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瞠目结舌,这个一心想当采花贼的江洋大盗,居然是个警察,而且看样子地位还不低!难怪他当时能查到古槐镇和秦简。我楞了好半晌才道:“你是警察对不起什么,你这张脸吗?”
卜鹰轻咳了一声,低声道:“赶紧去劝说里面的人投降。”
我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走到女囚牢房前,和里面的人说了一通,告诉他们,秦简理解错了古音当年的意思,这所监狱本来就不该存在,让他们不要再负隅顽抗,他们已经荒废了十年光阴,就不要再有无谓的伤亡了。
我说得声情并茂,里面的人却都无动于衷。卜鹰听了我的话都有些诧异,道:“原来这所监狱竟是这么来的。”
“你应该早就知道这是所监狱吧?”我问他。
他点了点,道:“我回去多方查探了一下,国民政府于民国十五年发动北伐。当时一大批知识分子流离失所,国民政府无暇顾及他们,便委托了许多民间的力量护送他们前往安全地带。当时古音带着六十余人离去,后来却全都不知所踪。当时跟随他护送这些人的,正是秦简。秋叶红给你的那封信的收信人就是秦简,地址是古槐镇,我因此才查到这个地方来,却发现秦简竟然将这里变成了一个监狱,囚禁了这些人。”
我们正说着话,这时一个警察却忽然惊叫一声,我们同时一惊,转过头来看女囚的牢房。只见阵阵浓烟竟从牢房的门缝与底下冒了出来,朝着我们飘了过来。牢房里怎么会有烟冒出?我吓了一跳,额头汗都下来了,浑身哆嗦,颤声道:“他们……在牢里**!”
卜鹰一听,顿时也急道:“快,将门撞开。”
几个警察轰然应了一声,开始不断地用肩膀撞门,里面并没有被锁死,一撞就撞开了。但是就在警察们要冲进去的时候,浓烟里却传来了一阵枪声,好在警察们都散在大门两边,才没有中枪,但是枪声一响,却是没有人再敢往里冲了。
牢里的烟雾越来越浓。我呆呆地望着里面,手死死地抓住了大腿,这些人跟着秦简,在这里足足当了十年的看守,眼见秦简死了,监狱也不复存在,竟然选择了与监狱一道消亡。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可是却被这群土匪出身的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呢?
这时男囚牢房里的犯人也都看出来了,原来冲进来的这群人是警察,就是为了解救他们而来的,而此时外面又没有危险,于是都纷纷走了出来。他们出来后,看到女囚牢房里烟雾缭绕,知道了看守们正在里面**,都是静静地看着。
过了一会儿,忽然有个人掩面哭了起来,先是小声地啜泣,随之便成了嚎啕大哭。紧接着,几乎所有的犯人都开始放声痛哭,有的人甚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昏厥过去。
空地上顿时哭声一片,此起彼伏。我和卜鹰等人面面相觑,原本看守们宁愿**也不愿投降就够让人费解了,现在这些人在这里痛哭又是什么情况?是为了即将到来的自由而哭,还是为了死在这里的十载光阴?
他们费尽心思想逃出去,却功败垂成,本已陷入绝地,却忽然发现竟然有人来救自己。这种大悲大喜的心情,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或许真的难以理解的吧。我们都默然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过了良久我才想起来,古月与锦笛并没有随他们一道出来。我想到古月那古怪的举止,不禁有些担心,便又转身进了牢房。
牢房中,锦笛已经不在地上躺着。我走了过去,便看见她坐在古月的床上,将古月搂在怀里,脸上神情痴呆,顿时叫了声不好,立马窜进了牢房里。一进牢房便看见锦笛用手捂着古月的胸口,血从她的指缝里渗出来,滴滴答答地掉在地上,就像西洋钟的声音。
古月的胸口上插着一把骨质的牙刷,牙刷柄被磨成了三角锥的形状。我脑海里响起了他曾对我说过的话,“要想让牙刷杀人,不能将柄磨平磨薄,否则在刺入人体时很容易折断。一定要将它磨成三角锥,既保证了锐利,又不易折断。”他还指着胸口说,“只要你的决心够大,将牙刷柄往这里用力一捅,就谁也阻止不了你了,想去哪里都可以。”
若干年前的那个月夜,他在准备自杀时被那曲《鹧鸪飞》拯救。若干年后的今晚,这把他磨了许久的牙刷终究还是派上用场了,在临近自由的时刻。
锦笛听见有人走近,抬起头来望着我,痴痴地道:“为什么呀?为什么呀?”
我心一酸,对于古月的死我倒是能够理解。人若是将所有的心力都放在某个寄托上,当这个寄托忽然破碎时,便会觉得一切都变得虚幻,从而陷入绝望。我没有将古月之死的真正原因告诉锦笛,虽说她其实并没有任何错处,但是说起来此事却与她脱不了干系……正是她要求秦简给她一截竹子做成竹笛,才让古月产生了误会,以为曲子是她吹的。
我在牢房里站了一会儿,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便叹息着离去了,将这最后的时光留给了她。走出牢房后,卜鹰见我面色很差,问道:“怎么了?”
