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警察所得到一个消息,说是有一处土匪窝的土匪来了此处,准备大肆采买枪支。所里上下都如临大敌,轮流派人盯着当地住店里的一个人。
此人是个掮客,替人居中介绍买卖,抽取花红。土匪要买枪的消息便是他喝醉之后,一时不慎吐露出来的,所以警察所对他盯防很严。不过一个连制服都要轮流穿的警察所,又哪有余力制止此事。
话是这么说,然而所里的每个人却都对此极为重视。因为无论平时再怎么泼皮无赖,讹诈勒索,既然穿过那一身制服,保境安民便是职责。孙三从钱二那里离去后,便被派去盯着那个掮客,一时抽不出时间来对付钱二。
等第二日他下值时,却已经是半夜了。他当时又饥又饿,连晚膳都没吃,想到自己辛辛苦苦为了保一方安宁,钱二这杀千刀的却连点小钱都不肯出。想到这里,他肚中的饥火顿时都转成了怒火。
干脆趁半夜闯到钱二住处,拿枪顶着他的脑袋,看他拿不拿得出钱来。孙三想得牙齿咯咯作响,当时因为轮到他当值,所里仅有的一把木壳枪就在他手上。他这么想着,一时昏了头,竟然真的半夜跑到了钱二的住处。
可是就在他准备越墙而入时,却忽然听到咿呀一声,院门竟然自己打开了。孙三一惊,急忙躲向了暗处,却见院门里出来的正是钱二。孙三大喜,心想这是你自己撞到我枪口下,可怨不得别人。
他正要从暗处出来,心中却又忽然一动,这钱二夜深人静的要去哪里?此刻四下漆黑,正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杀人放火好时机,他该不会真要去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吧?孙三想到这里,顿时又不忙着出去恐吓他了。
只要钱二真的做了什么不好的勾当,正好可以用来拿捏他,到时候不用拿枪顶他脑袋,也不怕他不乖乖拿出钱来。他这么想着,就蹑手蹑脚地跟在了钱二后面。钱二似乎对要去的地方有些忌惮,每走一段路都要停下来长吁短叹半天,有好几次甚至都开始往回走,不过没走几步却又下定了决心,掉头继续向前。
孙三见他这样,心中越发断定他这一去做的必然不是好事。走了大半个时辰后,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了一处大宅子前。孙三有些诧异,这宅子他知道,以前是个老旧的缫丝厂,只是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早就停工了。
所以这宅子早就沦为废宅了,钱二到这里来做什么?孙三满心狐疑,前面的钱二这时却不再犹豫,而是翻身上了墙头,很快就跳了下去。孙三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思量着钱二已经走远了之后,这才也纵身翻进了墙里。
钱二在前面走了一段路,随即就转过一个转角,孙三跟在他后面,正好可以躲在转角处偷窥。他看见转角那边有一棵奇大无比的桑树,枝干狰狞,在微弱的月色中看来,就像一只被剥了皮的恶兽。
一个年轻的女子正站在桑树下,让人惊奇的是,她手里拿着一把铁锹正在挖坑。孙三见状心中大喜,心想原来这宅子的旧主人在桑树下埋了宝,被钱二和那女子发现了,这是趁夜挖宝来了。
既然是挖宝,自然是见者有份。孙三屏住呼吸,准备等他们将宝起出来时,再跳出去大喝一声,就算不能全吞,说不得也要将其中的大头分走。可惜他这一声大喝的气还没憋足,桑树下竟然又形势陡变。
也不知桑树下的两个人到底说了些什么,可能是分赃不均,所以那女子不干了,将手中的铁锹丢在了地上。而钱二竟然趁她不备,捡起铁锹朝她头部猛地一下抡去。那女子猝不及防,连声闷哼都没发出,在原地晃了两晃后便一头栽倒在地。
这一下也大出孙三的意料,眼见钱二为了独吞宝藏,杀起人来毫不手软,他一时也有些腿软。虽然他自己之前还想过拿枪顶钱二的脑袋,可却从未想过真的要杀人。这时眼见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跟前,他心中不禁也有些犯怵。
钱二杀完人后,便就着那女子挖开的坑将尸首扔了进去,又埋上土,看样子竟像是要走。怎么他不将坑里埋的东西带走吗?孙三心中奇怪,见他已经朝着这边走来,便急忙躲向了黑暗处。
等钱二走了之后,他才从暗处走出,踌躇了一下,然后便走向了桑树下。钱二可能是知道如今世道不太平,所以不敢将坑里的东西带在身边,而是继续藏在了树下,准备等要启用时再来拿。
既然这样,他又怎能放过这笔横财!孙三走到桑树下,想到钱二杀了人之后,竟将尸首与宝藏埋在了一起,对钱二的狠厉不由有些后怕,他想到自己竟然还想着拿枪顶他脑袋,额上不禁微微有些出汗。
他从附近找出钱二藏好的铁锹,又将土坑挖开了,先是将那女子的尸首起出来,等再往下挖时,他却蓦然呆住了……尸首下竟还有一具尸首!
原来钱二之前就与这女子一起合谋杀过人了,这人或许是他们的同伙,或许是撞见他们挖宝的人。钱二这厮不但狠厉,而且聪明。他将两具尸首埋在这里,就算有人发现这里的土有异常,挖动之后也只会发现尸首,谁会想到尸首之下竟然埋有宝藏呢?
