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说出来这一句话来,我猝不及防,一下从船上站了起来,差点跌下河去。季明媚忙将我一把拉住,担忧地看着我。我无暇理会她,只觉得这一河的水都冲不掉我心中的震惊……这件事,居然和我也有关系!
李四所说的那枚铁牌子,不就是此刻正挂在我脖上的那枚组织信物吗?
这枚信物之前一直在魏家的丫鬟秋儿手中,后来才由秋儿的儿子阮郎交给了我。既然这样,它怎会出现在那个枪支买主的手上?我脑子一乱,思绪顿时停滞,怎么也理不清这其中的关系。
李四见我反应如此之大,也有些诧异,问道:“你怎么了?”
季明媚不待我开口便忙道:“没什么,你继续说吧。”她说着便扯了扯我的衣袖,示意我坐下去。我回过神来,强自压住心头的震动,照她的意思坐了下去。季明媚是对的,无论如何先听李四说完才是最好的应对。
李四古怪地看了我们两人一眼,接下去说道,那牌子只有一指长两指宽,触手冰凉,怎么握也不会变得温热,虽然黑乎乎的,却能在黑暗中被看见。这牌子果然和所有的牌子都不一样,也不可能被假冒。
既然认出了牌子,他便问买主,为何不早点来找他?那买主答道,因为在这里遇到了几个熟人,不方便露面,所以耽误了几日。李四听了也不以为意,枪支买卖本就见不得光,避着人也是应当的。
他将买主领去了缫丝厂,将具体的隐藏地点告诉了他,随后买主便叫来同伙将枪支起出来运走了。事情顺利交接,李四心中也是一阵轻快,本以为所有的事都到此为止了。谁知就在那买主离去的第二日,忽然又有个人找上了门来。
这人语气和善,说话也客气,但是李四在他开口的第一瞬间便透体冰凉。因为他对李四说的是:“牌子在这里,烦请验看。枪支在哪里还请告知,方便我们运装。”
这人居然也拿出了一枚铁牌,和前面买主拿出的那枚一模一样!
李四说他当时听得一下懵了,而我现下听到这个消息,反应也没比他好到哪去。我一直以为那枚牌子是组织的信物,既然是信物,那自然是独一无二的,可是现在听来这牌子非但不止一枚,而且还不止两枚!
眼下我身上有一枚,那之前的买主有一枚,现在那找上门来的人也有一枚,加起来已经有三枚了。可是谁家的信物会有三枚啊,又不是酸梅干!难怪之前无论胡小天、锦笛还是季有节,都对这牌子表现得不大上心,敢情这牌子是人手一个啊。
李四再次瞥了我一眼,往下说道,他当时见到那枚牌子,真是瞬间就寒意透心了,颤抖着问那人,和昨日那买主是否是一伙的。那人顿时又惊又怒,连声追问他是否已经将枪支交给他人了。李四不敢隐瞒,就将昨日的事说了。
那人听到昨日那买主说在这遇到了熟人,便问他那买主叫什么。李四告诉他,那买主自称叫秦简。那人听到这个名字后忽然镇定了下来,对李四说,他就是秦简的熟人,前几日秦简一直都没来找李四,大概就是要隐藏行踪,好伺机劫走这批枪支。
李四听得心中惶恐,又想起卖主离去时淡定的神色,心中打了个寒战,便问那人如今该怎么办,有没有办法再将那批枪支劫回来。
那人叹息一声,说枪支既然落入秦简手中,恐怕是要不回来了。至于李四要怎么向卖主交代,那人让他自己看着办,说着便就此离去了。李四独自一人惊恐万状,虽然那卖主从未对他说过什么胁迫之语,可是他一想起那人,不知怎的就要打个寒战。
而此时我听着李四的讲述,也差点失声叫了出来。因为那个劫走李四枪支的人,居然是秦简!
秦简从虎山离开去追随古音,那是十余年前的事。李四讲述的事件则是近二十年前发生的,那么此刻的秦简还是虎山的二当家。李四之前就说过,这批枪支是要卖给一个大土匪窝的,既然虎山将枪劫走了,那买主自然不会是虎山。
那么真正的买主会是谁呢,狼窝吗?秦简身上有铁牌还说得过去,因为他与古音相熟,或许古音身上有铁牌所以借给了他,可是狼窝的人怎么也有?
我想开口问李四,后来找上他的那人叫什么,不过季明媚却看了我一眼,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开口。我明白她的意思,是让我等着李四说后面的事,届时或许不用问就能知道一切。
于是我便闭口不言,强忍着心中的疑惑听李四继续讲述。李四道:“那人离去后,我真是寝食难安。我费尽心思将缫丝厂清空了,谁想竟然将货交给了他人,后面如果卖主找上门来,我该如何交代?”
就这样过了一日,正在李四心如死灰之时,真正的买主却忽然又找了上来。这一次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女子,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看穿着打扮与二人迥然相异,似乎是个搬夫之类的人。
那女子似乎是真正买主的妻子,只是身后领着个人,就像孩子被欺负了找上门来的父母一般,看着难免有些怪异。李四正在惊讶,只听那女子便道:“小天,你说的那掮客,就是他吗?”
