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德看着前一刻还在质问内阁、劝他南逃的群臣,嘴里高喊着为了祖宗社稷、为了他这个天子,实则不过是刀兵临头自己害怕了而已,此时却又三跪六拜山呼“天佑”,早怎么没想到自己是真命天子,自有上天庇佑,未免有些滑稽可笑。
如此一幕,若说嘉德心中没有怒气和厌恶,那是不可能的,只是身为皇帝,个人的喜恶和治理天下平衡朝政是两回事,尽管心中不愉,但他依旧要保持克制,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不过天子终究是天子。
就在朝臣山呼万岁之时,嘉德却已经起身离开了奉天殿,往华盖殿而去,既然不想看到群臣那副嘴脸,那就索性不看。跪在地上的百官迟迟不见宣旨平身,再抬头时,御座上已空无一人。
“陛下有旨,宣内阁大学士,各部尚书入华盖殿觐见议事,余者百官各司其职。”嘀嗒网
戴权这时从后殿踩着碎步返了回来,扯着公鸭嗓在金殿之上高声说道。
傅东莱叶百川等人接旨后,径自往华盖殿而去,只留下无从去留的百官在原地愣神。皇帝要他们各司其职,可现在宫外的叛乱还没有彻底结束,这些官员哪敢轻易离开。
华盖殿。
嘉德重新换了一副神色面孔,看上去有些疲惫苍白,向几位重臣说道:“京城突遭兵祸,守城士卒和城中百姓的安抚工作内阁和户部要尽快拿出一个章程来,不得怠慢。”
“臣等明白。”
嘉德又看向叶百川问道:“叛军中的那些俘虏贾瑛如何处置的?何时能彻底肃清城中顽匪?”
叶百川回道:“叛军俘虏由备倭兵暂押至城外大营看管,至于肃清城中顽匪,还要等贾瑛的消息。”
嘉德又看向戴权道:“派人去看看,一早来报。”
“是。”
嘉德又说道:“都议一议吧,辽东这一下子就被空出来了,大军还在北征,东胡人如果借此机会异动,后果不堪设想,内阁也要拿出一个章程来,无论如何,北征都是朝中第一等要务。”
嘉德为北征付出了巨大的心血,自然不愿意看到北征大好形势付之东流。
一时殿内陷入了沉寂,无人开口。
杨景这位首辅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泥塑姿态,顾春庭早已习惯了你们决定我执行,各部尚书在内阁大佬没有开口之前,自然不会抢着说话。
傅东莱与叶百川相视一眼,双方的眼神中都流露出一丝疲惫,哪怕是他们两人面对眼前的这个烂摊子,也未免感到有些心力交瘁。
嘉德的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远在关外的辽东就像是一块飞地,之所以能长久无事,那是辽东边军用鲜血和性命搏出来的,几代人的壮烈让东胡人不敢擅动。
可如今辽东边军成了叛军,九边各地又抽调不出多余的兵力,这让内阁从哪里调兵接替原先辽东边军的防务,各地卫所倒是能抽调出来一些,可一来需要时间,二来也得有边军的能力才成,他们要面对的可是如同虎狼一般的东胡人。
“怎么都不说话了?”嘉德沉声问道。
傅东莱只能开口道:“陛下,辽东问题的关键是需要一直精锐善战且能够震慑东胡的大军,臣斗胆,想问陛下城外的辽东叛军将如何处置。”
素来对于从逆反叛大军的处置都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若既往不咎,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先不说皇帝愿不愿意,哪怕是朝中的百官都不会同意继续让辽东边军驻守关外的,可若全杀了,那可是几万人,背后不知道牵扯到多少人家,后世会如何评价皇帝暂且不提,这一届内阁的名声可就真的臭了,且未见得就能如愿,朝中内外只怕多有反对的声音。
但又不能拖着不处置,数万人的俘虏就关押在京城郊外,万一日久生变,又是一桩祸事。
“乱臣贼子,该杀!”嘉德厉声道。
傅东莱面露苦涩,他能理解皇帝的此时内心的怒火,大乾的律法对于从逆造反者也都从来是严惩不贷的,可这到底不是似当年白莲教作乱那么简单,辽东的边军有许多都是世代扎根在关外的军户,一但大肆株连,那朝廷在辽东的根基就会动荡,到时候再想稳定辽东就难了。
没有人口,如何守住打下来的疆土。
“陛下,自古杀俘不降,且辽东士卒多有被贼首蛊惑者,裹挟其中,不可不察,一但尽数诛杀叛军,势必牵连辽东的大局不稳,轻则让东胡人有了南下之机,重则致使关外的军户举家投胡,一但如此,塞外数千里的疆土将尽不复存在啊。”
叶百川也适时说道:“陛下,傅阁老言之有理,此次叛军牵连甚广,不但涉及到关外的数十万军户百姓,甚至朝堂之中也会受到波及,眼下正值大军北征的关键时刻,朝内不能再出任何变故了。”
嘉德看向殿内的其他人问道:“你们都是这个意思?”
