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二心中想的是，挖坑自然是要埋人，这树下除了他之外就只有莞尔自己。这三更半夜的，不见得莞尔姑娘答应了与他相见，是打算劳他动手将她自己埋了。所以，这坑只能是莞尔姑娘给他准备的见面礼啊！

　　他想得脚都虚浮了，差点一个跟头跌进了坑里。正在出虚汗的时候，莞尔抬头看了他一眼，幽幽地道：“我昨夜梦到自己被埋入了这棵树下，但是今早醒来却发现躺在床上。可是那却不是我的床，而赵一等人也不见了。我想来看看，昨夜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钱二心说废话，昨夜我还看见你躺坑里了，跟一百年陈的老祖母一样慈祥，这会儿又假装做梦了。这话很明显是在骗他，钱二越想越是后悔，不该半夜跟她约在这里相见，这不是自己赶着来给桑树送养分吗？

　　“你真的是给赵一他们提供蚕茧的商人吗？”莞尔一边挖着坑一边说道，“我一直以为他们是人贩子，还与他们大吵了一顿。这么想来，倒是对不住他们。”

　　钱二艰难咽了口口水，说道：“赵一离开了，我……我想让这里的女工继续开工，你……你觉得可以吗？”

　　他说着，又断断续续地将自己的难处说给了她听，若是不能在这里开工，自己处境必然悲惨，况且还有个阴魂不散的警察一直在勒索他，他都快要被逼得喘不过气来了。

　　“可以啊，”莞尔回过头来奇怪地道，“这样她们的生计才有着落。这是好事，你作甚还要问我同意？”她说着又有些忧心，“不过有件事我要说与你知道。这……宅子里有一条巨蚕，还杀了赵一他们一个人，将之裹成了一个茧。赵一忽然间离开这里，或许就是因为这个。”

　　“不过我觉得，这巨蚕对我倒没有恶意，所以我晚上才敢出来。其实我是第一个看见它的人，后来又看见它从窗外经过，但是它都未曾将我怎样。”她说着歪头想了想，又补充道，“或许是我小时候养过蚕的缘故吧，那时我待它们可真尽心。”

　　钱二听她提起巨蚕，顿时心跳急速加快，小心翼翼地道：“如果我在这里开工，你……你能保证不让巨蚕伤害我吗？”

　　“这个我可不能保证，”莞尔摇头道，“它没有伤害我便已是侥幸，我怎敢保证它不去伤害别人。”正说着，她忽然惊叫一声，丢下手里的铁锹，“坑……坑里有人！”

　　本来这个坑里埋的是她，这是钱二亲眼所见。如果她已经从坑里出来，那坑里应该没有尸首了才对，怎么她竟又发现了一具尸首？

　　“是……是赵一的同伴。原来他们又死了一个人，难怪会仓皇逃跑。”她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转过头对钱二说，“已经死了两个人了，我看，你还是别在这里开工了，不然下一个可不知道是谁了。”

　　钱二心中翻江倒海，只有一个念头，“她又杀了一个人。她还不许我开工！她还不许我开工！”

　　他想到如果自己不能在这里开工，那批蚕茧很可能便要孵化了，想得额上青筋直跳，一时血都涌上了脑门。莞尔回头见他脸色奇差，还来问他：“你……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钱二失神地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他说着，几乎低声吼了出来，捡起地上的铁锹，一下抡在了莞尔的头上。莞尔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他会对自己下手。钱二被她这眼神看得骇然，刚才那一铁锹抡出去，也将他所有的勇气都拍得魂飞魄散。

　　他这时才想起莞尔不是常人，这一下激怒了她，恐怕就要死在当场。这么想着，他浑身的力气顿时都被莞尔的眼神剥夺，不由腿一软跪倒在地。他想开口求饶，但是恐惧却蛮横地堵住了他的嘴。他将眼睛闭上，等着恐惧对他的裁决。

　　但是裁决并没有到来。就在他闭上眼的同时，莞尔忽然晃了两下，仰面倒了下去。钱二听到声音后惊奇地睁开眼，发现莞尔已经倒地，不由呆了一呆，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原来她是可以杀死的！

　　他顿时又狂喜起来，既然她死了，那还有谁可以阻止他开工？他颤抖着用脚去踢了踢莞尔的身体，莞尔一动不动。他这才壮起胆，将莞尔的尸首搬入已经被她挖开的坑里，然后将土掩埋了过去。

