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仪并没有在京中久留,此时的京城,在他眼中就像是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野兽,锋利的獠牙,还有几欲让人窒息的腥臭味。
虽说事情的发展依旧如他所期待的那般,如愿能够以钦差亲王的身份前往辽东,但邬玉卿的叛逃依旧在他的心中埋下了几分阴云。
让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他以为那晚的谈话是一次促膝长谈,可预料中主仆至此上下一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反而更进一步促使了邬玉卿的背叛。
他并不是毫无一丝防备,不然也不会在邬玉卿离府后第一时间就被他发现,并派出人去追杀。只是邬玉卿投效到他门下足有四年之久了,久到让他一位两人已经无法分割,久到他在王府挖通了一条通往外面的暗道自己居然毫无所知。
可见这厮从一开始就没有真心的归附于他,悖逆之心早已有之,杨仪暗恨为何当初就没有发现呢?
在一众护卫的拥簇下,杨仪正迈步想府门外走去,送行的不是王妃,而是南槿。
此时南槿察觉到杨仪的分心,开口道:“王爷还在担心邬玉卿的事情?”
杨仪回过神来,点点头道:“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南槿听了此话后,凝脂般光滑玉白的面容上同样有着意思忧虑,杨仪并不清楚,派出去追杀邬玉卿的不知是昭王府的人,她自己也动用了手段。正如杨仪所言,他知道的太多了,这种时候没有人愿意图生波折。
不过南槿并不像因此而干扰了杨仪的辽东一行,朱唇轻启道:“没有消息,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起码邬玉卿并没有落在任何一方手中,也没有去揭发咱们。以他贪生怕死的性格,岂会不清楚既是他出卖了咱们,知道了那么多,参与了那么多,他依旧难逃一死。”
杨仪点点头道:“我并不担心他会去揭发本王。”
邬玉卿的身份本就是见不得光的,他的祖师法孝真人当初也是隐姓埋名大半辈子,才得以苟活,似他们这种人,一但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朝廷是不会留下活口的。
人们只知道绣衣卫是皇家的鹰犬,岂不知司礼监手底下还有一个秘谍司,专门处理这些涉及到皇家的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只是怕府里会有对面的人,一但邬玉卿落在他们手中,后果不堪设想,这也是为何本王要立即离京的原因,只要本王先一步到了辽东,大局就落定了。”
“他什么时候入京?”杨仪忽然问道。
南槿神色微微一顿,反应过来杨仪口中的“他”指的是谁,狭长的双睫细微的一眨,说道:“王爷放心,该来的时候,他自然会出现的。”
“都到这个时候,他还在等什么?”杨仪有些不满道。
南槿笑回道:“王爷也说了,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他已经将前路给您铺好,何时到京还重要吗?”
杨仪目光深邃的看了南槿一眼,忽然笑了起来:“你说的不错,走到这一步本王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京中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不管那人是不是还有别的心思,亦或是以他习惯了躲在阴暗中的性子,还要进一步观察事态的发展,如果自己胜了一切好说,如果败了,他全程都未曾出面,还有机会与自己分割干净,但对于他杨仪而言,不管成败只能一路向前,哪怕是深渊万丈。
说罢,便转身上了马车。
就在杨仪车驾前脚刚刚离京,南槿这边也收到了消息,邬玉卿逃了,派出追杀邬玉卿的昭王府刺客却都不见了踪影。
不见踪影?
南槿百思不得其解,邬玉卿会有这么大的能耐?哪怕就算是追杀失败了,也总该有人活着回来才是,怎么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难道是有人在暗中帮助他?
那又会是谁呢?
可惜没有人给她答案,而且也不重要了,杨仪已经离京了。
......
礼王府。
“这么说是有第三方出现,救走了邬玉卿,会是谁?”杨佋蹙着眉头说道:“今日就是杨仪离京的日子,希望不要出什么变故才好。”
南怀恩想了想说道:“属下沿路打探过,同一时间在那附近方圆百里内出现的大队人马,数十人以上的只有三队人马,其中两个都是京中的商队,有迹可查,另外一个则是从江西转迁入京的按察使一家,这三伙人马都没有帮助邬玉卿的可能。”..
“那会是谁?”
