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就打着呵欠挤到了市图书馆的门口,赶在借书大部队涌进来之前,头一个蹦进了历史图鉴资料区。
经过昨晚的小树林惊魂,基本可以肯定黑猫和那具破碎的石像存在不可告人的关系。而“营缮郎炎烈”的名字却是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既然听起来是古代的官职,又是值得立碑的人物。那应该在当地的市志或者历史记载里留下痕迹。只能从图书馆先找起。
我睡眼朦胧的站在一排图书旁边,把涉及人物传记的都挑出来。一边暗骂了一句**,本来说好一起出门。结果一早晨起来两个家伙全都雷打不动,叫也叫不醒,我只好憋着一肚子气自己坐公交出门。临走前翻遍了整个水下宅邸才勉强找到一张妹妹用剩的公交卡,还是只剩两块余额的那种。再这样下去,我可能真的要去下水道翻硬币了。
阅览室空荡荡的,因为不是休息日,来看报纸的老头老太太们这个时间还没起床。偌大的半个楼层一眼到头望不到人,只听得到自己翻页沙沙的声音。我把一摞书摊在书桌上,从饮水处接了一杯热水,借着微弱的热量飞快查阅起来。
因为预先做了功课,营缮郎是明代才有的官职。所以我直接跳过了前面的唐宋元部分,直接从明朝开始。在密密麻麻的人名里查找一个叫炎烈的。这两个字笔画简单,应该很醒目才对。说起来又带“炎”又带“烈”,还真的跟火有很大关系啊。
我捏着一页书,忽然停住了。慢着,黑猫说在找一个带火的人。带火的人难道指的就是炎烈?不过既然是古人,这会儿重重重孙子都该八十了,魂魄也该投胎十几次了,上哪儿去找?
我酸涩的眼睛往下移了几下,刚想休息会儿,忽然落到这一页的末尾处。不足豆腐块的几行字寥寥写着:
炎烈(生卒年不详),明成祖时期抚州府部下营缮郎,以研制火器著称。疑卒于州府之乱,有传闻曰烈曾三次参与卫城之战,仅以少量火器击退叛军。后城破不知所踪。百姓感其英勇,逢六月十三烈生辰以烛果米浆祭拜,称其火郎君。
这段文言文我看的极其艰难,好不容易读懂了大致的意思。这个叫炎烈的人是个抚州府的一个小官,有制作火器的特殊才能。后来指挥了守城战役,击退叛军。后来又被百姓封为火郎君。这么听起来……这个人八字也太犯火了?
名字里带火,制作的也是火药武器,城破失踪,也很大可能是死于叛军放的大火,把尸身烧没了。怎么看怎么倒霉,投胎前父母没有算好时辰吗?
不过资料写的这么简明,等于线索又中断了。书上并没有提到黑猫或者别的猫,想想也是,哪个大人物的传纪里也不会特意提到“家有爱猫一只”这样的废话。而且,天知道黑猫是找人还是来寻仇的。没准只是以前踩了人家猫爪一脚,所以千里迢迢要来废掉你一条腿。猫就是这么记仇的生物,以前还有两只猫妖在赌场大打出手,一只橘猫骂另一只狸花猫十年前偷过它半只小鱼的。妖管会出动了一半的壮汉,才把两头猫拉住。
这个叫炎烈的可怜虫到底和黑猫有什么瓜葛,以至于隔了几百年,对方还在执着的寻找他。难道是欠了人家的钱没有还?
