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号床新来了一名病人，他来了两天，除了第一天他的外婆来给他送过饭，便再无其他亲友来探望他了。≯>

　　“还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吗？”黎剑秋一大早查房时向病人问道。

　　病人慢慢挪动着身子，皱着眉说道：“医生，我整个身子都很僵，我是不是中风了。我才这么年轻应该不会中风吧。”

　　黎剑秋抬眼看着病人解释道：“你不是中风，从你拍的ct来看，你是豆纹动脉闭塞。一般人在三十岁的时是这种病的高发期。这是由于脑部血管出血而引起的。患者初期视网膜受损，后来会出现偏瘫。你的情况有点严重，我们会及早给你安排动手术。在手术前要注意休息，别让自己神经过分紧张，有哪里不舒服立刻和护士讲。”

　　病人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黎剑秋填好病历后便离开了。

　　跟着黎剑秋身旁打杂的陈聪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老师你好像今年刚满三十啊”

　　黎剑秋回头盯着陈聪：“如果你能把注意力从我身上分离出去，都放在病人身上，我相信你一定会突飞猛进。”

　　陈聪点了点头，随后回过神来：你这话什么意思啊？你是在怪我整天盯着你吗？你以为我很想整天盯着你瞧啊，我不过想把手头上的活干好而已。

　　陈聪头一次觉得黎剑秋是个很自恋的人。这人一看就是只单身狗，而且是出生到现在都一直单着。现在年龄大了，想搞点桃色绯闻，可惜全院都怕了他，除了陈聪就没女生愿意跟着他。当然陈聪也是被逼的。

　　“黎医生。”护士长跑来对黎剑秋说道：“五号床那个病人已经准备好了，待会就可以安排做手术。”

　　五号床那位老伯患有动脉瘤，而且肿瘤较大，他岁数不小了，需要做栓塞治疗手术才能治愈。

　　黎剑秋点了点头，随护士一同去看望病人。病人今天精神不错，他的子女都来了，一家人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我年轻时当过民兵，那时我跟大部队从这里走路去湖南也没问题。”老伯与家人聊着往事。

　　黎剑秋脸上少有地露出微笑，他上前拍拍老伯的肩膀说：“福伯，今天看起来精神不错哦。”

　　福伯的子女在一旁说道：“医生，你别看我爸现在一脸轻松，其实他心里怕着呢。他这人很怕痛。你待会跟他做手术时轻点。”

　　黎剑秋对家属笑了笑：“放心，做手术时会局部麻醉，不会很痛的。”

　　福伯听到要麻醉后心里一惊，脸上露出些许不自然，他拉住黎剑秋的手问道：“医生，我听说麻醉不能多打，打多了人容易得老年痴呆，我不打麻醉可以吗？”

　　未等黎剑秋开口，他的女儿便说道：“爸，你就听医生的，别胡思乱想，你就打这么点麻醉怕啥呢。女人生孩子时打得更厉害，你看你女儿现在痴呆了吗？”

　　福伯盯着女儿瞧了一会儿，蹦出了一句：“我看你脑子从小就不清醒，生孩子时打的麻醉一点也不影响你。”

　　“病人家属，请你们跟我过来签订协议书。”护士在房门朝福伯的子女喊话。

　　福伯的子女聊了几句后便听从护士的安排离开病房。

　　黎剑秋等几个年轻人离开后坐到福伯身旁，福伯握着黎剑秋的手，面上的轻松不复存在：“医生，因为我这个病，我的子女们这几个月来没一天是睡得安稳。他们生怕我出事，每天半夜都到我卧室来看看我。哎，你说我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要给别人添麻烦。医生，如果这次治不好，我也不打算治了。能活多久就活多久吧，反正每个人都会死。我现在唯一的牵挂就是几个子女，我的老伴在几年前就已经去了，如果我也走了，那几个孩子就没人管了。”

　　黎剑秋听后如墨般的眸子瞬时暗淡下来。

　　世间人，哪有不贪生怕死的。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只为自己而活，有的人像福伯，他担心自己离世后没人照顾家人，怕他的家人被人欺负，所以就是是再大的痛苦他也会忍住，他只怕自己一时没忍住痛苦断了这口气，从此便要与家人阴阳相隔。

　　从当医生那天起，黎剑秋每天都会碰到无数的生死，看到病人面露痛苦，他便会尽最大的努力为病人医治。但当他听到病人心有牵挂，特别是牵挂父母、牵挂妻子、牵挂子女的，他的心还是不免抽痛一下很是难受。他也有父母、兄弟，如果这种重大疾病发生在自己身上，想必然自己决不能做到像福伯那样平和。要是日后有了爱人，有了子女，想必然心中的牵挂会更多。

　　黎剑秋反握住福伯的手，漆黑的眼眸看着对方：“福伯你放心，这个手术没什么难的。现在科学很昌明，自从数字剪影造影术应用到临床后，很多复杂危险的手术已经大幅度降低了风险。栓塞手术创伤面积很小，对你的身体不会造成很大的影响，你很快就会康复的。”

　　福伯听了黎剑秋的话后也稍稍放松了些：“我刚开时听到我身子里长了个大肿瘤时都快吓死了。黎医生，既然你这么有把握把我治好，我也会尽力配合你们。你们要打麻醉还是要割我的脑壳我也没有任何意见。等我以后康复出院，我一定会回来好好答谢你们，让我想想该送些什么东西好呢？”