南怀恩想了想,说道:“昨天清晨贾瑛离京了,也是往南走的,他们走的旱路,从京城通往山东的官道最近的只有那一条,算算时间,或许有可能正好经过那里。”
“贾瑛?他不是要去山东主持乡试吗?带了多少人走的?”杨仪问道。
南怀恩摇了摇头道:“明面上只有一个小厮和两名护卫,暗中就不清楚了,要不咱们派人去查一查?杨仪的成败,也事关咱们的大计。”
杨仪摇了摇头道:“暂时不必了,好不容易把他弄走的,只要他不回京,就先不要去招惹他。就算是他把人救走的,可邬玉卿并不清楚咱们的事情,再者贾家未必就是敌人。”
南怀恩听罢,没有做声。
“怎么,你不放心?”杨仪了解身边的这位,不表态,就代表着他对贾瑛并不放心。
南怀恩说道:“王爷,直至今日,贾瑛都未曾真正拜入王爷门下,不要忘了,贾家在宫里不是没有人,他未必会站在王爷的立场上,考虑大局。”
“杨倬?”
杨佋失声笑道:“一个刚刚会走路的稚子罢了,怀恩你未免也太多心了吧。”
“有备无患。”
杨仪沉默了片刻说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贾瑛一心重振宁荣祖上门楣,为了自保甚至亲自将史鼎送入大狱,连贾史王薛四家祖上的情分都能不顾,这世上还能牵制到他的事情可不多。在我看来,贾家那几个酒囊饭袋,贾瑛未必真的在乎他们的死活,不过倒也不是没有缺点。”
“他为了林如海不惜与勋贵反目成仇,可见林家,或者说林如海的那个女儿在他心中有多重要,另外则是他的那个宝贝儿子了,王爷应该是见过的。”
杨仪点了点头,当初靖宁伯府弄璋之喜时,他也携王妃去恭贺过。
“可这两人一个是女子,一个是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怀恩你总不能让本王用这两样来牵制贾瑛吧。”
“成大事者,又何必在乎什么手段,达到目的就是了。”
“可关键是以什么名目?难道还能去抢人不成?”杨仪皱眉道。
“请王妃出面,只说王妃喜欢孩子,邀林家的那位姑娘和贾瑛的儿子过府一叙,或可小住几日也无妨,王爷若是愿意,认个义子也无妨。”南怀恩道。
杨仪笑道:“怀恩想的也未免简单了吧,贾瑛和林府的那位姑娘尚未成婚呢,如今他人不在京中,谁能做得了主?”
“成不成的,到不重要,哪怕人不来也没关系,只是借此正告一下贾瑛而已。以前咱们需要拉拢他,可再过一阵,就该他求到咱们头上了。”南怀恩说道。
杨仪思虑一番,最终点头道:“就依你所言。”
......
而此时的贾府,黛玉在收到贾瑛的传信后,虽不明白为什么,可还是照做了。一面吩咐报春和绿绒做好准备,自己则带着老仆周肆伍去见了贾政。
梦坡斋。
虽然入府日久,但黛玉与贾政说话的次数却并不多,也只是刚入府那会儿,贾政偶尔会将几个姑娘一道喊来,问问可有缺补的,这还是她头一遭自己登门来找舅舅。
“瑛儿不是去山东主持乡试吗?好好的,怎么又想着接你们南下了?”贾政听完周肆伍的话后,不解的问道。
黛玉没有搭话,她是晚辈,有些话不好张口,且与贾政之间隔着辈分,很难平等的对话,是以一切都交给老仆周肆伍来应对。
“原是没这个打算的,二爷说,因是南下途中夜宿时,梦到了已故的老爷和夫人,惊醒后思量再三,觉得应是老爷妇人在天有灵托梦给了二爷,想要见一见自家的孙儿。二爷想着,如今伯府已经有了后嗣,也该是回想祭扫一番老爷和夫人的坟茔了。”老仆有礼有节的说道。
“又想着府里姑娘们热闹惯了,未见得习惯分离,路上也孤闷,便想请几位姑娘一道,此行南下也未有其他要事,府里其他内眷若愿意同去的,也可一道,彼此也有个照应。金陵毕竟是祖地,回去看看也好。”
时人最是信奉鬼神一说,尤其是先辈的英灵托梦。
贾政听罢老仆的话后,也不由回忆起了当初贾敇的样貌,似乎都已经有些模糊了,至于木氏,贾政满打满算也只见过两次,到现在已经无法在脑海中形成画面了。
心中一时也不免有些悲戚,自也不想再多问别的。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此也好,是该告慰一下先人,以安亡者英魂。”
贾敇是战死的,自然就是英魂了。
说着,贾政看向黛玉道:“你可去各方看看,有愿意一道的,就一同去吧,老太太那里自有我去分说。”
黛玉得了允,当下也不拖沓,先是去征得了众人的同意,便开始准备南下事宜。
宝玉知道众人要离府的消息,心中也起了心思,众人都走了,只留他一人如何肯应,又不敢去求父亲,只能到贾母那里不断央求。
贾母自不愿宝玉离开身侧,可又实在不忍只留他一人在京。
贾母又看向黛玉探春几个问道:“除了你们几个,还有谁要去?”