只是奇怪的是,这具尸首全身包裹着厚厚的蚕丝,看着就像一个巨大的蚕茧一般。孙三见状有些讶异,不过却没多想,以为这是一时找不到寿衣,所以埋尸的人胡乱往尸首上缠了些蚕丝充数。
既然钱二是蚕茧商人,用蚕丝裹尸也不足为奇。孙三将这具尸首也起了出来,继续往下下铁锹,可是没挖几下他就再一次愣住了……因为坑里竟然还有一具尸首,尸首上也缠着厚厚的蚕丝!
他不禁有些崩溃,钱二为了掩饰宝藏,到底杀了多少人啊?不过既然都挖到这里了,别无他法,也只有继续往下挖。不料挖着挖着,他再一次震惊了,因为这一次不管他怎么挖,坑里再没有东西出现。
孙三今夜本来饥肠辘辘,可是到了这宅子之后,吃惊吃得都有些打饱嗝了。这桑树下并没有任何值钱的物事,那么钱二趁夜到此,似乎就是为了杀这个女子。可问题是,这里既然没有值钱物事,这女子为何也会趁夜到此呢?
从两人交谈的情形来看,他们明显是约好了的。她趁钱二未到时便开始挖坑,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她知道这坑里有尸首吗?
孙三想得不禁有些迷糊,不过夜半三更守着三具尸首可不大便当,若被人瞧见可真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他将三具尸首如原样又搬入了坑中,再次将土恢复成原样,就从宅子里离开了。
回到警察所后,刚才吃的那些惊差不多消化殆尽了,饥火又死灰复燃,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烧得移位了,胆子却热胀冷缩肥了不少。人一饿便会失去理智,他这时对钱二失去了畏惧之心,便又咬牙准备第二日找上门去勒索他。
反正桑树下的那几具尸首如假包换,不怕钱二不就范!他这么想着,本想就在所里睡一觉,养足了精神第二日才有力气敲诈。谁知躺了半天却死活都睡不着,反而更加烦躁难受,只好又爬了起来,随手拿了几张悬赏文书来看。
这是上面的警局发下来的,要缉拿几个人贩子。这些人贩子流窜作案,往往以招工为名召集年轻女子,转手就将之拐卖,在好几处留下了案底,却始终没有落网。孙三随意往上面瞥了两眼,本是无心之举,不料一瞥之下却觉得这上面的人有些眼熟。
他并不识字,全靠来送文书的人口述,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好在文书上大部分是画着人像,他仔细端详了一阵后忽然想起来,这文书上的其中两人,不就是埋在桑树下的那两具尸首吗?
原来那两个人是人贩子,却不知为何会死在那宅子里。既然如此,莫非那女的也是人贩子?他在满桌的文书上翻找起来,却始终没有找着那女子的画像,便坐在桌旁陷入了沉思。钱二是个贩卖蚕茧的商人,怎么却和人贩子扯上了关系,并且还杀了他们呢?
难道是人贩子又在做拐卖人口的勾当,被钱二知道了,所以基于义愤杀了他们?若真是这样,那钱二倒还真是条好汉。
说实话,上面的警察局将这些文书撒下来,其实下面的警察所压根不会有什么举动,不过是随口敷衍罢了。孙三对此心知肚明,人贩子做的是伤天害理的事,所以若真是有人替天行道,孙三反倒要替他叫声好。
不过叫好归叫好,该勒索的钱还是一分都不能少。孙三是个有原则的人,他决定明天从钱二那拿到钱后,再向他表示一下敬意。
这么想着,他倒是消除了心中的烦躁,重新躺下后便很快睡着了。第二日清晨,胃比他醒得早,咕噜咕噜地叫他起床。所里有给当值警察的早膳,清汤寡水不像是给人吃的,倒像是要当头一盆冷水浇醒他们的胃。
孙三吃过了早膳,只觉越吃越饿,胃不甘受骗,这时发起火来,好像正在从里头咬出来。孙三低头盯着肚子看了半晌,怀疑用不了多长时间,它就会从里面钻出来自己去找吃的。
他琢磨了一下时间,便从所里离开去到了钱二的住处。一路上都已经将说辞备好,谁知到了钱二住处后却得知一个消息,钱二已经前往那个旧缫丝厂去了。青天白日的,他竟然还敢去自己杀过人的地方,孙三吃了一惊。
留在住处的人告诉孙三,那个旧缫丝厂本来已经准备重新开工,连人都招好了。不过不知怎的,里面的主事却一日之间全都跑光了。临行前将缫丝厂托付给了钱二,让他自行开工。正好钱二手里留着一批蚕茧,正在发愁卖不出去,就准备自己缫丝织成丝匹。今日他去缫丝厂,就是准备开工的事宜。
孙三听了心中奇怪,他昨夜看过那些文书,自然知道原先那些人是人贩子。他可不相信那些人会开缫丝厂,既然这样,为何钱二却有这一番说辞呢?
他心中起疑,就详细问过了那人钱二最近的状况。那人也不隐瞒,说钱二近况堪忧,所有的资金全投在了手上的那批蚕茧上,若是无法脱手,恐怕要就此一蹶不振。前些时日缫丝厂本来已经应承了会收下那些蚕茧,不料却又忽然反口,将钱二急出了一身冷汗。
不过幸好那些人不知有何事急于离开,将缫丝厂委托给了钱二让他自行开工,这才让他长出了一口气。孙三听了心道,原来钱二真的拿不出钱来打发他,早知如此,便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