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此时,皇宫。
严华松不知道自己这是第几次拿着加急军报前往内阁,又被几位大佬抓了壮丁一道面圣去了,总归每次又边关急递送抵兵部后,他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距离上一次还未过去多久呢。
“不过这样也好......”
严华松此时就像是地主大户家的贴身随从一般,紧紧跟在几位大佬身后,屁颠屁颠的往华盖殿而去,心里却有种乐此不疲的感觉。
不是哪一部尚书都能似他这般频繁在皇帝面前露脸的,平日朝会上,百八十年都难有一次大变动的朝堂,就像是一潭死水,估计皇帝每天看着都是一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都快看到吐了,自然更谈不上加深什么印象了。
照理,六部之中,兵部的排名还算靠后的,只比工部和刑部好上那么一点,也正因此,同为正二品的各部尚书之间,也是有高下贵贱之分的。
只是到了他任兵部尚书的近几年,反倒兵部在六部之中愈发的凸显起来,边关和各地频频传来的战事,让他这个兵部尚书隐隐也能与户部礼部争锋了,至于吏部,没人会闲着没事去和吏部比的。
更关键的是,自打他任兵部尚书以来,大乾的官兵似乎特别给面子,几乎没打过什么败仗,官做的不仅舒心,照此下去,说不得再熬一熬资历临了也能混个大学士告老。
日子有盼头,严华松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了几分,步履虽不快,可依旧有种脚下生风的感觉。
这次的急递,同样算是一件捷报,虽说与王子腾兵不血刃使的乌斯藏来归相比算不上什么,可也足以算得上是朝中的大事了,若是应对得当,难保大乾的疆土不会再扩千里。
很快几人就到了华盖殿,未曾料殿内已经有人在了,还有说有笑的,见内阁几位阁老联袂而至,纷纷起身相迎。
严华松目光从杨仪杨佋二人身上扫过,心中纳罕道:“这两位居然凑到了一块儿,也是难得。”
戴权已经闻信进内殿通报了,不消多会儿,嘉德一身常服从内殿走了出来。
“几位爱卿一同到朕这里来,可是又有什么要事?”
说着,又注意到了跟在众人身后的严华松,嘉德心中一动道:“可是北地战事有消息了?”
嘉德一直在等杨佑大军的消息,此次北征分坐东西两路,西路捷报频传,以至王子腾在朝中声望与日俱增,无人可撄其锋芒,嘉德自然不愿军中再出现一个老北静王,是以才早早了派了杨佑去山西,就是为了分王子腾九边总督之权。
如今北地杨佑大军迟迟不见回信,这让嘉德未免心中有些焦急,朝廷现在需要杨佑大军的一场捷报,来分散朝臣对王子腾的拥趸。
傅东莱没有开口,而是给落后半个身位的严华松递了一个眼色。
严华松上前道:“陛下,并非是肃忠王爷的军报,而是辽东忠顺王爷加急送来的。”
“哦,是十三弟啊,何事?”嘉德问道。
严华松道:“王爷军报中提及,东胡诸部有意与我大乾言和称贡,以居地置羁縻卫,邀我大乾派使节于翰垛伦部会盟议事,王爷不敢擅专,特请旨朝廷派钦差前往,目下王爷已经在赶往奴儿干、布鲁丹的途中,以图拉拢辽东极北之地的诸部共同参加会盟。”
嘉德听罢笑道:“嗯,十三弟给了朕一个惊喜,他所虑周全,此等大事,朝廷不可不重,当派重臣亲往,正好今日你们都在,议一议吧,派谁去合适?”