见众人不答,嘉德将目光落在了杨景顾春庭和冯恒石三人身上。
杨景道:“呃,陛下,边军从逆,罪不可恕,不过傅、叶二位大人所言也未尝不是为了大局着想,此事还慎重定夺才是。”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顾春庭则更加简单:“臣附议。”
最后轮到冯恒石,在场诸人,若论平叛的经历,谁都没有他丰富,先前的杨煌,随后的白莲教,这些后续的收尾之事都是他亲自处置的。
“冯卿,你如何说?”
冯恒石想了想回道:“陛下,傅叶二位阁老所虑未尝没有道理,不过......”
“不过,朝廷也不能就此揭过不提,不然如何震慑内外,老臣以为,还是要等查实原委后,再根据罪刑轻重定夺。数万辽东边军中,有甘心附逆的,也势必有如山海关守备袁亭顺一般心向朝廷的,但正如傅阁老所言,军中之事,令出如山倒,下面的士卒未必就知道实情,等到反应过来后,已经退无可退。眼下正值北征关键时刻,朝廷不怡株连,只诛首恶。”
嘉德听罢,脸上露出愠怒说道:“难道我大乾离了这些乱臣贼子,就国将不国了吗?”
众人皆不敢应。
“此事容后再议吧。”
“先说说,该调那支大军出关驻守辽东防务。”
......
德胜门外,北郊军营之中。
“怎么回事?”
贾瑛看着一脸狼狈,身上还带着一些伤势的宋律问道。
宋律面色羞红,磕磕绊绊的回道:“大人,末将有罪,让一伙叛军冲出去了,没能挡住。”
宋律此时的内心也满是后怕,先前贾瑛命他带大军驻扎城外,而带了自己的嫡系水师大军入城平叛,宋律心中还有些不是滋味,觉得贾瑛有些厚此薄彼,亲疏有别。
可真当对上辽东铁骑时,他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么离谱,这还是慌乱溃逃的一部而已。
如果当时贾瑛让他的人挡在前面,只怕他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更倒霉的是,原本只要听命围困住大部分叛军就是大功一件,这下却偏他这里吃了败仗,哪还有脸讨功,即便贾瑛仁厚不追究,这功劳只怕也要大打折扣了,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跑了多少?”
“两千人左右,不过他们还在退路之上提前布下了伏兵,总计只怕不下万人,当时也是属下轻敌,只带了五千骑兵去追,结果半道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贾瑛听罢,也只无奈一叹,他担心的就是这点,是以才叮嘱宋律只需围困,不必出击,结果四万多人,愣是被两千人突出了重围。
“请大人降罪,末将甘愿认罚。”
贾瑛盯着宋律沉默了片刻,最终挥了挥手道:“此事就不必再提了,管好下面人的嘴。”
宋律知道贾瑛这是在维护他,面露感激拜道:“谢大人开恩,末将誓死难报。”
“这等话,在这里还是少说为好,起来吧。”
“本官叮嘱你看住的那两万大军如何了?”贾瑛又问道。
“回大人,末将依大人的吩咐,将那两万大军与辽东边军分开暂押,郑村坝那边的地形是一处洼地,属下派了两万大军看守。”
“再调一万大军过去,记住了胆敢有异动,格杀勿论,另外,你再派人去准备一些......”