“宝琴妹妹、岫烟妹妹,还有李玟李琦两位妹妹都要去的。我们几个商议,凤丫头久日卧病在床不见风,这会子总算是见好了,不妨也出去走走,散散心。”黛玉知道贾母素来喜欢热闹,一下子人都走了,家里未免孤闷,看着贾母心中着实不忍。
可她也没有办法,贾瑛信里说了,府里的人不能一下全都走光了,只能让姑娘们提前离京避难。
可府里的姑娘们多了,又该带哪个,不带哪个,哪个愿意去,哪个又不愿意去,未必就好周全。若依她的意思,兵乱一起,最是无情,最好是姑娘们都跟着南下,留下那个都是不好的。可又发愁该怎么和几个妹妹们说,据实相告南下是为了躲避兵灾也不现实,人多口杂的,倒不是担心她们会说出去,只是毕竟事关重大。
好在一听是贾瑛的提议,探春湘云几个便先答应了下来,三春素来是少分开的,迎春和惜春自也不用担心,再者几人也有过一次南下的经历,见过江南的景盛,心中也有意动。有她们几个带头,宝琴岫烟四个也自没什么意见了。加之宝琴和岫烟本就是江南人士,入京之后,也不免思乡心切。
凤姐房里的事情,黛玉是知道的,见她整日郁郁寡欢,心中自也不忍,正好可以一道南下散散心。
这大大小小十几口子人,还不说各自身边的丫鬟婆子,哪怕是都定好了要去,也不可能立即起行的。
贾母又看向李纨问道:“你可也要去?”
李纨移步,行至贾母身边倚着站定后说道:“我便不去凑那个热闹了,府里总要留下一个半个的陪着您老,再者也不能都走了,府里没个帮着太太管事的。”
贾兰还在国子监求学,李纨如何肯丢下他一人在京。
黛玉也曾劝过,怎奈李纨执意,她也无可奈何。
这边贾母又担心路上的安全,贾瑛原本是安排贾芸护送众人南下的,只是在贾母看来,贾芸毕竟隔着远了些,不大放心。贾琏和贾瑛又都不在京,贾母便又点了贾蓉陪着众人南下,一并还有宝玉两个男子,再有府里的家仆和贾瑛安排的护卫,这才放心她们去打点行装。
......
另一边。
第二日一早,宋伦便准备好了船只,还派了一队兵马护送。
交代了宋伦留意京中贾府传来的消息及时递送给他后,贾瑛也不在天津多留,坐上行船,迎着海浪向莱州府而去。
胶东半岛上,原本都是莱州府的地界,只是后来宣隆早年因登州蓬莱一代倭寇闹得严重,而登州则成为朝廷抵御倭寇的前沿,登州古港的重要性越发凸显,是以宣隆帝下旨升登州为府,与莱州分治胶东。
今岁开春后,朝廷又下旨设立山东备倭都司,府衙所在就在登州。只不过眼下宋律本人则是在莱州府。
莱州是宋氏兄弟的家乡,而应召北上的备倭兵的如今都集结在莱州府,随时准备经由青州府、济南府,走河间府北上蓟州。
一处空旷的军营内,贾瑛第二次见到了宋律,上次见他时,还是贾瑛在兵部任职方司主事时,宋律进京走官见过一面。
宋律的年纪远比宋伦要大上许多,是一副中年武将的打扮,不过两兄弟的样貌倒像是双胞胎一般,极为相像。
“伯爷,自朝廷下旨组建备倭兵以来,历经小半年,如今备倭都司麾下已经有大军近十五万人,其中水师三万,大部分都是原山东卫所的士兵改制而来,我亲自招募的也就大人眼前看到的这些,包括前次已经北上的一万人,合计四万人马。”
“新进招募成军?”贾瑛注意到宋律话中的关键,不免有些担心在即将面临的大战之前,这些备倭兵的战力如何。
宋律似乎猜到了贾瑛的担忧,说道:“伯爷放心,虽说时间紧迫了些,不过下官借鉴了伯爷当初在湖广时组建湘军营的经验,是从各地卫所选拔老卒充为骨干,又招募了一匹乡中壮勇,淘汰了那些混军饷的老兵油子,备倭兵虽然年轻,可战力却未见得下降。”
说话的同时,贾瑛也在打量着备倭兵的操练,依照的同样是贾瑛编撰的《武备要略》中的步兵操典,单看阵势,还挺像那么回事,不过到底为经历过战阵,真正的战力如何还有待商榷。