傅东莱当先开口道:“内阁当下只有四人,又值大军北征的关键时刻,不好轻动,当下看来,只能在六部尚书亦或同级官员中选派了。”
说是四人,其实日常主事的只有他和叶百川两人罢了,杨景已经彻底的被架空,且年事已高,如何再好意思让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远行苦寒之地,顾春庭倒是年轻,只是内阁也离不了他,内阁议定下来的事情,有一多半都是他来落实的,且又是新进阁臣,资历浅了些,东胡人既有心归附,那大乾这边也不能不重视,需得派一个各方都认可,且身份官职都恰当的人选才成。
嘉德点了点头,正打算开口时,却见一旁的杨仪忽然说道:“父皇,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嘉德看了杨仪一眼,没有做声,只是向傅东莱几人投去了征询了目光。
傅东莱思索片刻后说道:“倒也合适,昭王爷贵为亲王,作为谈判的钦差足以彰显我大乾朝廷对东胡人的重视,再则王爷将户部打理的井井有条,也足以独当一面了。”
傅东莱兼着户部尚书一职,与杨仪自然要更熟悉一些,反而与杨佋之间,并无太多交往。
作为内阁的实权之人,傅东莱对于立储一事,一直都没有表态,除了出于为官的谨慎外,未尝没有观察两人的意思。立嫡立长这个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在傅东莱这里显得并不那么重要,他更在意的是,谁更拥护新政多一些。
新政就像是他的孩子,傅东莱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新天子即位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废除新政,这种事情,古来并不罕见。
不过幸运的是,皇子的这两个儿子对于新政似乎都不怎么排斥,当然也有可能是皇帝迟迟不肯立储的缘故。
但不管怎么样,他内心还是更倾向于杨仪多一些。若论在政事方面,杨仪和杨佋二人并无明显的高下之分,或许杨佋在许多方面还要更出色一些,但人老了,更愿意稳妥起见,选择自己最熟悉的杨仪,而非了解不深的杨佋。
且杨仪本身也占了皇后嫡出的大义名分。
听到傅东莱帮着自己说话,杨仪心中不免轻松了些,总归是不枉他一番苦心经营,自入户部以来,从未因自己是皇子亲王的身份,而对傅东莱有所轻视,反而时时请教,执后辈弟子之礼,只是这位阁老似乎对此并不感冒,一直以来也从未表现出明显的偏向,更别说站队了。
同时他也在防备着一旁的杨佋会跳出来与他相争。不过转念一想,似乎也没必要担心,杨佋自参政以来,其势力多还是在漕运和海道方面,朝中六部大半还是他的地盘,且又有忠顺王的支持,杨佋在辽东并无任何外援。
“可他到底还是年轻了些,朕担心他遇事莽撞,反倒坏了大事。”
叶百川此时开口道:“陛下雏凤总有离巢的一日,不可能一辈子都呵护在羽翼之下。”
接连两位开口,哪怕是杨仪此刻心中也不免动摇,自己是不是选错了路,可此时已经容不得他再犹豫了,今日到坤宁宫的路上,看到许多陌生的面孔,听说司礼监在宫中又有动作了,那些腌臜货色可都是戴权那条老狗亲自调教出来的。
“父皇容禀,儿臣并非一时起意,后半年九边将士的粮饷也该运往辽东了,还有几年来迁往辽东落籍的新户依旧需要朝廷赈济,往年这些事都有由王叔亲自操持的,只是眼下王叔远在塞外,儿臣心中也未免不放心,恰好又遇到今日之事,儿臣才想着不如亲自往辽东走一趟,一来为朝廷为父皇分忧,二来儿臣久居京中,不知边关苦寒,也算是给自己长长见识,免得夜郎自大。”
嘉德闻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说道:“你能有此心,也不枉朕对你寄予厚望。”
说着又看向杨佋问道:“佋儿,你以为如何?”
杨佋闻言,目光从傅叶二人身上收回,说道:“父皇,儿臣浅见薄识,不敢妄言,一切但凭父皇和几位阁老定夺。”
嘉德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对杨仪说道:“准备准备,尽快启程吧,记得离京前到你母后那里请安。”
“儿臣遵旨。”
......
京城之外,依旧属于顺天府的地界。
贾瑛与喜儿两骑并行,护卫早已散开四方。
“二爷,快到河间府了,前面就是天津,咱们是乘船南下,还是走陆路的好?”
