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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真亦幻云中月
似有还空水上天
问我生前谁是我
风幡俱静已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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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纠结
却说胖子领着伊藤叔侄二人下榻春山国际大酒店,与李仲明互通了短信,刚刚完成“阅后即焚”的任务,套上了裤子,就听见有人敲门。透过猫眼一瞧,只见门外站着二人,不是别人,正是上午航班的那位迷人空姐,以及坐在身边的神秘老人!
这,让胖子很纠结。
完全解释不通啊?
慢说这空姐非常有可能因为我“万人迷”的非凡特质,一见钟情、以身相许,特地跟班组请了假,死心塌地,一路跟踪两三百公里来到了春山——呵呵,不好意思,有纸巾没?让我擦一下口水先……但是,那个会算命的白胡子老头,就他出的馊主意,让我裤子里毛啦啦地难受了一天,他怎么也跟来了?
此刻,春山国际大酒店8413房间内,镜头一转,蒙太奇一般,响起一段铿锵有力的背景音乐——
“发春的胖子,你威武雄壮!
“飞驰的春梦,像疾风一样!
你个花心又贪嘴的死胖子!还好意思腆着脸,春心荡漾,肥着胆子做春梦?什么“万人迷”,“一见钟情、以身相许”?马上就快被外面那女鬼和老鬼,蘸着酸辣酱,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啦!
“咚咚咚”——又是三记敲门声,把胖子从45度角仰视的自我陶醉中拖了回来,就像一卷手纸掉在了抽水马桶里,浸满冰凉的惶恐和无措。他仿佛听见门外的白胡子老头对着空姐说了几句话,隔着门板根本听不清,随后,门板上竟然传来“哒哒哒哒”的清脆响声,就像女人的长指甲在上面又敲又抓。
他瞪大一对鼠眼,仿佛看见,那足以令人飙血而亡的空姐,交叉着穿着黑丝的修长大腿贴了上来,丰满的胸部被压成两只憋胀的气球,右手反撑在细细的蜂腰之上,左手玉指轻弹,搭在房门上敲击;见无动静,空姐又侧过那张莹白如玉的瓜子脸,挑起精致的一字眉,把一只刷了黑亮睫毛膏的明眸贴上了猫眼,就像银行的美女高管,对着金库门禁扫描虹膜、验证密码那样;红白相间的套裙被S形的香躯恰到好处地撑满了,在棕红色的门板上摇摆着、扭动着……那感觉,活像一个浑身妖媚、贪吃人心的蛇精,吐着紫黑的蛇信子,窥探着今晚的猎物!
胖子一面哆嗦,一面叹气后悔:早知道先瞅瞅外边再答应了,这已经喊了一嗓子,外面那不知是人是鬼的,铁定知道我在房里了……怎么办?怎么办!他不忘回头看看房内,打算找件趁手的家伙当武器。可是,为了安全考虑,这五星级酒店绝不会在客房里事先放好十八般兵器,就算棒球棍、活动扳手、折叠板凳等等民间械斗之神器,也是遍寻不着。无可奈何,他只能满含凄楚之色,默默地拔掉插头,横手操起写字台上那盏亭亭玉立的台灯——不知要赔多少钱,不管他了。
虽然空调强劲,胖子手握细腰圆足、不幸躺枪的台灯,却已一脑门子油汗。万一外面那两位没了耐心,一脚踹开门冲进来,喊着姑爷姑爷、抱抱宝宝,我特么该往哪里逃?
胡思乱想之中,门板上的哒哒声突然停住了,就像满屏热闹的电视,被谁冷不丁一键关了机。胖子捏紧台灯,吞了口吐沫,壮了胆子,再次趴上猫眼往外瞧——怪了?门外什么都没有!走廊灯光依旧昏黄、黯淡,但是,刚才敲门的那空姐、那老头,都不见了。
不见了?嗯,不见了……像条花蛇扭着身体的空姐,白胡子白衫的神秘老头,都不见了。这怎么可能!难道是我眼花看错了?难道门外根本就没人?这一切只是个幻觉?但是不对啊,如果没人,那刚才是谁敲门呢?明明听见咚咚敲了两次,还有猫爪子似的挠了半天啊,而且,我还应了一声啊!难道——敲门的……不是人?想到这里,胖子背后已是一片冷汗,像浴室里的瓷砖墙。他又回想起,等候出舱时,白胡子老头附在耳边说的那句话:这飞机上有东西一直跟着你……难不成,这是“贼喊抓贼”的一出戏?那个“东西”,不是别人,就是这老头?