　　黎剑秋听后少有地开玩笑道：“福伯，如果你还想看到我在这行里混下去，就别给我送礼了。我现在这个位置可不好当，上面有领导压下来，下有学生整天在说我坏话，想投诉我。还有很多病人想投诉我。如果你给我送礼物了，哼，那些人可就有借口投诉我。”

　　陈聪把医疗仪器准备好，刚想进入病房时便听到黎剑秋说道“下有学生整天在说我坏话，想投诉我”，她心跳不禁便快了，脑子像陀螺般转起来。

　　这黎剑秋原来也知道学生们很讨厌他，看来他还有点自知之明。

　　陈聪向来就是个八卦的人，她装作在门口打手机，耳朵却听着屋内两人的对话。

　　那个叫福伯的患者替黎剑秋感到很是不值，语气有点不满：“怎么会这样。你这么好的医生世间少有，怎么还有病人会去投诉你呢？那些病人真的身在福中不知福。”

　　门外的陈聪听后也有点为黎剑秋抱有不平。上次林沛聪的父母确实有点过分，虽然黎剑秋的做法有点偏激，但他的初衷也是为了病人。而且他的诊断是非常正确的。如果林沛聪当时没出院，也不会与死神擦肩而过。

　　屋内的福伯继续说：“还有，人最忌讳功高盖主，像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你的上头肯定很妒忌你。至于你说的那些学生也太不懂事了吧，难得跟了个好医生也不懂珍惜。这种小孩以后要多给他吃点苦头，别顺着他意。像我儿子，他小时候也不服我管教，我每周打他几次，打着打着他就听话了。都说棒下出孝子，我说棒下也能出好学生。黎医生，以后哪个学生不听管教，你就狠狠地罚他。罚他给病人倒尿盆，在病房抹地。”

　　黎剑秋听后忍不住笑了，这是陈聪头一次见他笑出声，不过那笑声此刻在陈聪听来有点毛骨悚然。

　　“福伯你也太夸张，倒尿盆是护士、护工的工作，不是医生的职责。如果我真要她给病人倒尿盆，估计她真的会把我给宰了。”

　　看到黎剑秋一脸不以为然，福伯更执着：“黎医生，你就是心肠太软了。现在的孩子都不懂感恩，不懂尊师重道，你应该更严格一些才行。”

　　此时的陈聪几乎想冲进去骂娘了。现在的黎剑秋还不够严格吗？t大医学院的众人已经给他安了绰号叫鬼见愁了，他再严一点那是活阎王。

　　福伯的子女签好字回病房，陈聪觉得自己不宜再忤在门口，便推着小推车进入病房。

　　患者在手术前需要更换衣服，福伯的子女帮福伯换好衣服后又安慰了几句才离开病房。

　　陈聪走到小推车前，小心翼翼地把弹簧圈从套管中取出，仔细观察弹簧圈有无损坏。

　　“微导管输送需要哪两种导管你还记得吧？看看有没有拿错。”黎剑秋在一旁提醒道。

　　陈聪仔细检查一遍后说道：“没拿错。”

　　一旁的福伯双眼不停扫视陈聪，陈聪被他看得背脊发凉但又不好说话。

　　“哎，现在的年轻人做事很不靠谱的，整天丢三落四，又不服管教。黎医生，你真辛苦啊。连检查器材这点事都要管。”福伯躺在床上上呐呐地说道。

　　陈聪知道这话是冲着自己说的，心里起了不满，嘟了嘟嘴。她很想跟福伯说一句：你这个老头，别在那儿不懂装懂。医生做手术前都要检查仪器。特别是主治医生。这是规矩！不是因为我太差劲了才要黎剑秋再审查一次。

　　福伯也知道陈聪现在脸色很差，继续怼道：“黎医生，你这里的学生靠不靠谱的？我不想这么条老命今天就交代在这里。”

　　陈聪这回没忍着，哼了出声。黎剑秋扫了陈聪一眼。

　　干嘛？你也想和这大爷一起怼我吗？上次我给病人检查腹腔肿瘤时你可把我说得一文不值，连病人都看不下去了。

　　没料到这次黎剑秋没有像往常一样怒怼陈聪，他心平气和地说道：“福伯你放心。能进神经外科的学生都是非常优秀的。学校是按照成绩来安排科室。一般进神外的学生分数都挺高的。我相信小聪在学校时已经把基本功练得很好。

　　陈聪的心像进了只小兔子，一直怦怦地跳个不停。鬼见愁居然不怼她了？还夸了她？这是太阳要从西边出来吧。

　　黎剑秋没注意到陈聪的表情，在她身边说道：“搞定了吗？搞定就捏住锁定装置的两边，将近端，就是你左手一侧，按逆时针方向旋转二到三周。”

　　陈聪心里正紧张着，手按得不紧，装置弹开了。黎剑秋见状立刻过去帮她按住装置两边，在按的时候，他的手不免会碰到陈聪的手。两人虽然都带着手套，但被黎剑秋碰到手，陈聪难免觉得有几分羞涩。

　　几天是怎么回事？老觉得屋内很热，心跳得特别快。陈聪在心底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