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一夜未睡的少年悄声走进了马厩,牵出了他最喜欢的那只棕马。↓>
他刚刚走出马厩,就看到了那个瘦弱的女人。女人红透了的眼睛不舍地看着他的儿子。
“娘。”本想悄悄溜走的少年心虚了。
“娘不是来拦你的,只是想来看你一眼。”陈氏说,说完,她咳嗽了几声。
陈长安道,“娘,你没事吧。”
“没有大碍,”陈氏说,“应该是昨夜受了点寒,不用担心。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你弟弟,还有你马梁叔叔。”
陈长安犹豫了好一会,终是说道,“娘,等马叔回来了,你告诉他,不用找弟弟了。弟弟没事的,但若是他不想出来,我们是找不到他。”
陈氏有些惊异地看着他的儿子,她很想问为什么,但她知道这只会让她的大儿子为难,于是她说,“我会说的。长安啊,一路小心,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陈长安沉默地点了点头,然后他跳上了马,朝着那个八年前改变了他一生的地方狂奔而去。他不敢回头,因为他知道一旦他回头,他就会哭。
但是,他没料到,即便他没有回头,他还是哭了。
那一刻,他的泪腺像是比他早一步预料到了什么,不停地排泄着被人视为软弱的液体。
郭荆伸了伸懒腰,跟他的几个同伴讲了一个荤段子,然后众人笑嘻嘻地打开了城门。
熹微的晨光下,他们懒散地站在各自的岗位上,一个个或靠着墙,或伸着懒腰,或打着连绵不绝的哈欠。
郭荆突然立正,站出来一个标准的军姿,一改痞气,严肃地说道,“司马大人!”
其他几个卫士大惊失色,连忙抓好手中的武器,笔直地站立着,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他们的上司北屯司马的训斥。但他们没想到,他们没等来司马大人的令人畏惧的骂声,而是郭荆的贱笑声。
“你们几个家伙也不想想,司马大人那么忙,哪里有空管你们几个尽不尽职!”郭荆边笑边道。
其他几个军伍出身的人哪里受得下这个气,他们一个接一个的上去好好地跟郭荆打了个“招呼”,打得郭荆连声喊着“大哥,饶命”,但怎么可能会有人放过他。
但郭荆眼尖,他看到了一个往城门狂奔而来的身影,于是他高声道,“各位大哥,有人来了,大哥可以不放过小弟,但不能不要北门卫的脸面啊!”
于是那几个卫士装作很生气地说道,“你个臭老鼠,还有下次,一定打死你!”
“大哥啊,哪里还会有下次!”郭荆忙道。
说着,他们马上站回了原位,神色严肃,看上去一副气势凌人的模样,这会倒是配得上这堵高耸坚固的城墙了。
郭荆拦住了来人,却没想到那个人直接倒在了他身上。那个人散发着一股恶臭,全身上下沾满了泥土等各种脏物。要不是郭荆觉得此人有些眼熟,依稀像是在哪见过的样子,他一定马上就把他拽到一旁,直接扔进那群乞丐堆里。
郭荆听见了那个人极其轻微的声音,于是他大惊失色。
那个人说,“快带我去见陛下!”
陈长安觉得浑身酸痛难耐,有个声音一直告诉他,他还很累,他需要好好休息。于是他刚刚聚起的意识又开始消散,但他的脑海里,突然跳出了两个人。
他娘说,“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罗敷说,“我会等你回来的。”
然后他的脑海里跳出了越来越多的人,多到他的脑袋好像要炸了一样,于是他睁开了眼。
这是个陌生的地方。
他只能喊出很低很低的嘶哑的声音,“有人吗?”
“有啊!”他听到了一个很欢快的声音,然后一个陌生的穿着戎装的少年人映入了他的眼帘。
“陈长安,还认得我吗?”少年坐在床榻边上,开心地笑着。
陈长安愣了许久,然后说,“张……俊?”
