说道,想到能帮上忙,很愉快,又不禁紧张,“尽管添麻烦吧。”
不远处,车里的暗探用望远镜朝戴芬的方向张望着,想看清电话上方贴着的号码。
“看不清,”他最终说,这部电话不知怎么了,有几个数字像是被胶布遮住了,马上切换监听是没戏了,好在费里安中校还准备了一手。
“快点把望远镜给我,他们已经在说了,”坐在后座的第三个人说。为了看得更清楚,他接过望远镜后就拉开车门,直接朝戴芬的方向望去,开始试着通过她的嘴唇读出正在说的话。另外两个人就负责记录。
“星期一有明确的安排了吗?”亚兰蒂尔问。
“我已经向伏尼契将军确认了一些行程。”戴芬说,“他会在午餐后来接我,时间是两点,没有司机,他会上楼待半小时左右,喝一杯咖啡。如果需要,我可以再延长些时间。他不会带很多行李,我的箱子也会很小,所以后备箱的空间足够躲一个人。门房通常会看着楼下的车,但他帮我放了行李后,我可以装着忘了给小费,把他再叫上来一趟,并且让他待一会儿。你们就可以把那个男孩藏进后备箱里了。我们上车出发后,会开上东南方向的57号公路,大约两小时十五分钟后到达边境站。”
“很好。”亚兰蒂尔说,“这些都不用改动,我们得把时间点和位置都确定得更详细一些。”
他们交谈了二十分钟,车里负责读唇语的人满头是汗,因为戴芬的脸不时会侧过去,她的唇形就变得模糊,他只能把勉强辨认出来的单字念出来。最后,她终于结束了对话,有些不舍地把话筒放回原处,转身走了。
“她开始几句话还算完整,怎么越到后来越断断续续?”一个人对刚坐回车里的唇语专家抱怨道。
“我已尽力而为,没办法,这取决于她面朝哪边。当她完全偏过头时,我是无能为力的。”对方答道。
“也罢,我们都尽力了,判断是老板的事了。”另一个人耸耸肩。
十一点时,别墅里的电话铃响了,莱丝丽接了电话,对面传来的是一个带点口音的男声,“您是莱丝丽女士吗?您好,我是水产店的尼洛。”
“哦,是您,有什么事吗?”莱丝丽问,她记得这个人,卖鱼的店员,性格忠厚老实,因为每周都去买鱼,次数多了,他们熟悉起来,莱丝丽给过他别墅的电话,当有上好的鲜鱼时,尼洛偶尔会打电话来告知她。
“今天店里有非常新鲜的鳟鱼,我见您没有来,就打过来了。”果然,尼洛说道。
“能为我留几条吗,我下午来买。”莱丝丽说。
“这个……”店员迟疑了一下,“本来是没问题的,但是今天下午,本杰明先生家里有事,吩咐停业半天,而鱼也快卖完了,我给您保留了一些,但如果您上午不来,就只好卖给别人了。”
莱丝丽想了想,鳟鱼是餐桌上最受欢迎的鱼类,亚兰蒂尔和李默梵都爱吃。他们快要走了,她很想再给大家做一次鱼。她可以向守门的卫兵借车过去,他们早上还提过,如果她需要用车,可以暂借。而一来一回只要二十几分钟。
“好吧,我这就来,请您先把鱼留着。”她说。
水产店里,尼洛挂上电话。
“做得好。”站在他身后的伊丽莎白说,递给他一张十马克的钞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