一个接一个问号,连珠炮似的砸在胖子瓦罐一样的硬脑壳上,当当作响。这不仅让他对从今天一大早到现在发生的一切——从上京老秦头家的大饼油条、明哥突如其来的电话,到地铁站里如蚁如潮的人流、飞机上美女空姐的暖香一抱和暗中一捏,再到伊藤寒光闪烁的鹰眼、忙不迭扔掉的内裤兄弟,这十四五个小时的故事——产生了一种怀疑,而且,甚至对于自己虽不完美、却还凑合的人生,以及这人生的真实性,也有了一丝担忧。他使劲闭上眼,又使劲拍了拍脑门,巴望着能够迅速地从这些幻像中挣脱开来,揭开这些谜团。
【第二幕】解谜
我们往往这样,日复一日、周而复始地做着相同的事,说着相似的话,并确信不疑地认为,这就是本来的生活。在这种漫不经心、习以为常的不经意间,我们总是忽视了很多细节。而恰恰这些细节,却正是影响未来的关键。让我们先把满脑子浆糊的胖子定格在春山国际8413房间里,逐帧回放一下这大半天的经历,一些反常的细节:
(一)老秦头为什么一反常态地讥讽和诉苦?
(二)胖子被挖苦,为何会有早起的鸟儿和虫子的悲叹自嘲?
(三)李仲明来电,他从哪里得到胖子的手机号码?
(四)胖子十多年前应该认识李仲明,是什么让他离开?
(五)李仲明为什么要强调路上一定注意安全?
(六)电话挂断后,胖子为何满脑空白?地铁站口,为什么打了个激灵?
(七)地铁站灯箱广告的内容,为什么是搔首弄姿的女子,或是小丑一样的明星?
(八)胖子在车厢里,脑子晕乎乎、乱糟糟,为何都是骂人话?
(九)一款经典游戏打发了无聊,为什么是贪吃蛇?
(十)胖子登上飞机,见雨发癫,来了场小小艳遇,算了把极准手相,信了句奇葩建议,脱了条资深内裤。他为什么觉得那位空姐好像哪里见过,但又一时想不起来?
(十一)旁观侧目的乘客中,有位国际友人,还有秃头和长发女人,这些人为何同乘一部飞机?
(十二)白胡子老头说胖子中了“桃花劫”,他为什么穿着旧式绸衫,还背了只黄布包?
如果说“有东西一直跟着你”,那么上述十二条的时空维度里,凡是胖子经历和遭遇的,都有嫌疑。那么,哪一条是最大的嫌疑?
答案是:每条都是,但都不是……
人的大脑很奇妙。
以前有种说法,说大脑目前只开发了10%左右,其他约90%的,即绝大部分,尚处在未开发或待开发状态。曾有部美国片,幻想了一个金发弱女子,突遭变故,被激发出大脑的潜能,具有了超能力。从脱离重力、飞檐走壁,到随意变形、能够控制别人的心智,最终整个人消失在透明的空气里,无影无踪,却又无所不在。这部由火辣女神担纲的科幻大片撩拨得一班宅男热血澎湃、直呼过瘾,但对上述那种脑部“仅开发10%”的说法,学界仍有很大争议。因为,通过对大脑皮层电波的监测,发现神经活动是全面覆盖的,并不存在90%的大脑尚未开发之说。
分歧归分歧,但有一点已得到各方认可,那就是:大脑有不同的功能分区,我们在学习、运动、游戏、睡眠时,并非整个大脑,而只有一部分功能分区在工作,其他分区则“免战牌”高挂,能偷懒的尽情偷懒,能休息的尽管休息。打个比方,就像一块CPU——电脑的中央处理器,一般情况下,例如浏览文本、处理小程序,都只运转了一小部分;而在同时运行几个较大程序,或是进行复杂运算时,CPU才会马力全开、呼呼升温。
同时,人的大脑也很复杂。
街头巷尾,稗官野史,时常听见一些奇闻怪谈,比如谁谁的生了一场大病,痊愈后竟然会说一种完全没学过的语言;谁谁的失踪一段时间后,某天突然回到家,却像换了个人……这些无法解释的怪象,医学上大多归入癔症的范围,中医称之为中邪,通俗来讲,就是民间常说的“鬼迷心窍”。