贾瑛微微思索道:“乘船吧,速度要快一些,到了山东还要绕到莱州府,去见见以宋家兄弟。”
正当此时,却见前方一名护卫骑马奔来,远远的便说道:“二爷,前方有打斗,两拨人,一伙蒙面刺客。”
贾瑛没有大发善心上去帮忙,而是带着护卫不远不近的缀在了两拨人身后。
黑衣刺客明显占据了上风,不过被追杀的那伙儿人,显然也不是善茬,几个护卫打扮的,明明看着像是江湖人,却又有些像是被人豢养的死士,一个个毫不畏死凶悍至极,虽然人少势颓,可依旧护着马车上的人往官道一侧的树林里逃去。
“喜儿,你看那人似乎有些面善啊?”
树林间一处,贾瑛指着被护在中间的一人问道,一边将手中的双筒千里眼递给了喜儿。
这双筒千里眼自然比不上前世的那种便携式军用望远镜,是贾瑛根据当下军中常用的千里眼改良的,勉勉强强达到了五倍的效果,主要是镜片太难打磨了。
即便如此,也要比军中常用的那种单筒千里眼效果好得多,不仅便与携带,且因为镜片透光度好,视物也清晰了许多。
喜儿举着双筒千里眼看了半响,才说道:“二爷,那不是昭亲王身边的那位门客吗?当初在王府的时候,小的还曾见过他呢。”
“邬玉卿?”
这个名字,贾瑛并不陌生,海大的人一直都在盯着昭王府,只不过贾瑛与这位昭王府的谋士也只见过两三面而已,是以看到的第一眼,并不能完全确定其身份。
眼看着对方最终还是被黑衣刺客追了上去,贾瑛当下也不再犹豫,向一旁的老八几人打了个手势,林子里传出一道清亮悠长的哨响。
哨声明显惊动了对战的双方,只是这荒郊野外的,众人也只以为是某种鸟鸣声,只片刻愣神,便又一次战在了一起。
咻咻。
几道利箭的破空声滑过密林,准确命中了目标,几名黑衣刺客应声倒下。
“对方又援兵,小心暗箭。”
可惜任他们如何警惕防备,都找不出贾瑛一众护卫的踪影。
这种刺杀的场面,贾瑛和手下的护卫早已司空见惯了,自然有了应对的心得,何况他的这些护卫一个个都是军中好手,弓马娴熟,有心算无心,打对手一个猝不及防,一个回合便已占了上风。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被护在中间的邬玉卿也不由一愣,任他左思右想,都想不出来在京城这个地方,有谁会冒着得罪昭王府的风险而营救他。
“难道是礼王府的人?”
邬玉卿脸上的阴云更深了几分,自己也就是对那位或许还有些价值了。
虎口未出,又来了一群狼。
虽然当初入京那一刻心中就有了准备,但事到临头,邬玉卿多少还是有些不甘心的,壮志未酬,就这么死了,扶龙一脉只怕在他这里也就断了。
“愧对祖师啊!”
此时惨叫声逐渐增多,刺客也终于看到了护卫的踪迹,有刺客正打算张弓之时......
嘭!嘭!
林间响起了一阵枪鸣,浓浓的白烟暴露了护卫的位置,但此刻已无需隐藏。
一阵硝烟过后,除了躺在地上留着半条命残喘呻吟的,其余见势不妙纷纷遁入了林间消失不见。
邬玉卿和残存的几名属下被护卫们围拢在中间,步步逼近。
“把刀放下吧。”邬玉卿看着四周向自己围拢过来的不速之客手中黑洞洞的铁管,苦涩的说道。
“先生,我们还能再战。”
邬玉卿摇了摇头道:“能活命为何要死。”
“放心吧,或许你们有活着离开这里的希望了。”
这些人都是他师傅留给他的财富,人数不多,只有十多人,这一遭就没了大半。
邬玉卿在伴当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逃跑的途中他左腿不幸中箭,看伤势,即便活下来,下辈子也得落个残疾了,不过这不是当下最重要的。
邬玉卿看着老八等人说道:“你们是杨佋派了的人吧?”
