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医生身子微微前倾，王先生桥小脑角三角区已展露出来。ぁ器正扯开着小脑半球，不锈钢上粘了些许血液。硬质地的手术器材和柔软的血肉形成鲜明的对比，第一眼开去，冲击力还真不少。有晕血的估计已经吐了十次。

　　这一块区域，桥小脑角区，是体现医生技术有多好的关键部位。这里集中了听神经、面神经、三叉神经及岩静脉、小脑前上动脉等，此区若出现听神经瘤或脑膜瘤等，便会逐渐损害上列组织而产生桥小脑角区综合征。

　　陈聪在一片红色里微微慌神，她稍稍屏气，让自己集中精神。这片岩静脉属支位于肿瘤表面。这里神经较多，不好分辨。粘连紧密，急需要耐心。

　　显微镜进一步放大，瘤体上的纤维条索，血的质感都能感受得到。陈聪真感谢能生在这个高科技的时代，肿瘤内的情况也能看清。在大屏幕上看久了，倒不觉得这像是人脑，反倒是某种未知的生物。

　　“瘤体红白，质地较韧，伴纤维条索，血供丰富，与小脑半球粘连紧密。”

　　有人已把情况概括出来了。如此完整又不失文艺的概括，让陈聪听了很是佩服。处在这种情况也能脱口成文，这位可是练了多久的，写了多少份记录，才能有今天的成就。

　　周医生并不是一下子就把肿瘤切除，她分了好几块。分开来切也是有原因的，肿瘤位于桥小脑角三角区，需要小心处理，这里关联的东西太多了，处理不及时，会逐渐损害上列组织而产生桥小脑角区综合征。处理不好，患者会面瘫，甚至有更严重的症状。

　　周医生先把岩静脉分支分离，把肿瘤体积缩减，这能保护桥小脑角三角区的静脉。接着，她探查出肿瘤外侧边界，开始分块切肿瘤。

　　肿瘤切开的时候，陈聪觉得这里面的肉块有点像个鸭蛋，外层是一片薄薄的衣，里面有蛋黄。只不过这里外层裹着的衣比鸭蛋的要厚一些，快比得上鱼皮了。这层衣切开后，里面的黄会慢慢涌出，不过这里的黄可不比鸭蛋的黄，这里的黄是深红色的，这红，比患者的血要深一些，比女人涂得姨妈色口红要浅一些。而且这时正缓缓流出的液体也很粘稠，可以说是痰状了。陈聪觉得这比自己平时看到的生蛋黄还要粘稠一些。

　　“这个肿瘤很大，与面部神经粘处多，王先生术后会不会面瘫就看这一步做得好不好了。”

　　王康像说给自己听一样，陈聪听出他语气里带着紧张。

　　周医生一边看着显微镜，一边小心地切除。她声音带着陈聪不熟悉的冷意：“慢慢来，不要着急，这没什么难的。我见过颅内长了数不清的寄生虫，那还不是得一条条清除。”

　　陈聪听得有点反胃，她与好友林亚如一样，啥都不怕，就怕虫子。解剖人体那是家常便饭，但解剖后皮肉之下是一堆寄生虫，那就太恶心了。

　　“呵呵。”陈聪不合时宜地干笑两声，果然现场没人理她。

　　这时，已到手术尾声了，周医生探查内听道口，把肿瘤完全切掉。

　　一旁一直在做电生理监测的，这时也可以稍稍放松些，这一位这时的重要职责是查面部神经，监测过后，他也表示面部神经没问题，王康神情也轻松了一些。

　　手术还需做最后修复、检查，周医生完成切除手术后可以先一步离开。

　　她离开手术台后松了松身子，说道：“王大哥也是不容易啊，今天就他大哥和三弟来了，我还以为他前妻也能来看一下。”

　　再未出去之前，众人还能聊聊八卦。

　　“王先生手术前还跟我提到他儿子，他真的很挂念他的孩子。”陈聪在一旁边帮着忙，边插嘴道。

　　王康哼哼：“人家都那么惨了，你还好意思去吃人家的东西，脸皮真够厚。”

　　陈聪有点不服气：“康哥，你平时也要了不少患者女家属的手机号码，我吃几个果子，算是平常了。”

　　周医生理了理衣服，她有几分困惑：“哎，王家的几个兄弟我都挺熟的，面对熟人家属我反而更紧张，看着他们我有时还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陈聪在一旁看着王康缝合，她对周医生鼓励了几句：

　　“周姐姐你今天的手术很成功，外面那兄弟俩看着都跟王先生一样，人挺好的，是个好说话的。”

　　周医生也不好再逗留，便出去了。

　　王康修补完骨瓣，缝合好皮肤，少有阴郁起来：“熟人有时候是最难应付的，手术失败，面对他们会比面对普通家属时有更大的压力。手术成功了，他们的热情也会让人招架不住。”