贾瑛看向宋律说道:“你组建备倭兵与我当初在湖广组建湘军营还是有所不同的,当初我是被抓了壮丁,危急关头顶上去的,队伍拉起来就要打仗,本来就是以战养战,淘汰弱者,自然也不担心遇战时的伤亡如何。哪怕就是全都打没了,朝廷也只会褒奖不会追责。”
“备倭兵就不一样了,且不说规模比湘军营大了十数倍,朝廷对备倭兵也是寄于着厚望的,容不得你出半分差错。”
“下官明白。”宋律说道。
“你给我交个底儿,备倭兵到底有多少人?”贾瑛问道。
宋律无奈苦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伯爷的慧眼。”
“时间太紧了,朝廷虽然给备倭兵定下的员额是二十万,抛去一些杂兵,正丁可列甲十万,但兵部那边的粮饷却迟迟不到,下官已经催了好几回了。再说山东的地方卫所本就糜烂,下官可不愿意看着备倭兵因为那些**子这一块烂肉而坏了一锅汤。”
贾瑛打断道:“我只想知道备倭兵实额有多少人。”
宋律说道:“大人眼前看到的,就是全部了。”
“下官只是都指挥同知,上面还有一位都指挥使,另有一个都指挥同知人还赖在登州,不然大人这会儿该是在登州与下官会面才是。”
“这么说登州水师也不在你手中?”来之前贾瑛就已经猜到了,备倭都司的府衙明明设在登州,偏偏宋律却赖在莱州,若说仅仅是因为乡土情结的缘故,贾瑛是不信的。
宋律点了点头,又说道:“不过大人放心,这种局面也持续不了多久了,兵部拨给的粮饷全都被我扣了下来,无粮不聚兵,他们撑不了多久。”
贾瑛则说道:“太慢了,既然对方赖着不走,那你索性就另起炉灶,再建一支水师。兵在精而不在多,有一支精锐的水师握在手里,登州的水师就该卸甲了。”
宋律闻言,眼神一亮,当下又叫苦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下官何尝不想,登州水师的战船虽然破旧,但好在也成建制,另起炉灶,何其之难。”
“我既然如此说了,自然会帮你。”
贾瑛看向宋律说道:“你也别想着组建一支满员的备倭兵了,水师耗费的银子,可不比边军少,凭你也养不起。正卒的人数控制在七八万上下就成,加上各色杂兵辅兵,不要超过十二万,有这么一支大军也足以向朝廷交代了。以二十万大军的粮饷标配,养十万大军,哪怕兵部再是克扣,也足够你养兵了。”
“至于战船,江南水师的一支舰队,是九到十三艘一百料以上的战船,再辅以各类小船,小船你自己解决,我可以帮你组建一支新式水师。”
宋律听罢,面容上露出喜色,也庆幸当初攀上了贾瑛这条门路。贾瑛既然当这他的面开口应下的事,就不会不兑现,宋律是见过新式的战船的,不说战船本身如何,只说船上的舰炮的射程和威力,就足以胜过当下登州水师的任何一门火炮,登州水师的火器与江南水师的相比,差了何止一筹。
虽说如此一来,他很难再摆脱对贾瑛的依赖,甚至他的备倭兵一定程度上也会受到贾瑛的影响,但宋律根本不在乎那些,想要获得就必须付出代价,何况靠着贾瑛也没什么不好的,起码这位出手大方,且答应下的事情从未失信过。
一句话,办事讲究。
“下官多谢伯爷提携。”
贾瑛之所以能这么大方,还是因为当初在江南水师和海关衙门上的投入见了成效的缘故。
虽然如今这二者已经不在他手中掌握着,可是当初组建江南水师时,他可是垫了好些银子进去的,不说人力技术的本钱,吃水不忘挖井人,杨佋好歹是个王爷,做事再不讲究,也不会忘了他这一份。
可话又说回来,即便他就是想抹掉自己对水师的影响又可能吗?