无人应答。
“我就是邬玉卿,给我这些朋友一条活路,我跟你们回去,有什么要问的知无不言。”
虽然那妖女本身就是昭王府的人,但自己在王府这么多年,手中依旧掌握了不少的秘密,杨仪自寻死路已经没救了,守着这些秘密也没什么意义了。
对面依旧没人搭话,这让邬玉卿有些尴尬。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他的这个想法刚刚落下,就听人群之外的不远处响起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邬先生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事实上你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重要。”
人群散开,贾瑛从后面走了出来。
“是你?”邬玉卿脸色一阵潮红,连来人是谁都没猜对,还自以为是的和对方讲条件。
“不对!”
“自己并没有猜错。”
邬玉卿看着贾瑛,问道:“是杨佋让你来的吧,靖宁伯倒是好眼光,不像在下看错了人。”
自贾瑛将江南水师拱手让给杨佋,还帮其坐稳了位子开始,杨仪和贾瑛就再没有缓和的余地,众人眼中,贾瑛自然是杨佋的人。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让贾瑛想到了一些别的事。
“你想用什么来换你和你属下的命?”贾瑛没有回答对方的疑问,反而顺着对方的思路问道。
邬玉卿凄然笑道:“昭王府的事情还有什么是能瞒得过你们的?那妖女倒是藏得深,杨仪庶子,不足与谋,图大业者,居然沉溺与美色,哼!庶子......”
可见邬玉卿内心的怨念不小,一番牢骚之后,才回到正题,说道:“杨仪虽然信任那妖女,可他也并非什么都愿意让她知晓的,朝中有不少投靠杨仪的官员,或因把柄,或因贪图那从龙之功,这些事情都记在我心里,杨仪落败后,杨佋难道不想掌握这些信息?”
贾瑛面色平静,大脑却在飞速旋转着,剖析着邬玉卿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
妖女、操控、落败。
邬玉卿口中的妖女,是有**就是南飞雁了,除了她似乎昭王府也再没别人能称得上“妖女”二字了,贾瑛是见过南飞雁的,只凭那一身美色,不知能让多少男人倾倒。
操控,而且与杨佋有关联,难道说是在上演碟中谍?
还有杨仪怎么就落败了?
朝中必然要有大事发生,黛玉她们......
千头万绪涌过心间,贾瑛嘴里却说道:“没了杨仪,这些人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迟早是要转投礼王府门下的,又何必用你来多此一举。”
“还有,你已成阶下之囚,既然想活命,还一口一个妖女的叫着,你不知道女人最是小心眼吗?”
邬玉卿摇了摇头说道:“只怕也不尽然吧。”
“即便没了杨仪,还有一个杨俟同为皇后嫡出,你也别说杨仪造反会影响到后位,岂不知杨仪本就不是皇后所出。”
“杨仪不是皇后所出?”
这个消息,倒是让贾瑛出乎意料。
邬玉卿也非常人,虽然贾瑛极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但双目的流波依旧让对方看出了些端倪来。
“怎么,你不知道?”
“看来杨佋也不是那么信任你嘛,这桩旧事,还是那妖......南槿亲口告诉的杨仪,我亲自查证的。”
南槿,这应该是南飞雁的化名了。
昭王府的谍子虽然认出了南飞雁的画像,却无法得知南飞雁在昭王府的身份。谍子毕竟只是一个下人,王府贵客的闺名,也不是随便一个下人有资格知道的。
还有,杨佋果然与南飞雁有联系,这么说他才是杨煌临死之前埋下的那颗棋子。
以杨煌那满嘴谎言,满心秘事的性子,杨仪非皇后嫡出的信息,还有待商榷。
“你是如何发现的?为何要逃?”
“发现什么?南槿的身份吗?百密必有一疏,只要她的行迹让人产生了可疑,想要查证,并非什么难事。”
“至于我为何要......”
邬玉卿的话忽然停了下来,死死的盯着贾瑛。
“不是杨佋派你来的?”
