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何须信?
命不定,又何须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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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月山的九月初,较人间各处略是委婉。u>
金黄色的桂花瓣儿不论日夜谢落的满地都是。一层一层的贵金色并着温暖的月色渲染成一出别致的辉煌,暖得使人慵懒。
素言在午后的光色里醒来,一身酥骨、便似失了气力。
她慵倦的靠着岁有千年的的公孙树,漫目是细碎的桂瓣和大朵的金色杏叶。
这是妖皇宫一决之后的第四十九日。
她苏醒后的第三日。
身骨还好,只是没了气力。
抑或说她从今只会比寻常女子更是脆弱。
虽谈六道极力回避她询问的眼神;但祭法修行两百年---那断了的灵觉却是怎么也骗不了她的。
其实那一日,她决意灵爆虚空六牢,已料知了后果。
灵力、月力皆空竭之际,她脆弱的身体是没有可能再压制得住当年天梭帝种下的帝空劫力的,而黑夜王附着的暗黑玄水之力的剑创无疑是雪上加霜。直截推动那劫力
四冲周身,将她一身经脉俱毁;且攻脏腑,本该是当场殒落之局。
却为何,他要救她?
万载死敌,他竟是手下留了情。
六道虽是保得了她性命,终非太玄、救不得那一身寸寸崩损的灵脉。两百年月力修炼自此尽付东流。
她的经脉就像一直苍痍遍布的木桶,再留不住一丝灵力。
呵····也罢。只是从今以后,她便要成了他的负担。再不能如从前在他背后护他周全。
她拔出雪瀑似的发上的兰月钗,放在秋水眸前端详。
日光下,钗尖冷凝着如烟如墨的浅蓝色光韵,冷艳而危险。
若是····就此了去残生,只怕也是好的收场吧·····
她恍惚着,想。
——
她生性温婉。为祭者兼怀天下、以天人之视界待人,故而能容、且轻一切身外之惑。
修为、亦或天道之路,原是为执念而来;得之为幸、失之是命,强求又几人能得?
“阿素。”暖光里,六道分开一园月季,径步到这公孙树下,看着卧坐在知月草从上的她略是无奈地一笑,“就知你会在此。”
素言歪着头看着他,也不答话,只是浅浅微笑、如雪如玉的颊上陷出两个甜美的梨涡。两百年的光景恍然如假,褪去了祈月大祭司的光辉之后,她却还是哪个皎然无邪的少女。
六道眼中一阵恍惚,只觉眼前的少女才是真实的素言,或者素言一直没变,变得只是他们的身份、亦或者只是他---只是他而已。
光阴虽是无情,却常不抵人心。
人心,即是善变无常,又是守恒如一。无法定论的,便只有这无法掌控的人心。
“你···”想起素言的身体状态,六道不由皱眉。
“不过是再蓄不住灵力,阿素此生原本就无望成就天道,师兄不必介怀。”大祭司还钗入发,自花间草丛上起身,玉颜上黯色只是一闪即化,轻笑道:“只是再不能随意用凤尾琴为师兄一伴剑舞了。”
又抬头遥遥看着这金色的天际,清叹道:“没了这一身修为,对于阿素又何尝不是一个解脱呢·····人生百年喜怒苦乐也是有趣····阿素早就想卸下这祭司之身,去过过那人间烟火的日子呢。”
又低头看他,“不过还得麻烦师兄这些年月渡借我灵力、暂保修为;再替阿素下山到谷里或是去人间挑选些天资过人的弟子,过继这祭司法门。”
“嗯····”六道看着她,迟疑的应了。
她从此离不得辰月宫,唯有这一宫法阵灵源,才能维持得她由六道渡得的灵力不至于迅速流失以及失去月霜之力庇佑后的身命不至于迅速老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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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华正历九零四七年,六月初七。