宋律听罢一愣,问道:“大人要这些东西做什么?还有咱们在城外只有四万兵马,再调一万过去,那看押辽东边军的人手就会不足了。”
“辽东边军不过是被裹挟进来的,并非是心甘情愿虽杨仪造反的,如今杨仪被俘,他们没了继续与朝廷作对的理由,而且都是拖家带口的,他们也怕朝廷株连,既然投降了,就不会轻易再拿起武器。至于那些东西是干什么用的,你就不要多问了。”
“报!”
“大人,严尚书派人送来了急信。”
严华松尚还不清楚京城的叛乱已经结束,贾瑛忙着处理战后之事,也没顾上派人去送信,这会儿只怕还带着勤王大军在匆忙赶路呢。
贾瑛看过信后,眉头微微一蹙。
“大人,严大人所提何事?”宋律见状问道,他当下已经与贾瑛绑在了一起,经过此番大败,宋律也算彻底看清了自己的斤两,他领兵的能力实在一般,既然如此不如索性紧抱贾瑛的大腿。
既然下定了心思投靠,那有些事也没必要拘着,反而见外。
贾瑛摇了摇头道:“倒没什么大事,只是岑平南要北上了。”
“岑平南?”
贾瑛点了点头道:“原广西都指挥同知,现湖广都指挥使,参与过平定杨煌的叛乱和剿灭白莲教的大战,拜封南漳伯。”
宋律听罢,心中不免露出了羡慕之色,同时地方督抚出身,同是参与过平叛,对方封了伯,那自己呢?
贾瑛看出了宋律的小心思,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在他看来,宋律未免把封爵想的太容易了些,岑平南是谁,原是跟随南安王平定广西、云南,后来广西侗族叛乱,又被叶百川重用平叛,之后更是参与了同泰西人的海战,年已过五旬,沙场征战数十年的宿将,岂是宋律能比的。
让贾瑛想不通的是,严华松是去河南山西调兵,怎么把远在湖广的岑平南带来了,难道湖广的都司也参加了勤王大军?
贾瑛摇了摇头,不可能,大军从湖广至京城,时间上就不够。
那么就是岑平南独身北上。
贾瑛可不会认为只是为了平叛这么简单,朝廷已有明旨,严华松为钦差,自己为招讨副使,调宋律的备倭兵北上平叛,这里面可没他岑平南什么事。
难道是叶百川?
也只能是如此了,冯恒石虽与岑平南也有过共事,可自己的老师如今已经是半隐退了,就连礼部的事情都是两位侍郎在主事,且如果是冯恒石,那自己一定会知道。
叶百川调岑平南北上又是为了什么?