不愧是谋士,这份机敏,到底还是没能让自己套出更多的话来,不过也没关系,左右人还在这里。
眼见对方识破,贾瑛也没了继续问下去的心思,刺客随时有可能去而复返,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
随即便向老八打了一个手势,护卫手中的短枪再次抬起,对准了邬玉卿身后一众武士。
“等等。”
邬玉卿急忙出声制止道。
“给他们一条活路,我跟你走,不然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贾瑛忽然笑了。
“看来你还是没搞清楚形势,你所依仗的那些秘密,对我真的重要吗?也难怪你跟错人,这眼力界儿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啊。”
“动手吧。”
贾瑛向护卫淡淡的说道。
“等等。”邬玉卿再次出声道。
贾瑛略显不耐烦道:“我赶时间,你考虑清楚在说。”
“放了他们,我任你处置。”
贾瑛摇了摇头道:“让你的属下跟我的人走,我保证不伤他们性命,至于能不能活命,那就要看你聪不聪明了,当然,你可以拒绝,我只说这一次。”
良久之后,邬玉卿还是屈服了。
喜儿在一旁看着邬玉卿,护卫们则将邬玉卿的属下用绳索捆绑起来,牵成一串,这是军中用来抓俘虏的做派。
贾瑛则将老八喊道身侧,交代道:“将这些人交给巴卜力,锁入西城兵马司的大狱中,严加看管。”
“二爷,京城会不会太危险了些?这些毕竟是昭王府要追杀的人。”老八担心道:“不如索性......”
贾瑛摇了摇头道:“邬玉卿知道不少秘密,对咱们有用,留着这些人才能拿捏他,可带着又不方便,刺客随时会追上来,反而京城离此不远,无非多跑一趟的功夫。再者,灯下黑,你们回去的时候,绕道东安,经固安良乡回京,免得与刺客碰上,到京后,让兵马司出城拿人,名目嘛......你们看着编一个。”
“可如果刺客追上来......二爷身边不能没人。”
因为林清落网,三阳教这个威胁已除,是以此次随行的护卫并不算多。
贾瑛自然也考虑到了这点,说道:“前面就是天津了,走海路吧,让宋伦派船直接将我们送到莱州府,你们可以到那里与我汇合。”
“还有,叮嘱巴卜力将各城城管大队的人秘密抽调一部分到西城,如果京中发生什么事情,我不想看到府中再次出事。另外将这里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伍叔......”
“小的明白。”
“去吧。”
从邬玉卿的只言片语中,贾瑛获得了不少消息,头一件就是“杨仪兵败”,兵败,兵败,那首先得兴兵才成。如果京中骤起战事,贾瑛不得不担心贾府众人,他也想过趁着还未走远回去一趟,将人接出京城,理由都想好了,借着此次前往山东,携亲出游,大不了就是被言官不痛不痒的弹劾几次而已。
可是贾家的根基在京中,离不得,尤其是逢遇大事时,更得站在皇帝这边,贾家人走不了。再者,纵然是秘密返京,只怕也逃不过有心人的耳目,他的目标太大了,就怕事后追究起来也是一桩麻烦。
不过倒是可以派人将黛玉几人接出京来,北方是不能待了,京畿一乱,山东河南无一处安全之所。
在贾瑛一行离开后不久,这片密林中又先后出现了两拨人。
“来迟了。”一名蒙面汉子说道。
“也有可能是那边的人得手了,这样倒是省事了。”同伴回应道。
最先开口之人摇了摇头说道:“我得到的消息中,可没提到那边的人带了火器。”
那名同伴闻声一愣,不解其意。
从死者的状况来看,分明是他们追杀的人用火器袭击了追杀他们的人才对。
却听最先开口那人说道:“邬玉卿是那边的人,你才那边的人会不清楚对方的实力?如果清楚,明知道对方有火器,会没有准备?而且你看地上的马蹄,双方明明在官道上已经弃马,这里怎么会有马蹄印。”
“追踪的人回来了没有。”
这是远处跑来一人说道:“先生,往南追出一里地,马蹄印就消失了,只知道人是往西南方向走了。”
咕咕,咕咕,咕咕咕。
一阵清亮的杜鹃啼鸣声自林中响起。
“有人来了,咱们走。”
这次的来人却没有蒙头遮面,而是清一色的暗色飞鱼服,当先一人正是沈翔。
绣衣卫有自己的一套追踪匿影的本事,只是不久后属下给沈翔的汇报,分明与方才那人所说的话如出一辙,只是即便是绣衣卫也难以追踪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
天津卫所大营。
一处房舍内,只有贾瑛与邬玉卿两人。
“这么说,杨仪是想领辽东边军自山海关入京了?可我倒是好奇,他是如何绕过忠顺王的?”