西方医学认为,心脏就是一个血泵,不存在思维的功能,所以他们一开始很难理解东方人所谓的这个“心”,怎么具备了人的思想、意识?那不是“脑”的事情么?其实,东方先贤讲的这个“心”,不只是一颗心脏,也并非一门大脑,而是超越了器官的有形定义,更多指人的灵魂。与西方风格不同,东方传统理论,无论医学、心学、神学,在“脑体”研究之上,加入了无形的“心体”概念,即所谓的“心神为体,脑神为用”,这也是中国功夫的根基与窍门之一。当然,近些年,也有学者以此为基础,提出了心、脑、身“三体学说”。
心体,是真空妙有的意识、人的心性,亦即灵魂与精神。
脑体,是思维和感知的载体,也是指挥身体言行的CPU。
身体,是人服从意识、传达感受、实现吃喝拉撒、嬉笑怒骂的工具。
“三体”缺一不可,否则就会出问题:如果只有脑体和身体,没有心体,缺少了灵性之光,就不能算完整的人,甚至根本不是人。花非花,雾非雾,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试问有几人真正了解这“三体”的内在关系?也许,因这物欲横流、随波逐流的洪涛裹挟,我们大都出了问题,徒留不断进化、逐代升级的脑体和身体,单单抛却了“心”,失去了信念与信仰,变作一群整日里思想空洞、劳碌奔波、为他人作嫁衣裳的牛马苦力,甚至沦为一拨拨为虎作伥、仗势欺人的鹰犬或爪牙?
闲言少叙,还说胖子。其实,答案很简单,也很好理解:那个“东西”不是别人,正是胖子自己。
外界的景象在我们眼球上形成图像,再通过大脑的“加工”,才能转变为视觉感受。而我们会因为心情不同,产生不一样的心理感受。因此,严格意义上讲,我们看到的,并非物体本身,而是心中的镜像。
之所谓:镜花水月,皆是梦幻,见所非见,都是心见。
一大清早,胖子自打出门起,心情就是焦灼不安的,如同烦躁难耐的鬼天气。之后经历了老秦头的奚落,当李仲明打来电话时,又回想起十多年前那场因爱生恨的故事,产生了悲喜交集的复杂情绪。再后,经历地铁机场的拥挤与喧闹、候车、候机的百无聊赖,更加烦躁不堪……可以说,这一系列中邪的状态,完全是胖子不断积蓄的“心魔”密植而成。至于白胡子老头所说的桃花劫,是看出他那段刻骨铭心的单恋,所以用“多情却被无情恼”来开导他。可惜胖子完全入了魔,苦苦脱不出来,甚至还把相貌相似的空姐误认作十年前的那个“她”,自作多情地把那句随口的提醒和无意按在手臂上的动作理解为各式心机婊和企图心,即便入住酒店后,还在心思念念发着花痴,幻想着美女来敲门。
那么,就算上面的都能说得通,最后还有几个问题:白胡子神仙教胖子脱掉内裤又是几个意思?他为什么要帮助胖子?既然胖子把空姐幻想为旧恋情人,为什么后来又冒出那些蛇精妖魔的景象来?
脱掉内裤,应该是心理诊疗中的注意力转移法,过于专业,怕诸位看官睡着,就不啰嗦了。第二个问题,难道帮一个人需要理由吗?最后一个,那是胖子从自己心魔中逐渐清醒和摆脱出来的表现,说得直白些,美女空姐在完成了怀念旧恋人、寄托性幻想的种种意淫任务之后,限于胖子遵纪守法的优良素质,逐步被妖魔化了。
镜头切换,只听见“啪”的一声,胖子从静止状态解除,抬手就给自己一个耳刮子,口中骂了句:瞧瞧你都在干点什么好事!小心翼翼放好台灯,他又定了定神,醒醒一双小而聚光的鼠眼,深呼一口气,一把抓住门锁把手,充满自信地拉开了房门——昏黄的灯光下,悠长的走廊,两边一眼望不到头,很像狂沙淹没的古墓道……
就在自己面前,仿佛站着一个头发自然卷、胖乎乎的毛头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