东陆东南,风云聚变;天光不夜,日月同辉。
云天之间,七色雷云生,是为七重天劫;劫云之下当是祈月圣境所在。
祈月·六道。
时隔二十三年,天梭帝之后人间又有一人应劫。
祈月有天心界、天心楼庇护,应劫把握远胜于天下诸地。
天心界中。
六道将界中星陨摆布成天罗化煞大阵。千万浮石围着天心楼体有序、至缓的旋绕,宛如宇宙间自转的星云、流动如沙。千万星石中玄光深藏如晦、暗织成一道无形而细密的巨网。
他静立在阵心上空,命器北辰释厄兀自在他身边飞绕旋舞,逸散着霞光流彩为六道护御。
此刻混沌中天之上,劫云已是浓密至极。七色虹彩般粗如巨蟒的雷爪在劫云里吞吐闪烁,在数念之后,便将炸裂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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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天之上,劫云如墨。重若倾城,旋聚渐止。
轰~~!!!第一道蓝白闪电从中直劈祈月山顶,粗如龙蛇,雷光辉耀照白了此间。
素言端坐在阁楼上,十指如瓷,在筝上拨起第一道音----商。
萧意如飒、应和着云下四起的满楼玄风渐变。
珠帘飞荡,阁中她素衣雪发、不染半点人间烟火之气。
“破阵十八音。”阁楼下一语知音道破,一个墨衣黑发的高瘦男子自满庭飞葉、一宫狂风里走来,驻步在中庭,与大祭司相距十丈。楼间风色乱叶,亦因他止步,如凝。
黑夜之王·玄清寒。
他抬眼看向阁楼之中的素言大祭司。
素言也抑弦,看他。
—此处位处祈月山辰月宫之中心,亦筑于辰月山之极。名唤‘问月阁’。世代为祈月大祭司参拜月神、修行月力之地,亦是祈月山中灵力最为浓郁密集之处。
宫在山之至高,地位是祈月之极。自是不再有任何弟子有资格靠近。而六道将素言安置此间,亦使人间尚还无人知素言灵力尽空的辛秘。
但如此以来,黑夜王上了此宫,也等于没有人能阻挡他击杀了素言大祭司。
“隐山的幻障、六道师兄强化后的‘天斗四象阵’、辰月宫的‘星墙月壁’竟是任阁下悄无声息的过了。”素言不知为何却不怕他;哪怕此时身体羸弱之极,经不得一丝损害。但他却能给她一种迥异于寻常妖族凶残狠辣的感觉。大抵是因为他是黑翼族吧。毕竟在六道末世之战前,黑翼族乃是羽族大族,一直与人为友。只是出了血祭之变,为人天羽等正道各族所离弃,而不得已、愤然堕落为妖。
六道师兄所亲训强化后的天斗四象阵,足以一挡人间绝顶片刻;而辰月宫的星墙月壁借由星天明月之力为守御,更是万邪不侵!他是如何不动声响的进入了辰月宫呢?
黑夜王闻言笑了笑,“大祭司知晓天地之秘,不妨猜一猜。”
素言闻言,略想、释然。黑翼族天生暗骨。族中至上秘法号为《玄水**》,水性恒而善变、包容万象,与暗黑之力结合之后更是无往不利、渗透之功尤是增长。玄水又号上古水相之至,是为至阴至寒至柔之水。黑夜王以玄水之身融入山体自是无声无息。而此时正值午时,天日大亮、星月俱隐。玄清寒深修‘玄风剑煞’早已到了身随剑意、身化为风的境界,以玄水之相掩其妖邪、以玄风为体随风潜入守御之力最虚之时的辰月宫也不是难事。
此刻宫中六道在渡劫之际,已无一人能敌得黑夜王。而自己又是虚败之躯,不由秀眉微蹙。
而黑夜王自然是甚至这一点,才敢独身上这祈月山。
”听闻六道**师正在天心界中应劫····”玄清寒看着中天变化,如自问、又似问她。
此时万里之上的天际。劫云深重,雷光若海倾山翻、密不见袭的倾泄向中天虚空。而那虚空与万钧雷霆相交甚烈,隐隐可见大片稀薄的紫色焰云并着流光霞彩冲出虚空与劫雷分庭抗礼。焰彩气势雄浑,与劫雷对抗中丝毫不落下风!