　　陈聪之前跟周医生做腰穿时，家属也是热情难拒，一直要求周医生收下红包。那名女患者已经没什么事了，只需做个腰穿，确保绝对没有感染，就可出院了。那位家属依旧像周医生正在把他家人从阎王手中抢回一般，对周医生很是感激。家属的感激之情陈聪可理解，但有时候太热情了，也会给周医生造成困惑。周医生是个不懂拒绝的，面对患者家属破费，她会很不好意思，但又不敢拒绝。拒绝了，会伤家属的感情。

　　陈聪把视线从手中转移到王康身上，她隐隐察觉到什么，忍不住开口道：“康哥，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比较抵制听神经瘤手术吧，你有实力当主刀，不过你碰上听神经瘤患者时更乐意当二助，就是这原因吧。”

　　室内的人好奇地看了王康与陈聪一眼，他们也知道陈聪向来口无遮拦，而王康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两人很少会把话谈及对方，所以这次确实令人意外。

　　王康好一会儿才回复：“呼，也差不多吧，你碰多了就知道，现在跟你讲了，你也不懂。好了，现在可以推出去了，就等他醒了。”

　　陈聪看着原本头发还算浓密的王先生经历了被剃光头发，切开大片的肌肤，摘除肿瘤，现在总算缝好了。不过，他还未醒过来。手术能不能说完成得很好还要等他醒来才知道。

　　陈聪对王先生印象很好，她希望他能早日康复，看着还在昏睡中的中年男子，陈聪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又有点心急，但更多的还是无可奈何。

　　果然啊，无论科技再发达还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要看患者本身，患者能不能恢复得很好，还是要看他自身的体质。

　　王先生的肿瘤太大了，陈聪还是有点担心他醒来后会不会依旧面瘫。如果还是存在这个问题，这对他以后的生活也会受影响吧。

　　医院大门

　　站了几个小时，总算可以下班了。现在户外已经暗了下来。医院虽然建在较为郊区的地方，但周围还是有几个小区，有点人间烟火。附近的人家已亮起了灯。陈聪握着手中的钥匙，到附近的五金店刻一把。

　　五金店老板陈聪也认识，读了几年书，期间也关顾了几次。老板正端着饭碗在吃饭，看着陈聪有点不满。

　　“怎么这么晚啊，我都快收工了。”

　　陈聪有点不好意思：“抱歉，打扰你吃饭了。”

　　这里刻一把钥匙也没多少钱，比老板去帮忙开锁的价格低多了。陈聪看着门口的白板，上面清晰地写着，开一次锁要一百六十，开复杂一点的要两百元。

　　“老板，你开锁费也太高了吧，你开锁只需两分钟，就收几百块，这不公道啊。”

　　老板白了陈聪一眼，没说话。

　　没一会儿，钥匙刻好了，陈聪告别了老板给黎剑秋一个电话。

　　“喂，黎老师，我是陈聪。”

　　电话很快就接了，不过听的人是小李。

　　“小聪，好久不见了，我都想死你了。”

　　“我也很想你，黎老师现在跟你在一起吗？”

　　“哦，他刚出去了，你现在在哪儿？吃过没？要过来吗？今晚煮得有点多，我跟阿秋两人吃不完。”

　　陈聪还没吃饭，她本来打算回去煮个面就算了，既然有人请吃饭，她就不客气了。

　　“好啊，我现在就过来，小李老师你在宿舍吗？”

　　“是啊，我等你，你快点过来。”

　　陈聪是第二次光临小李的小家。这里无论来多少次都会令陈聪感到自行惭愧，一个男人的宿舍也能布置得如此精致，而且还能烧得一手好菜。这样的精致男孩，真够两眼。

　　陈聪自带碗筷，在小李面前有点小心翼翼的，她习惯性地笑了笑。

　　“小李老师，你真的好厉害啊，你工作这么忙还有时间把家里布置得这么好，还能在家烧菜，你是怎样做到的？”

　　小李好看的眉眼一弯，眼里都是小星星。

　　“只要喜欢，就能做得好。我一直都很喜欢收拾，平时有空就会做菜，我口味比较清淡，你不要介意。”

　　陈聪连忙说道：“当然不介意。”

　　她还忍不住说了句：“好贤惠啊。”

　　这句话脱口后，陈聪后悔了，说一个男人贤惠好像不太好吧，而且这人还是上级。不过小李已经习惯了，他依旧温和地笑笑：“呵呵，很多人都这么说我。做菜给身边的人吃，也是我的喜好吧。”

　　陈聪从玻璃盒里拿出自己的碗筷，对小李说道：“老师，你有公筷吗？”

　　小李看着陈聪手中的餐具，有点惊讶。

　　“呃我这里没有新的筷子，都是我跟阿秋用过的。”

　　“没关系，反正消毒过。”

　　小李在黎剑秋身边待久了，也习惯了他的某些另类的行为。但他没想到，怎么连黎剑秋的学生也有洁癖，洁癖这东西还能师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