而江南水师又是海关衙门依仗的根本,宁波港的海贸全赖江南水师作为后盾,才能在大海上畅通无阻,这里面的获利又岂会少。不说别的,海上随便剿灭一支不明身份的船队,所得之利,就足够帮宋律组建一支水师了。这还不说水师私下里还有自己的买卖。
有人或许说这是强盗行径,明目张胆的抢劫。
官兵剿匪,这怎么能说是抢劫呢?
至于走私,没道理守着金山,还能饿肚子的。
当然,杨佋或许比他得到的更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该让的利,还是要让的,贾瑛毕竟只是一个臣子。
“大军准备何时出发?”贾瑛平静的问道。
宋律说道:“兵部新发来的文书,要求下官与本月月底之前赶到蓟州,如无意外,下官想本月上旬结束后,大军就该出发了。”
“能否在推迟几日?”
刚刚给了甜枣,这会儿也该提条件了。
这是上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他愿意帮助宋律,是因为他需要宋律手中的备倭兵,并以此积攒下一些人情,留待后用。
就像人与人的相处、普通百姓家户之间的往来一般,有来有往,这情分才能长久,单方一味的付出,最终的结果莫过于斗米恩升米仇了,有时候就是要让对方养成获得利益并付出相应代价的习惯,只要能保持这个良好的习惯,彼此的亲密关系就能维持下去。
“推迟?”
“大人想要推迟多久?”
宋律虽然好奇贾瑛为何提出这样的要求,大军的行进是有期限的,失期是要问罪的。
当然,一个人的地位到了一定程度后,这所谓的失期罪责,也要打上许多折扣,毕竟不是让备倭军出关与匈奴人作战,最多是给他带来点不必要的麻烦而已。
尽管心中好奇,但宋律并未直接问原由,而是给出了一个并不算直接的肯定回应。
问推迟多久,就说明他宋律愿意为了你的要求,而延缓大军出发的日期。
可同样,也要看贾瑛给出的这个期限,在不在他宋律的承受范围之内,如果与兵部给出的军令相违背,那就是强人所难了。
可真是宋律的这一问,把贾瑛给问住了。
来时的路上,贾瑛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他想要将备倭兵留在手边,但是谁也无法确定杨仪骑兵的日期,哪怕邬玉卿也只能给出一个大概的时间段。
这是一个算数问题。
假设杨仪骑马而行,正常的速度,从京城到辽东镇大概在十天左右。
如果不惜马力,并且沿途换马的话,这个期限会缩短很多,十天以内是肯定的,但同样无法确定具体期限。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不会有六百里加急那么快,一天三百公里,哪怕是训练有素的士卒都得累个半死,别说杨仪一个亲王了。
四百里加急嘛,这个就说不定了。
一天两百公里,骑马而行的话,还是在一个正常成年男子的承受范围内的。
而且,造反这种事情,既然决定了,那就得讲一个兵贵神速了,忠顺王杨炽随时都有可能返回辽东,杨仪没有多少时间浪费。
再说坐骑,如果是以边军所骑的草原马来说,十二个时辰不停歇,一天最大路程不会超过两百公里,杨仪的坐骑,起码不会比这个差了去,汗血马的话日行五百公里,但人受不了。
从京城到辽东镇近一千二百里地,六百公里,日行两百,最快也要三到四天的时间,之所以不是整三日,是因为战马连续奔跑的速度其实是一个减速度。
这还只是一个单程。
大军行进,这个时间最短也要翻倍,甚至三倍以上。
辽东的边军毕竟是精锐,且以骑兵为主,就算是翻倍,也是有限度的。
不过这个路程,就不能以京城到辽东镇来计算了,而是山海关到辽东镇的距离,大概八百里左右,也就是四百公里。
单骑两天的时间,大军或许要长一些。
之所以是计算山海关到辽东镇,是因为各地城关自有一套应急机制,如果大军都开进山海关了,朝廷还一无所知,那不是嘉德昏庸,就是傅东莱和叶百川太废。
不过山海关外就是辽东的范围,一但大军有异动,这个时间还能在缩短一些。
“五天如何?”