左右思索一番,贾瑛最终将目光放在了辽东方向。
原本应该成为压垮贾家最后一根稻草的杨炽,阴差阳错之下,如今已经废了,也不知道东胡人听闻辽东大军入关的消息后,会不会将人直接扣下,但不管怎么样,他是别再向执掌辽东边镇了。
且辽东边军一下子全都栽在了杨仪谋反一事上,关外的局势势必需要一个强势且能有能力的将领来统筹大局,如今朝中最能打的几个都领兵在外,还有几个能打的,要么年事已高,要么如蓝田玉这般勋贵中的巨擘,难得朝廷信任。
也只能从外选将了。
说到底,根子还在开国一脉的勋贵上,因为史鼎的缘故,朝廷本就对心生忌惮的勋贵就更难信任了。
贾瑛忽然看向了一旁的宋律,心思微动。
宋律见贾瑛目光看来,心里有些没底。
“等城外的事情处理干净后,也该进宫面圣了,到时,你随本官一道吧。”
宋律闻言,面色一喜。
“多谢大人栽培。”
他只是一个地方卫所出身的武将,一无功绩,二无家世,哪怕参与了此次平乱,若无圣上特旨召见,也没有机会金殿面圣的,这就是武将的悲哀,文臣尚可凭借科举一途一跃龙门,而武将则只能看命。
想要让皇帝记起,特旨召见,那也得有人在皇帝面前举荐才成,有时候就是那么随口一提,与很多人而言就是天差地别的结果,可就是这么随口一提,难倒了多少人。从宫门外到金殿上有人能走一辈子,这就是朝中有人的好处。
眼下虽无召见,可他陪同贾瑛一道入宫,自然说的过去,这等提携之恩,宋律都觉得是自己祖上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回头一定要重修一下祖坟。
“末将去换一身朝服。”宋律看着自己甲胄上满是血渍和狼藉说道。
贾瑛摆了摆手道:“就这一身甲胄就好,能不能把握得住这个机会,就看你自己了。”
“末将明白。”宋律正色抱拳道。
“去准备吧,还有带那几名辽东边军的将领来大营见我。”
“是。”
......
备倭兵中军大帐,四周百步之内守卫皆被宋律调离,换上了贾瑛的护卫把守。
大帐之内。
看着一众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辽东将领,贾瑛沉声问道:“可有人识得本官?”
无人回应。
“怎么,打了败仗,一个个都变成哑巴了?”
一旁的护卫举起马鞭挨个抽了上去,喝道:“大人问话,还不如实回答。”
挨了几鞭过后,终于任由开口:“靖宁伯贾瑛,先宁国代化公之后。”
贾瑛看着那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罪将刘伯涟,辽东镇区区游击一员,大人要杀要剐,来个痛快,大丈夫可杀不可辱,行此般苛虐手段,未免失了宁国府的气度。”
贾瑛冷笑一声道:“看来你对宁国府很了解嘛,可你忘了,你早已不是什么辽东游击,而是叛将,安敢提先祖代化公之名,当本官不敢杀你吗?”
刘伯涟被贾瑛的一句“叛将”怼的哑口无言,涨红着脸说道:“末将十三岁从军,十四岁随代化公定边平安州,为营中牙旗兵,如何不能提代化公之名。”
“我家世代忠良,你既是先祖旧部,缘何从逆?又有何颜面提及先祖之名!”
刘伯涟脖子一梗道:“要杀就杀,何必如此羞辱。皇帝派他儿子做钦差,圣旨我等也都验过了,大人为何不问朝廷害我辽东数万将士性命之过,只责备我等从逆,杨仪要反,难道是刻在脸上的吗?朝廷圣旨悬头,钦差身份在前,你让我等如何选择。”
贾瑛气急笑道:“这么说你还有理了?本官听说当日辽东镇大营军帐内可是被杨仪杀了不少人的,硬骨头都死光了,就剩下你们这些怂包软蛋,做错了事还不敢认!”
刘伯涟将头别至一旁不答。
不管怎么说,当初他们是迟疑了,退缩了,看着往日的袍泽一个个倒在自己面前,他们害怕了。
帐中诸人,都是多少能与贾府扯上瓜葛的,这份名单是他当初从贾敬哪里讨来的,当然远不止这五人,可惜如今还活着的就这五个了。
“想活命吗?”
刘伯涟为首的诸人愣了愣,像是没听清楚。
“本官不想再问第二次。”
“你什么意思?”