我沉默了一下,将古月的事告诉了他。卜鹰听了也是苦笑一声,喟叹道:“真是一所奇怪的监狱啊,一群奇怪的狱卒,看守着奇怪的犯人。”
人心千奇百怪,有些事纵然不能理解,可也不能谓之奇怪。我心道,这整所监狱中发生的事固然荒唐,可是认真说起来,却没有谁真正称得上是坏人。古音见我没有应声,又问道:“你为了追寻古音的下落而来,查探到了什么吗?”
被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秦简临死前对我说的话,便说给了他听,并将自己的推测也说了。古音十年前从这里离去,想必是得到了魏家惨案的某个线索,他应该是循着线索查出了事情的真相。也正因为如此,他最后没能再回到这里,这才造就了这所本不该存在的监狱。
“你的意思是,古音查出了魏家惨案的真相,所以出了意外?”卜鹰道。“那秦简对你说了,他十年前去了哪里吗?”
我点点头,告诉他在秦简房间的抽屉里有一封信,是要送往虎山的。古音十年前正是去了虎山,但是我却不知道虎山是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虎山是什么地方?”卜鹰缓缓地道。
“你知道?”我问他。
“我知道,那是个有名的土匪窝。有意思,秦简是土匪出身,而十年前古音又是只身前往虎山,你说这其中有没有什么关系呢?”
我自然不知道这其中有无关系,无法回答,便和卜鹰一道去了秦简的房间,果然从他抽屉里找出一封信来,信封上只写着“送往虎山”,却没有收信人。不过信封上的字迹与我送来的那封不同,应该不是古音写的,而是秦简写的。
“这秦简不会就是从虎山出来的吧?”我忽然想到了这一点,问卜鹰。
“江洋大盗与土匪还是有区别的,”卜鹰道,“我是个江洋大盗,怎么会知道土匪的事?不过既然这有封信,你又是巡城马,你知道该怎么办了?”
既然古音十年前去了虎山,我自然也要跑一趟虎山。我将信揣入怀中,和卜鹰一道走出房间。这时警察们已经在安排善后事宜,又将囚犯们都安顿好了,准备在这里歇息一夜,第二日便将他们带离这里,至于要怎么安置他们,则要等到了省城之后再考虑。
第二日一早,警察们用监狱里的存粮做了早饭,让大家吃过后就要离开。这时,不知是哪个囚犯领头,所有的囚犯竟然都开始进入女囚牢房,将看守们的尸首搬了出来,一定要将他们都埋葬之后,才肯上路。
他们埋葬看守,或许也是在埋葬这十年吧。我和卜鹰说了一声,让他不要阻止他们。于是囚犯们便将所有看守的尸首都抬了出去,在监狱前挖了一个大坑,将尸首埋了进去。又另外挖了一个坑,将死去的囚犯尸首埋了。
卜鹰眼见他们竟从牢房内的地里挖出了四具尸首,惊得张大了嘴。我将古月等人实行的越狱计划告诉了他,这些人都是被“鬼”带走的,听得卜鹰毛骨悚然。
锦笛自从古月死后就一直都没有说话,却一个人默默地挖着坑,要将古月单独埋葬。我过去帮她将古月的尸首搬出来,又拆了一块床板,帮她写了墓碑立在坟前。然后一群人这才上路,离开了这个荒唐的地方。
卜鹰和我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他看着前面的锦笛,忽然对我说:“这个女的有点毛病。”
“啊?”我不知所以地看着他。
“那些从外面回来的看守将囚犯赶回监狱时,我就混在囚犯里进去了,所以看到的比你多。”卜鹰摸着鼻子道,“当时那些看守将牢门打开,放秦简等人出来。秦简一出来就回了他的那间房,在里面发神经吹起了竹笛,这个女的当时就跟着他进去了,好像在里面要抢夺他的笛子。两人争抢间又出了房间,我看见那女的手上拿着一把匕首。”
“那匕首是锦笛的?”我吃了一惊,“她哪来的匕首?”话刚说完就忽然想起,当时吴悠抽长短被选中时,许多人都拿自己的东西补偿他,其中就有一个匕首的刀鞘。想必这把匕首本是囚犯的,被秦简收缴后放在了自己房间,锦笛进去后拿到了这把匕首。
“本来那匕首是拿在那女的手上,”卜鹰道,“但是两人争抢间,不知怎的就到了秦简手上,然后那女的就倒地不起了。你说她是不是有毛病,人家正好好地发神经,她为何非要去抢他的笛子?”
“你才有毛病。”我没好气地道,心中却想着,想必是锦笛看见秦简在吹竹笛,她也一直以为《鹧鸪飞》是古月吹的,而竹笛是秦简从古月手上抢去的,所以想替他抢回来吧。
这么一想,顿时又有些唏嘘。这两个人都以为曲子是对方吹的,结果一个崩溃自杀,一个也险些因此丧命,造化当真是何其残酷!
我想得心情沉重,便掏出怀中的那封信,揣度起了我即将要去的那个地方。这个叫虎山的地方是个土匪窝,可是为何魏家惨案会和一个土匪窝产生关联。古音究竟在那里找到了什么线索,而等着我的,又将是什么样的真相?
我叹了口气,回头望了一眼古槐监狱。山间的清晨容易起雾,古槐监狱在云遮雾绕中隐去了它的身影,只留给我一团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