邬玉卿说道:“当初我也想不通这点,是以才找到了杨仪想要问个明白。”
“靖宁伯只怕还不知道,就在你离京的这会儿,忠顺王爷只怕已经在赶往奴儿干、布鲁丹的路上了,北地远阔千里,风天雪地,没有个把月是走不了一个来回的,而杨仪则以钦差的身份前往辽东,与东胡诸部会盟,到那时钦差大权在握,别的不说,只要令辽东镇的官兵走出营门,困扰你我的这件事,就算是解决了一半了。”
大军无令而动,视同谋反。
贾瑛不用想也知道,辽东将领中,必然有杨仪的内应,也可能是与史鼎他们一伙儿的将领,亦或是二者皆有。毕竟忠顺王杨炽总不能将辽东的将领全都换一遍,一则没有那么多可接替的将领,二则也影响军心士气,一个不慎就有发生营啸。且杨仪这么些年,不可能没有自己的心腹,放着辽东边军这块儿到嘴的肥肉而无动于衷。
“这么说山海关也有你们的人了?”
山海关是辽东通往关内的屏障,想要在朝廷反应过来之前攻下这天下第一关,无疑痴人说梦。
辽东边军的战力贾瑛不否认,可那也要看是谁来指挥才成,而且哪怕是他也没把握在极短的时间内攻破山海关。倒是可以从海上想想办法,北直隶临近勃海湾的附近并无天然水港,只有一个还在兴建中的天津码头,从辽东发兵走海路至天津,理论上倒是可以行得通,可也都有那么多船才行啊,兵力少了还不够送人头呢。
邬玉卿点了点头:“杨仪没说,但大致如此,不然也解释不通,但山海关的守将绝对不是杨仪的人,我在王府多年,如果他真的是杨仪的人,我不可能不知道。”
贾瑛不由想到当初林如海山海关内遇刺一事,事后朝廷革职查办了山海关守将,至于换谁上去了,贾瑛倒是没注意。
这么一来,一切就都说通了。
就说哪一刺杀怎么虎头蛇尾的,事后也没有追击,如果只是史鼎为了自保活命的话,既然走出了这一步,那就绝不可能半途而废,看来是三阳教在其中搞的鬼。
可南飞雁又是杨佋的人......
贾瑛不得不佩府杨佋,活着说是其背后的那位了,为了替杨佋扫清障碍,居然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只是不知道一切都是计划好的,还是因时而变,两者对于局面的把控不可同日而语。
“那你呢,你既抓住了南槿的把柄,为何不向杨仪言明,反而背叛他?你的师门不是号称扶龙一脉吗?你难道就不想扶一条真龙出来?”
邬玉卿冷笑一声:“呵呵,真龙没有,待死的爬虫倒是有一条,可惜尚不自知。他不听我劝,我又何必为其殉葬,告不告诉他,有意义吗?我是失败了,但师门传承不能断,总有一天,我的弟子,亦或是徒子徒孙能扶一条真龙出来,再现祖师辉煌。”
贾瑛听罢,也只是笑了笑。
“我知道你心里在嘲笑我,成王败寇罢了,但你不要忘了,先宣隆皇帝就是我的师祖扶出来的一条真龙。”邬玉卿看出了贾瑛内心的不屑,尽管成了对方的俘虏,可贾瑛那无声的嘲笑依旧让他心里感到不舒服。
贾瑛摇了摇头道:“你们这些人啊,罔读了一辈子的书,放着科举正道不走,非要信什么鬼蜮伎俩。宣隆帝能继大宝,或许有法孝真人的功劳,但你觉得区区一个王府门客,能抵得上一个老北静王吗?”