天心界与此间交接,也由此昭然若揭。
六道渡劫似已在关键,岂容得半分打扰?!素言心中一紧,目色转清转冷,便将体内所蕴藏的灵力解封,拍案跃起,凌身悬立在阁楼之前。衣袍翻舞如蝶、白发亦若三千飞雪,命器易天凤尾琴再度现身在大祭司如玉十指之下。
“大祭司认为能拦挡住本王羽翼么?”玄清寒笑道。话音且落,黑翼王体内玄水、玄风二力齐放,藏于背后体内的六只灵翼在裂帛之声里齐齐绽出,一瞬延展至一丈余;六翅同散放出一片黑光玄雾,立时将百丈之内漆若暗夜,天日之光立为晦涩。四野**骤是生出千丝万线的幽碧色光芒,似蚕丝蛛线纷纷缠向半空之上的素言大祭司。
素言早在暗幕初生之时,已感知来自于地底的巨大吸力,扯住她浮空的身躯,而暗幕完全覆盖之后更是一股来自天上四方的压力迫令她沉下!
六翼堕天境界!不愧是六翼堕天境!纵她有着月霜真元的觉悟、天下守御第一的修行体悟也对这股浑然天成的堕天之势应付起来极为吃力!
如果再被地上蔓生的幽光碧线缠缚,那她将无一丝还手之力!
她唯有将十指月霜之力尽放,勾动命器六弦---乾、坤、巽、震、坎、离。
“六道轮转祭。”薇唇之下,符言为判决。
---蓝白月霜辉光乍现大祭司周身,将时空一阵水纹般波动,在黑夜王错愕之刹,月华大放将他与她一同汲卷而入。
漫天幽光暗幕失了主宰,无根般浮动了数息,便被四方径起的狂风吹卷打散。
此间又复如初,只少了祈月大祭司与黑夜王而已。
天心界中。
六道手掌命器,脚踏天心步。剑舞吟诀里天火真元与北辰释厄霞光随剑而发,将身周勾画成一片炫彩霞海,而天罗化煞大阵业已被他推演到极致。六道之下,千万星陨流转疾
旋在霞火之下,形成一个肉眼可见、龙飓般巨大的空旋,巨大的吸力从星旋之心中放出。而此时空间竟已被旋心巨力吸绞地扭曲!
而此际已催演成六重雷劫劫云生成倾泄如注的漫天雷霆经由天火霞光对耗之后,在一个时辰之后,雷轰电击的洪流,渐次被消弭殆尽。
天罗化煞大阵力亦几尽,六道凌身在虚空之间,且看周天碎陨无数,宛若星尘、亦如劫灰。天心界中一片寂静,只余六重劫雷残余涣散的细小电芒,无力得坠闪在四边天际。
六道静默执剑,仰面望向天尽处。
此时的寂静,不过是一种酝酿。第七重的雷劫将在一个时辰后到来。
七重七色,以煅七魄。
--六重雷劫是人间雷罚威势之极,重在锻体、破去凡身。而第七重,将内外同伐。外炼精气、内合七魄;尽斩七情,成就天心。
昔日,天梭能力压九重天命之劫过两百日,他自信如今自己也能过成这第七重劫,竞成天道!
此刻,他心如止水。却徒然生出了一丝慻惘。
天道·····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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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空之牢。
素言大祭司八指按弦。
黑夜王负手而立。
相峙,一百单八步。
琴音不响,玄力不发。
--已是三刻有余。
“第六重天倾雷罚已经过了,**师应是要面对最后一重的七色煅魄之劫可。”黑夜王许久沉吟之后,才幽幽出声,话声慵懒,却不是继续安稳的韵意。
素言大祭司自然听得出。
--七色煅魄劫,行至关键处、七魄将尽入迷海,与三魂及体两隔。是时,六道实力将大打折扣,且精、力两分,身体又在重劫之中。黑夜王只须乘隙发难,轻则必毁六道肉身,重则可令六道三魂七魄自此两散,甚至神魂俱灭、永不超生。
六道一死,祈月再无人可挡黑夜王剑锋。那时祈月除名人间,亦是必然!
素言不得不出手,因为黑夜王已有动手破开此牢的意思。
嗡!商音、肃杀----指尖月霜真元迸发,勾动易天凤尾琴,六十四符言初列单弦杀音:商秋·易水寒。
月霜真元化为霜幕、琴音引释萧风,流风卷霜一去悲凉,杀机暗藏。
是时,白风四起、冷厉如刀,立往黑夜王身躯卷射而去!