这算是一个中肯的回答,虽然计算难免有些理想化,可备倭兵本身开往蓟州就需要时间的,足以补齐这个差距。
宋律没有做声,陷入了沉思。
“觉得为难?”贾瑛盯着宋律问道。
“唉。”
宋律长叹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递给贾瑛道:“非是下官不愿,您自己看吧。”
贾瑛接过了信封,看过上面的内容后,才明白了怎么回事。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宋军门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的,人之常情,无需为难,既然如此,那只当贾某未曾来过就是了。”
见贾瑛面露不虞,宋律也变了脸色,堆笑这说道:“伯爷也太抬举下官了,下官的脖子得有多粗,敢掺和到储位之争中去,无非是因为前次下官能升任都指挥同知,多少承了礼郡王的人情,他来的信,下官才不敢不当做一回事。”
贾瑛反倒笑了起来,说道:“你这么说也不错,杨佋确实向陛下举荐过你,贾某倒是忘了这茬儿。”
宋律哪听不出来贾瑛的话外之音,忙说道:“下官知道,是伯爷帮下官走了叶阁老和严尚书的路子,谁是自己人,下官还是分得清的,伯爷一句话,下官立即照搬,绝无二话。”
“下官只是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本官也是礼郡王的人?”宋律的那点心思,贾瑛能猜得出来,朝中众人看来,他确实是与杨佋走的近些。
可这些人哪里知道,让杨佋去江南是皇帝的意思,不让自己继续执掌江南水师和海关衙门,也是皇帝的意思,贾家在金陵以及南方几省的根基太深厚了,这是一个帝王该有的警觉。贾瑛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不然皇帝会看着自己早早的就和杨佋拉扯在一块儿,而没有丝毫反应?
连这点都看不透,还混什么官场,真正聪明的人,谁会这么早就急着下场,皇帝还没到病危的时候呢。不见杨仪都已经到户部快三年了,傅东莱也没有因此而偏向他吗?如果能有傅东莱支持,杨仪的东宫之路会那么艰难?
宋律说道:“不瞒伯爷,下官原就是这么想的,下官只是一个武夫,不懂什么朝政,这些年京里都在传,礼郡王若没有伯爷相助,哪能又今日光景,无论是江南水师,还是海关衙门,都是您一手促成的。如今看来,是下官自以为是了。”
“流言害死人。宋军门,你如今年不过三十有三,宦途还长着呢,似你这个年岁就已经官居四品,一省都司同知的满大乾又有几个,不能总是听信别人的,要有自己的眼光才能走的长远。”
贾瑛敢这么与宋律说话,自然是有分寸的。三年之前,宋律不过是个候补卫指挥同知,贾瑛借职权之便,签了他为指挥使,不过二三年光景,就成了都指挥同知,且掌着备倭兵十几万人马。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力举,又看准了叶百川同样有心开海的原因,还有同兵部尚书严华松的关系,哪里会有他的今日。
不过这世上没有谁是天生依附于谁的,如果真这样想了,那最后死都不知道是被谁给卖的。
“伯爷,您发话就是,不就是五日时间嘛,下官依言照办。”
“你可想清楚了?”贾瑛看着宋律说道。
“这有什么好想的,下官不过是一介武夫,武夫就做武夫该做的事情,朝堂上的争斗,下官是万不敢掺和的。伯爷对下官如何,下官都记在心里,下官只信得过您。”宋律拍着胸脯一口一个下官说道。
“你也掺和不起。”贾瑛心中冷笑一声道。
除非是如四王八公这般有传世爵位在身的武勋,不然区区一个将领,就像参与朝争,你当那些文官是挥不动刀子吗?
“你也不必为难,就依他信中交代的日子出发。”
“可这样一来,岂不是......”宋律不明白为何贾瑛又改了口。
只听贾瑛说道:“但可以放缓大军行进速度,五日之内只要确保大军不过河间府即可。”
“下官明白了。”
杨佋也在打备倭兵的主意,若在往常,贾瑛不会与杨佋随意发生冲突,可当下却是不行了,他需要这此的功劳。
......
贾府。
正在准备离京南下的黛玉,忽然听闻礼郡王妃登门,还指明了要见她。
礼郡王妃,黛玉是见过几次的,因为杨佋有心拉拢贾瑛的缘故,礼王府与贾家之间平日走动也多了起来,上次小长生诞礼,礼郡王妃还专程前来贺喜。
只是不知道,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贾瑛又不在京中。
只是当下也顾不及想这些,黛玉方领着紫鹃往贾母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