然后那个开心的少年愣了,然后那个少年捂着肚子笑了很久很久,他结结巴巴地说道,“陈……长安呐,你,你这话还好……还好没让……没让我亚父……听到!你的……脑子呢?我亚父长得清清……秀秀的!他要是,要是长成了……长成了我这个模……样,我……我都……怀疑他想自杀!”
陈长安笑了,“黄……郭荆。”
“没事,叫我黄鼠就好了。”郭荆说。
“嗯,黄鼠,”好像是因为遇到故人的愉快,陈长安觉得自己身体的劳累酸痛都少了很多,“这里是?”
“这里啊,是长安啊,这是专门给城门卫士住的官舍,”郭荆道,“我可是费了不少口舌,才让我那些个顽固的上司答应让你暂住在这――忘记跟你说了,我现在是长安厨城门的卫士。狗蛋那家伙傻人有傻福,现在是未央宫北司马门的卫士。”
“真好,”陈长安笑道,然后他有些迟疑地问道,“那,那……”
“你是想问我亚父吧?”郭荆笑了,“他挺好的啊,陛下很喜欢他,一直让他跟着太卜学习。他去年啊,刚刚被封了上大夫呢,十五岁的上大夫,也是厉害!”
郭荆又道,“我现在更明白当年为什么你们两个那么合得来了,都一个德行啊!亚父好几次找我和狗蛋,明明就是想问你的情况,愣是半天说不出口。我和狗蛋也没多说,因为我们一直待在长安,对你的事知道的可能还没有他多。”
陈长安久久地沉默了,然后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有些慌乱地摸向胸口腰间。
郭荆看出了陈长安的异常,然后说,“长安,放心,我郭荆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卫士,但朋友的东西是绝对不会拿的,我都收好了,就放在你的枕下。你相信我,那帛书上写的东西我一个字都没看。”
陈长安摸了摸枕头下,然后松了口气。他说,“我当然相信你,要不是你守城门,天知道我现在在哪?”
郭荆笑道,“你应该谢谢我记性好,还记得你。要是我的记性跟你一样,你就要在乞丐堆里睡五天了!话说回来,你做了什么,居然睡了五天!”
“五天?!”陈长安大惊,他刚想起床,结果他的身体立马将他拉回了床榻。
郭荆说,“你现在身子太累了,还得修养几天。你现在醒了就好,不用吃那些流食了,应该能恢复得更快。”
陈长安摇着头,“我不能休息了,我必须马上去未央宫,我必须马上去见陛下。”
郭荆惊诧地看着他童年时认识的朋友,笑道,“陈长安,你是觉得皇帝是可以想见就见的吗?而且,现在陛下也不在未央宫,他在甘泉宫避暑呢!”
“黄鼠,这件事十万火急,我必须当面跟陛下说。”陈长安一脸焦急。
“好了,你别急了,”郭荆叹了口气,“你晕倒之前,就跟我说了你要见陛下。但陛下不是那么容易见的。那天晚上我就去找了郭长,让他请了几天假,去了甘泉宫。亚父就在甘泉宫陪着陛下,让郭长找到亚父,再由亚父带你去见陛下,才是最快最保险的做法。你就安心等消息吧,不要着急。你要知道平常的一个平民百姓是一辈子都见不到陛下,还好我们有亚父这条关系。”
着急的少年只能放下心,叹了好几口气。
郭荆则笑道,“别想这事了,吃饭吧,你肯定很饿了――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的?”
虚弱的少年慢慢起了身,靠在墙上,接过郭荆递来的盛满了肉食蔬菜的一大碗饭,边吃边道,“我从高要县一路骑马过来的,但我骑得太急了,在离长安还有一百多里的地方,马就死了。我埋了马,就朝着长安,一直跑了过去。”
“你是说,你不停歇地跑了一百多里路?”郭荆张大了嘴,然后他的脸色便变得很难看,“是高要县那里出了大事了?”
陈长安沉重地点了点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