我嘶嘶几声,拿出手机用仅剩的流量百度古代抚州府的地图。结果和现在的抚江市基本重合,所以说史书这段完全是当地记载,古代宠物基本没有远程迁移的可能。黑猫如果想和炎烈发生纠葛,首先它得是个本地猫。
耳边忽然传来沉重的呼吸声,有人咳嗽了几下,迈着蹒跚的脚步走进阅览室。我吓了一跳,赶紧挺胸抬头,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太风声鹤唳了,这不是教室,进来的人也不是teacher。而是个戴着眼镜的老头儿,应该是来看报纸的。
“咳咳,年轻人来的这么早啊,来写论文?”老头儿经过我身边,可能是看到了厚厚的史书。于是抬了下眼镜,看了上面的内容几眼。“你想写明朝题材的?这几个人史料数量都不多,写起来恐怕很困难啊。”
老头儿说的一本正经,我有点萎靡不振。也假装出一幅愁眉苦脸的样子:“大爷,我这也是没办法。我们老师给出课题,随便研究一个明成祖时期的地方官,写八千字的生平分析。我想写这个人――”
我把手指挪到炎烈的名字上,“但是史书上写的太少了,压根没法分析啊。”
老头儿看了看,发出“嗬”的一声。“确实不好写,如果认真论述的话,可以从他的技术贡献层面,或者火器改进对战争的影响来写。”
我“哦”了一声,下意识想把书还了然后跑路。大不了晚上再去公园碰碰运气。可老头儿接下来的话改变了我的想法。
“唔,民间信仰的角度也可以。在古代的迷信说法中,这种对百姓做出卓越贡献的人,死后会被封为神仙,镇守一方水土。从百姓管他叫火郎君也可以看出来,大家应该是很希望他成神的。”老头儿说着,若有所思的推了推眼镜。“好像十几年前,滨江公园要立一个类似的人的石像,名字和这个人差不多。后来石像立起来以后议论纷纷,而且记述的史料也不够翔实,最后只能推倒了事。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的雕像了。”
我脑海中划过一道流星,“死后成为神仙”,也就是说……升仙?
迷茫的思路好像打通了一点,我把史书合起来,和老头儿说了句谢谢,匆匆塞回书架就跑出了图书馆。直接坐上了往家相反方向的公交车。
那只黑猫说在找人,但是炎烈早就去世了,不可能以普通人的身份活过几百年。如果能活到现在的话,要么是投胎保留了灵魂。这种可能微乎其微,第一孟婆汤能实力洗白所有灵魂印记,就像去了皮的苹果。就算黑猫有钛合金眼,也不可能在茫茫削皮的苹果里认出哪个是自己吃过的,更没有寻找的必要。
第二,如果寻找一个人的转世,当然是越靠近他死去的年份越好。黑猫不去寻找炎烈的一代转世或者二代,跑来找几十代以后的转世,灵魂都快被稀释完的水货。还大肆周章,吸引了这么多人注意。这解释不通。
那么以炎烈的生前事迹推算,或许他没有走正常投胎程序。可能被授予了什么神职,比如灶神,香火小仙,乃至城隍庙添灯油的临时工之类的。总之都能活上几百年,这样找他也就说得通了。我安慰自己,搞不好地府的牛头马面看他资质不错,现在在阎王殿打黑工也有可能。到时候只要简单的和这位仁兄商量一下,让他出面做诱饵,周围布上百十个捕鼠夹,不愁抓不到黑猫。奖金大不了和他平分就好了,五十万也能够我浪荡半生了。
说起来还真是一个口味奇特的黑猫啊……我挠了挠发痒的后脑勺。不知道它和炎烈本人是什么关系,主仆,饲主,相爱相杀?我把我这几年见过的各种路人脸神仙都想了一遍,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没有一个美少年,不是肥宅就是中年大叔。
一想到炎烈可能在某个大殿扫地的国字脸小伙儿,或者干脆是我上次的厚嘴唇啤酒肚中年灶神本人。我撇了撇嘴,不知道黑猫见到本人会不会幻灭,一边跑一边喊“欠我的钱不用还了以后别让老子再看到你?”
可能是想象中的场面太滑稽,我竟然自己笑出了声。幸好周围没什么乘客,否则非把我当成神经病不可。我赶紧收起笑声,假装正经的往四周望了一圈。左肩就在这时忽然一热,几道雪亮的光芒突然对准了我。
“别废话,下车。现在。”黑猫盘在我的肩上,眼睛眯成一条细缝。爪子精光锃亮,宛如精心磨过的镰刀,一刀下去即刻取我狗命的那种。
我哆嗦的伸出右胳膊,另一只爪子立刻也对准我的脖子。“我说你这个人怎么拎不清呢,我这一爪子下去你大动脉可就破了,救护车来之前绝对送你上西天。”
黑猫喋喋不休地说着,然后又郑重的看向我。“这几个现代词儿没用错我。”
“没没没用错您。”我颤抖着站起来,走向后车门。“这站下车行吗您看。”
“随便,找个没人的地方。我有话和你说。”黑猫把爪子的尖放在我肩胛骨上,阖上自己的眼睛,看上去真的犹如宠物一般,温驯的盘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