高祖皇帝的第二任皇后,正是出自北静王府,老北静王和宣隆帝还沾着亲呢。
邬玉卿还待再说什么,贾瑛却已起身向门外走去。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准备怎么处置我?”
可惜,贾瑛并没有停下脚步,更没有给他回答。
走出房间后,贾瑛找到了宋伦问道:“山东的备倭兵北上了吗?有多少兵马?”
宋伦回道:“第一批大军已经北上,约莫万人左右,剩下的也会与本月中旬出发,在月底之前赶到蓟州,总计兵力大约在三万人左右,前后合计四万人马。”
“大人因和问起此事?”
贾瑛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你兄长可否还在莱州府?”
宋伦点了点头道:“目前还在,不过也大军出发时,兄长也会随军北上,兵部前不久发来文书,北地的战线拉长了,后续兵力不足,粮草补给运送不上,需要抽调关内兵马北上支援。”
贾瑛点了点头道:“还要劳烦你备一艘快船,明日本官从天津码头走海路去莱州。”
“何来劳烦一说,大人对我兄弟二人的栽培之情,宋伦铭记于心。大人放心,镇江卫前阵子又拨过来几艘快船,明日一早就送大人去莱州。”
贾瑛点了点头,对于宋伦的话也只是简单听一听,眼下彼此之间还有利益勾连,备倭兵勉强算的上是第二序列兵种,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宋律求到他的地方不少,就拿水师战船来说,登州卫是老牌的水师了,可大小战船也不过就那么几只,且年久失修,兵部又不拨付银子,战力还剩下多少都不好说。宋律自然就盯上了龙江船厂的新式战船。
可惜再好的战船也是需要银子来堆砌的,宋家兄弟还养不起备倭兵近十万大军,何况龙江船厂的那些战船都掌握在江南水师手中,自家都不够使,哪轮得到外人。贾瑛也有心拉拢宋家兄弟,自然不吝啬拨几艘给备倭兵。
只是若等哪天宋家兄弟做大,也不知往日的情分还能剩下多少。
不管怎么说,都要尽快感到莱州,见到宋律,最好能将备倭兵北上的日期拖延一阵。
如果杨仪真能顺利将辽东的兵马控制在手中,北地势必会有一场战乱,到时候没有兵马就什么都做不了,贾瑛需要借宋家兄弟的势,只有块头足够大,才能引起朝廷的注意,在关键的时候想到这里。
无论是宣府,还是蓟州,卫边才是第一要务,即便到时候朝廷反应过来想要调兵,也不会将这两处的大军抽调一空的,毕竟离着京师不远的地方,就是山东的备倭兵。
对于到时候朝廷会不会想起自己,那就要看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了,是愿意相信一个有数次救驾之功、元妃的族弟,还是愿意信任一个刚刚升任山东都指挥同知、未曾有过什么像样的战绩的宋律了。
至于向皇帝揭发杨仪的阴谋,贾瑛压根儿就没有想过。
揭发了杨仪,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涉及皇家秘闻,想躲都来不及呢,免得因为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两边都不讨好。
再者,杨佋对此事了如指掌,也没见他站出来。
不得不说,从得知杨仪与引兵造反的一刻,对方在贾瑛眼中,就是行走的战功,到哪里都闪闪发光,磨刀霍霍。
既然注定失败,那不如废物利用一下。
哪怕最后朝廷想不到他,起兵勤王总是没问题的吧。
反而让贾瑛最担心的是,黛玉等人会不会如约离开京城南下,寿儿还小,尚不满百天,能经得住颠簸吗?还有即便是提前做了离京的准备,似尤氏贾母这些也还是要留在京城的,贾家的人不能走干净了,刀柄不长眼,贾瑛不得不为府里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