“辽东镇数万精锐,是朝廷和我等勋贵多年来几代人的苦心经营才有的局面,这里面也有我贾氏一门先祖的心血,可如今就因为你们这些蠢货,将这样的精锐带到了万劫不复之地,只是辽东守备空虚不说,让关外的十数万百姓也都因为你们的愚蠢,暴露在东胡人的铁蹄之下。”
“本官不忍念先祖的心血就此毁于一旦,本官给你们指一条活路,当然条件你们心里也该清楚的。”
贾瑛却是盯上了辽东这些精锐的骑兵,战马和沙场经验都是现成的,培养这样一支大军,正如他方才所言,那是数十年几代人的心血,贾瑛没有这么多时间。
叛军的情况他大致了解过,不是谁天生就愿意造反的,有时候只是没有选择罢了。
当然,对这些将领贾瑛丝毫没有同情,走到今日,也都是他们咎由自取,他看中的是下面的那些除了听令打仗什么都不懂的老卒。
可想要顺理成章的保住这些老卒,就需要这些将领的配合。
杨仪的失败,是因为平安州的私兵只听穆鸿的命令,穆鸿以此同他做了交易,当时贾瑛是痛快的答应了,可现在他不想履行承诺了。
事情就这么简单。
有了杨仪的前车之鉴,就不信皇帝还敢让杨佋继续执掌江南水师,可江南水师从诞生,再到此次在京中扬名,都已经深深打上了贾瑛的烙印。
西北王子腾麾下,尚有一个湘军营,木恩赐与他的联系一直未曾中断过,如今湘军营的实力再一次扩大,兵马已经增扩到了两万。
再加上宋律的备倭兵,战力虽然一般,可拉出去也足够唬人的了。
也就是说,仅他一人就足以影响十万大军,再加上此次平叛之功,数次救驾之功,与勋贵之间的隔阂恩怨。
他何须同一个在背地里鼓弄诡谲,却不敢抛头露面之辈逢场作戏,虚与委蛇。
就算他将那些账目摆在了皇帝面前又如何,该死的人差不多都死了,谁又能证明什么?再者,他也的敢光明正大的拿出来才成。
至于史鼎,贾瑛更不担心,经过此次之事,比他还想让史鼎死的大有人在。
蝇营狗苟,终究上不得台面,哪抵得上煌煌大势来的摧枯拉朽。
贾瑛确实有点狂妄了。
可他已经攒够了狂妄的资本,就像王子腾那般,手中大权在握,甚至敢与皇帝内阁较劲。以往还会让他忌惮的杨仪杨佋之辈,已经威胁不到他了。
杨佋想争储位,可就算没了杨仪,也还有杨俟在,哪里就能轮得到他。
说句不客气的话,如今的他,已经有了掀桌子的资格。
当然,掀翻了桌子代价会很大,这让他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迈出这一步。
至于这些辽东将领会不会答应,贾瑛反倒一点都不担心。
能活着,谁愿意死,能堂堂正正的活着,谁愿意被流放千里为奴。
他刚才说的并非气话,硬骨头都已经死光了,剩下的,都是些贪生怕死的怂包而已,自己不过是发挥一下他们余热罢了。
“两万人,不管朝廷如何处置你们,本官答应帮你们两万人脱罪,不过你们要记好了,本官不养废物,你们也别想着糊弄,这满朝上下除了本官外,没人能保得住你们。”
“做好本官要求的事情,给你们自己,也给你们身后的家人,搏出一条能堂堂正正活在艳阳下的机会来。”
送走了半信半疑的刘伯涟等人,宋律也返了回来。
“大人,准备好了。”
“走吧。”
走出大帐时,天色已近黄昏。
郑村坝。
温榆河旁边的一个村落,此事村内的百姓已经在战火蔓延到来的前一刻提前逃离了,距村庄数里之外的一处堤坝旁,宽阔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的挤坐着上万身着赤袍褐甲的叛军,这些人正是平安州豢养的私兵,也是导致杨仪落败的始作俑者。
因为贾瑛与穆鸿的约定,他们的待遇与辽东的叛军有所不同,以战场起义者的身份,保留了兵器,仅被收缴了战马。
赶在黄昏前,贾瑛派人送来了大量的酒头饭食,这让原本还有些忐忑不安的士兵们心中渐渐放下了戒备,连日来的急行军外加作战,早已饥肠辘辘的士兵们开始了大快朵颐,今朝有酒今朝醉。
也只有为首的将领还带着几分警惕,派出了巡夜的士卒在营地四周巡视。
暮色下,一队有一队备倭兵和水师的士兵悄无声息的朝着营地靠近,有的人身上还背着两个瓦罐,瓦罐里也不知装的是什么。
而原本应该在战俘营内待着的辽东边军,此刻也有一部分枕戈待旦,兵甲齐备轻轻催动着战马不紧不慢的跟在后方不远处。
“大人......”