那叫小天的人点点头,那女子便对李四道:“有个叫莞尔的女子,之前在缫丝厂被数人谋杀。既然那批枪藏在缫丝厂,想必此事你也是知道的了?”
李四这才回过神来,原来站在这两人身后的,竟是莞尔的丈夫!
自从赵一等人都离去后,缫丝厂里的女工们便纷纷散去,莞尔自然也跟着离开了。只是她受过重创,身心严重受损,当时几乎连路都走不动了,还是几个女工看她可怜,才将她送到货栈去找她丈夫的。
李四看着莞尔的丈夫,脑中忽然转过弯来,原来这个真正的买主,竟是莞尔丈夫的雇主。只是不知他们带着他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正想着,还没开口就听那女的道:“你将莞尔为何会遭受重创的经过,详细说给我们听。”
李四见她要知道莞尔的遭遇,心中诧异却不敢多说什么,便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那女的听了之后,沉思了一下道:“所以,莞尔是被那三个人接力谋杀的?”
“莞尔已经死了?”李四闻言一惊。
“还没有,不过也快了。”那女子淡淡地道,“一个无辜的女子,却遭受三个大男子轮流谋杀,总该给她讨个公道才是。”
原来他们找上门来竟是要给莞尔讨个公道,也不知道到底跟莞尔夫妇是什么关系。李四心中暗忖,自己并没有参与谋害莞尔,相反还救过她多次。他们就算要讨公道,找自己做什么?
正在他思忖之时,那叫小天的买主便说道:“若是没遇上便算了,既然叫我们遇上了,她先生又是受雇于我,那便不能不管。这样吧,枪支被劫这事我担了,不会让卖家来找你麻烦,但是你也要帮我一个忙,如何?”
我在听到李四说那个买主名叫“小天”时,心中便已经了然,原来那个真正的买主并不是狼窝的人,而是胡小天。他也是组织的人,自然也可能有一枚铁牌。胡小天后来顶替秦简去了虎山当二当家,之前我一直都没想过,虎山这个土匪窝,为何他能说去就去。
现在想来,其实胡小天早就开始与虎山打交道了,他的那批枪被秦简劫走了,或许他就此做个顺水人情将枪送给了虎山,这样一来虎山自然要欠他人情,后面他再去虎山入伙便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那叫小天的买主说,如果我负责将赵一等人找到,并将他们送到莞尔丈夫居住的地方赎罪,便替我担下枪支被劫的责任,保证不让卖家来找我麻烦。”李四道,他当时听了这话后心中却有些发愁。
因为那三人中孙三好找,就在当地,但是赵一、钱二两人离开后,他却完全不知他们去了哪里。况且就算他找到他们后,又如何能将他们带去赎罪?
胡小天似乎也知道他的难处,便又提出不用他立即就完成此事,只要在二十年的期限内完成便可,问他可愿答应。这倒是可以,李四心想,如果有二十年时间慢慢筹措,这事倒是能够做到,于是便答应了他。
“于是莞尔的丈夫便将地址告诉了我,让我二十年后带着赵一三人去一个码头找他,他会撑着船来接我们。”李四道,“这些年来我走遍各地,其实早就找到他们三人了,但是说服他们到这里来,却又花费了十余年的时间。他们本就不是天生的坏人,心中对当年的事其实也很悔恨,所以十多年后终于被我说动,和我一起来了这里。”
“你……你这些年来就为了当年的一个承诺,竟真的花费了二十年时间去做这事?”我和季明媚都有些瞠目,心中都有些回不过神来。他不是个掮客吗,应该唯利是图才是,这种一诺千金的事,怎么也不像是他这种人会做的。
“哈哈。”李四笑,“你们很奇怪吧,像我这样一个人竟会做这种事?别说你们,我自己都觉得奇怪。不过吧,我这人什么坏事都做过,唯一的优点就是言出必行。况且我将那批枪支弄丢了,这本就是我该付的责任……人总是要承担责任的。”
他说着,也从船舱里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我心中一紧,忙道:“你并没有害过莞尔,不用……”
“你觉得我说服他们过来送死,我自己还能活着回去吗?”李四笑道,“况且说起来,当时莞尔被杀,其实全是因我而起,我有什么冤枉的。”
他说着,再度看了船夫一眼,然后纵身一跃跳进了河里,一下就被激流吞没了。船舱里的四个人已经全部跳进了河里,船夫望着河水出了会儿神,忽然说道:“他在撒谎。”
“嗯?”我和季明媚望着他,心想这四个人全都自己跳下河去了,他居然还在说李四撒谎?
“如果他想的话,应该早就可以带着赵一他们过来了。”船夫笑道,“可是他们却在二十年之期的最后一日才来。这不是撒谎是什么?”
我和季明媚都沉默不语,能够过来偿还当年的错事,已经是极大的勇气了,即便是拖到最后一日,又有什么可指责的?
“他们都说完了,该轮到我了。”船夫无视我们的眼神,“当年莞尔去缫丝厂后,回来时却受了重创,奄奄一息。这完全是无妄之灾,所以我知道后几乎发狂,当场就闹起来,要去缫丝厂找那些人报仇。可是莞尔却说,那些人都已经离去了,我上哪去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