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平面色惨白,心中犹如惊涛骇浪一般。他不愿服输,却不得不承认,丁云柏所说,每一句都正中要害!这堂堂七尺男儿,一路咬牙坚持,刀头舔血亦不惧,此时却在这客栈小小客房之中,慌了神乱了主意!
自古民不与官斗。何况他还做过土匪。只要他将书信递上去,势必要被人一遍遍筛查,到时候老底儿被掀,死的头一个便是自己。他孑身一人死就死了,头掉了不过碗大个疤。可他还有一帮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有儿有女,有老有少。他不能决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就这么死了~!
卢平看着丁云柏,若不是他,只怕明日书信一交,便是自己和那帮兄弟的死期。对,他主子是那王公贵族,求他,他一定有办法!
像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卢平再没有丝毫犹豫,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对着卢平“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用力之大,直磕地脑门溢出血丝。
“徐兄,我一人无惧生死,还请徐兄救救我那一帮无辜的兄弟。我卢平在此立誓,只要徐兄肯相帮,将来我卢平若能侥幸留得一条贱命,这辈子视徐兄为主我为仆,若有违誓言,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丁云柏拦他不住,只好看他磕了头,赶紧上前将他扶起。
“卢兄不必立此毒誓,快快请起!”扶起卢平,让着他坐下,丁云柏继续说道“你我今日在此,若我无心相帮,便不会说上这许多。”
卢平大喜,说“当真?多谢徐爷!”
“当真不必如此,你我兄弟相称即可!”
“我卢平虽不是什么有权有势之人,却还算个铮铮铁骨的汉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徐兄今日起便我是卢某人的主子。”
他苦口相劝,卢平执意如此,丁云柏无奈,也只好随得他去了。
二人秉烛夜谈,将后面如何行事一一安排妥当,直到天光大亮,这才各自回房,也不梳洗,合衣往床上一躺略作休憩。
翌日卫兴年酒醒,二人口风一致,对昨夜之事只字不提。丁云柏照样去戴典吏处报道,戴典吏问了南谯县司命,筛选了南谯境内四十岁上下的妇人,家宅方位告之丁云柏。戴典吏为人和孙兴年颇近,特意指派下面一名小吏,人都叫到面前,说是这小吏为人机敏,要陪他一同前去。丁云柏婉言谢绝,只说不必麻烦戴兄,有了名单不过两三日足够了。戴典吏再三相劝,见他坚持不肯,这才作罢。
卢平这边,丁云柏一走,卢平便假借孙兴年公职在身,来这一趟已是万分感谢。既和戴典吏接触,孙兴年还是早日回涂中州的好。在卢平的百般催促下,孙兴年吃了午饭便出发回返了。
二人将孙兴年,老戴处理完毕,乔装打扮一番,装作本地行脚商人,直奔南谯县境内清流河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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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芦苇荡中。
深夜时分,月光皎洁。临近八月十五,月儿宛若圆盘高挂天空,只缺了那么一小块,像是被咬了一口的糯米汤团子。夏季深夜里,绿油油青翠葱郁地芦苇荡里,风一吹,沙沙作响。
丁卢二人身穿黑色夜行衣,伏在一叶轻舟之上,躲进芦苇丛中,一动不动。
忽然,芦苇杆接二连三倒下,原来竟是有船只从中穿过,往清流河而去。船上无灯,在黑夜里靠着月光穿行。速度并不慢,不过一炷香时间,便一个来回。回来时船身轻便,速度更快。
二人四目相对,互相看了一看,并未开口。
那船淅淅索索在芦苇荡来回三四趟,直到寅时方才停止。
二人见船只不再出现,又等了一会,约莫着不会再来,这才起身活动活动酸痛麻木的四肢。顺着压过的芦苇往前寻去。芦苇尽头,河水浑浊不堪,卢平奋力滑动船桨继续往前。
行驶十米开外,河水才渐渐清澈。
卢平又将轻舟掉头往回,来到初变浑浊的地方,丢下船桨,拿起一根长长的竹竿,使劲往下捅。拔出来时,三四米长的竹竿上,从头到尾都是泥浆。二人看过之后,将竹竿扔进了河里,丁云柏捋起袖子,伸手往河里一掏,抓上来一把泥土,就着月光细细查看,果然,这泥土里藏着许多细小的煤炭颗粒。
丁云柏长吁一声。低声说道“果然是煤炭!”
卢平面露喜色,说“丁兄神机妙算!太好了。”
丁云柏苦笑,用手将手洗洗干净,放下衣袖坐下说
“我不过是侥幸猜中,谁能料到他们竟真敢如此”
“左不过是为了银子。这世上为了银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事多了去了。”
丁云柏垂头默然。
浑浊河水中,倒印着皎洁的月光,波光粼粼。一叶轻舟,一轮明月,河边泛舟。若非泥土搅浑这河水,该是多么雅致的景色!
丁云柏心口憋闷,他很难受,说不出的愤怒。这些人,就为了银子,白花花的银子。
丁云柏哑着嗓子,低沉的说
“那些死在河道上的河工,只怕都是因为这些煤炭泥渣才丢了性命。卢兄,若不是你我今日亲眼得见,我怎敢相信!那是人命啊,二十多条人命!”
话声嘶哑满含怒火。卢平听得心中涩涩,却又有几分欣喜。
他和丁云柏所思不同。只要救得了兄弟们性命,旁的不是大事。这事儿他和丁云柏查了两三日,总算有了眉目,眼下最重要的,是后面如何操作。
卢平见他心情激昂,拍了拍他肩膀,说“徐爷切莫悲愤太过,咱们接下来?”
丁云柏闭着眼睛,平复下心情。卢平说得对,有了今夜所见,那些河工总不会白死!
他忽然想到,小姐叫他看朝廷邸报,告诉他来南谯县调查不同寻常之事。难道小姐早就知道了?可她才五岁,听说回府之前,一直随大爷夫人在任上,回府之后,便被关在府中,从未来过这南谯县。可小姐仿佛对这一切了如指掌,小姐究竟是怎么知道的?这是让他过来印证,小姐非官非君,她想做什么?
他突然觉得莫名兴奋!
不论小姐要做什么,凭她这七窍玲珑之心,还有什么做不成,做不了的?这样的人,要做自己的主子。他丁一何德何能,何其幸哉!
丁云柏豪情万丈,开怀一笑,站起来双手一甩衣袖,背于身后,和卢平说道
“回去!带你去见见我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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