此音,缘起于古国燕云刺客荆氏为救天下而立意刺杀强秦之王,于易水击筑而歌于秋。初代大祭司云月编制六十四符言只是以此调成商弦,是为单弦杀音第一。
黑夜王不敢轻觑,迎风而退了一步,右掌抬起、玄力运成,向前推送。
--大祭司既是以商音为杀伐、以秋为杀意,那么他就以凛冬为杀意、朔雪为杀伐!
唇下低语,“玄水**·龙汲雪。”
掌心玄力化作玄风,寒气凝做寒雪。玄风动、冰雪生。一道巨大冰屑黑风之旋徒生掌心;疾生疾长,在十丈之时黑风口径已有一丈之阔!如同一张蝰蛇大口狰狞张舞、,和素言大祭司所发白风相抵于二十丈前、两人之间。
黑夜族久居于拘邙荒野、与北冥海相接;早已深谙寒水成霜、聚气成雪之道。;而他更是族中万年来不世出的翘楚。
两处寒气之劲流相抵片刻,黑夜王功力毕竟较与素言胜之,冰屑黑风之旋渐是压过中距,威势亦是渐长,更将四边风霜白气尽数吞噬,风口一扩到了五六丈之大,如同一只千年的深山黑蟒,张开了巨口,咬向一身素净白袍、宛若谪仙的素言大祭司。
素言大祭司神色微变,没想到黑夜王修为如此之强大,她竟是在他手下仅支了不到一个时辰。指尖灵力再次迸发,勾动命器离、乾、艮之弦同发。薇唇间玄诀吟启。
灵力驱以月霜华光在易天凤尾琴上化为赤金、靛蓝、白三道玄光;三道在线上腾起、交缠、凝聚,最后变作了一团拳头大小的烟色光珠、悬在大祭司眉心前。
---“六十四言·三弦·光尘茧。”
随大祭司言判下,烟色光珠骤然如茧丝崩散,爆出千丝万缕的灰白而耀眼的线光,线光似慢而快、须弥间已如墙帷散布在大祭司身前整个纵面的虚空。
黑夜王的龙汲雪气旋业是到了,一头撞入那看似柔弱不堪的光丝线雨里。
以冰风气旋之霸道,竟是不能一冲破开那线光墙帷的阻隔。
“缚,”大祭司合眸轻语,弦抑。
万缕灰白线光反势缠住冰风气旋,如同罗网陷住了巨兽;愈缠愈紧,将那气旋束缚得像一个巨大的肉粽,形体俱变得扭曲。
“破---”大祭司指尖弦放。
丝光线雨齐齐收紧极至,冰风气旋随之压缩紧抑,最终----一声爆响,光线齐崩、风雪错乱形成一片苍白光爆!灰白碎色尽落于两人眼中。
黑夜王右袖之下玄光一凝,九幽玄铁所制的巨剑现于掌下,六翼齐扬、身起如电,执巨剑、刹那穿越过光雨雪烬,刺到大祭司身前!
以素言大祭司神察敏锐却未布施出任何守御之障,只是睁着明净渊雪般的眸眼平和的看着剑锋刺到面前。
黑夜王惊疑地收住剑势、顿住身形,命器锋芒堪堪停在素言大祭司眉心之前不足一寸的位置。
剑风吹袭大祭司一身衣袍一番激舞,剑锋亦映澈出大祭司一脸疲乏失血的苍白。
--她竟是没了一丝灵力?
“你的灵力?·····”黑夜王叹息得放下剑,“为何流失的如此之快····”
“灵脉已坏死,如何留得住。”素言大祭司淡然一笑,浑不在意方才的生死一线,随她灵力尽空、月霜流散,虚空之牢亦是崩灭,“黑夜王不杀我么?”
“没了灵力的祈月大祭司,与凡人又有何异。”黑夜王摇头说道,
“若要杀你,何必等到了今日。”
----那时在妖都城下,他且保她生机不灭,更何况如今?他有他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