宋律此时哪里还不清楚贾瑛要做什么大事,但心中再是不安,此时也没有反悔的机会了,只能硬着头皮问道。
“大人,这样做,朝廷那边该怎么交代?”
“怎么,怕了?”
宋律赶忙摇头道:“下官只听大人的命令,大人让下官往东,下官绝不往西。”
“只是,这要是传到朝堂上,那些言官......”
贾瑛没有说原因,也没必要向宋律解释什么,既然决心投靠了,那这就算是他的投名状了。
当然,如果他敢抗命,那就怪不得他行军法了,白天的兵败可还没有定论呢。
“言官弹章还杀不了本官,最多就是往本官身上泼点脏水,至于朝廷,本官替他们解决了让他们头疼的麻烦,最多申斥几句罢了。”
脏水,贾瑛一点都不介意,不是谁都有资格自污的,这本身就是一种地位的象征。
他若是真成了一点瑕疵都没有的完人,只怕那才是祸患呢。
“动手吧。”随着贾瑛冰冷的一声令下,宋律也不敢再多问一句。
不过想想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奇怪的方才的担忧居然不是那么浓烈,反而还隐隐有几分跃跃欲试。
自今日之后,他宋律的凶名也将虽贾瑛一起传遍内外。
“起火!”
宋律一声令下,一束束火把照亮了荒野,火把环成一个大圆,将平安州的私兵围困在内。
“投火油!”
士兵手持绳索,手臂在空中画着圆,一个个瓦罐被抛向半空,落在营地之内。
“是火油!”营地内叛军有人呼喊道。
“不好,官兵背信弃义,要杀咱们,弟兄们反了!”
“杀出去,杀出一条活路来!”
可惜,没了战马的他们,仅凭两条双腿,爬上矮坡都难。
而此时,宋律再一声令下:“放箭!”
咻咻咻!
一支支火箭划破长空,落入营地之内,哀嚎声开始响彻四野。
而山坡上,已经有士兵点燃了干草朝着坡下抛去。
啪啪啪!
水师的火器营也开始扣动了扳机。
偶尔有呼喊着冲上来的,却被早已准备在一旁的官兵乱刀分尸。
两万人的营地自然宽阔,哪怕弓箭和火油也无法全部覆盖,火枪的子药射程有限,但也足足带走了大半的叛军。
还有一部分见势不妙,朝着后方跑去,试图渡水而逃,贾瑛却一点都不着急。
精心准备之下,如何能让他们逃了出去。
贾瑛回身向已经随后赶来的刘伯涟说道:“做好这件事,本官向朝廷为你们表奏临战起义,活命的机会只有一次,要么他们死,要么你们死。”
“末将明白,不会放走一个。”
刘伯涟翻身上马,抽刀前指道:“叛军意图再次作乱,弟兄们随本官杀贼!”
世事就是如此荒诞,前一刻还是叛军的他们,这一刻居然喊出了“杀贼”的口号。
贾瑛看着前方河渡上传来的惨叫声,脸上古井无波,心中却百感交集。他一直告诫自己越是高位,越要克制杀念,可到头来一次就屠杀调近两万人。
好在古今的杀神不少,论杀气,他只怕还摆不上号。
“阿弥陀佛。”
“本官从不信佛,这次破例,就当为诸位超度了。”
李代桃僵,事后朝廷肯定要问起此次平叛的经过,平安州的私兵见不得光,穆鸿想要贾瑛帮忙遮掩,与其冒这样的险,不如保下一部分辽东老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