　　做完了这一切，他浑身大汗几近虚脱，盯着被掩埋的土坑看了良久，确定没有异常之后，这才从桑树下离去回到住处。因为太过担惊受怕，他极其疲劳，所以在住处一觉就睡到了天亮。

　　起床后他连早膳都来不及吃，就急匆匆地赶往了缫丝厂，临走前还吩咐伙计收拾一下，准备好将蚕茧送过去随时开工。等到了缫丝厂，他将女工们都召集起来，向她们宣布自己正式接手这里。

　　女工们自然欢欣雀跃，对他感激不尽。而就在这时，他看到有个人从昨日那间房中走了出来，一边走还一边捂着头，似乎正头疼不已。钱二看见这个人，顿时整个人都掉进了万丈冰窟之中，腿都开始不听使唤地抖动。

　　从房中走出的这个人自然就是莞尔，已经被钱二埋入土中的莞尔。

　　莞尔从房中走出，看见钱二正在院中也有些惊奇，一边揉着头一边对他说道：“不知怎的，我这两日尽做同样的怪梦，前日梦见自己被赵一埋了，昨日又梦见被你埋了，醒来后还都在这间房中。真是奇怪。”

　　钱二听着她自说自话，想起她昨夜说过让他别在这里开工，不然下一个死的可不知道是谁了，一下就浑身绷紧了。莞尔说着环视了一下周遭，忽然问他：“真的要在这里开工，你确定？”

　　她其实说这话时语气平和，并未流露出什么情绪，但是钱二却再也忍受不住，当场就大喊一声，忽然拔脚狂奔起来，从这宅子里落荒而逃了。

　　“虽然我并未真的将莞尔杀死，但是，”钱二面容惨淡地对我们道，又看了船夫一眼，“我为了在那所宅子里开工，确实对她下过手。并且当时我还觉得，只要能顺利开工，就算宅子里真有巨蚕杀人，那就让它再杀几个女工也无所谓。此事纯粹是我的贪欲作祟，要说有罪，倒是不曾冤枉了我。”

　　他说着咬了咬牙，脸上又露出发狠的神色，忽然间站了起来，一头就栽进了急湍的河水中。河水来者不拒，立刻就将他吞没了。

　　钱二跳下河后，船夫也出了会儿神，然后伸手在身旁拍了一下，叹道：“死于贪，不算冤枉。”

　　正说着，我和季明媚便同时发现，船底的那个洞又停止往外冒水了。这条河还真是着实诡异，居然真的每隔一段距离便要船上献祭一人，然后才会停止冒水。不过此时我们都已经无心顾及这事，互视了一眼后，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原来赵一和钱二所说的，竟然是同一件事。

　　只是二人叙述角度不同，所以同一件事在他们口中说来，出现了不小的偏差。赵一之前说过，曾有个蚕茧商人误以为他们真的要重开缫丝厂，所以来推销自己的蚕茧，并且谎称缫丝厂曾有人向他订货，所以才找上门来，这个人就是钱二。

　　而照钱二的说法，缫丝厂真的有人曾向他订货，但是他找上门后却发现没有这个人。所以这里出现了第一个疑点，这个向钱二订货的人是谁？

　　钱二第一次半夜摸索到那宅子时，是想去烧毁里面备用的蚕茧，好让赵一买他的蚕茧，但却看到莞尔在转角处偷看什么。照莞尔的说法，她当时是看到老桑树上爬下来一条巨蚕，所以吓得呆住了。

　　但是等钱二第二晚再去时，在桑树下发现的却是两具尸首，其中一具被蚕茧包裹，另一具则是莞尔。所以他认定前一晚莞尔看到的，其实是赵一在杀人埋尸。而赵一发现了莞尔，所以后来又杀了莞尔灭口，也将之埋在桑树下。

　　次日赵一等人离开，钱二以为他是杀人后畏罪潜逃，所以想借机接手缫丝厂，不料却在宅子里看见死去的莞尔走出。于是他断定赵一其实是被莞尔吓跑的，而莞尔正是她自己口中的那条巨蚕。

　　他执着于不能将蚕茧砸在手里，所以竟异想天开地想与莞尔谈判，结果被莞尔拒绝，一时昏了头竟对她动了手。他将她打死在了桑树下，又埋入了土中，准备不顾一切开工，但是等第二日到那宅子时，却发现莞尔竟又毫发无损地出现了。

　　钱二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就此离开不敢再回来。而此时第二个疑点出现，那就是莞尔曾两次被人打死埋入了土中，为何最后却都能毫发无损地重新出现呢？

　　我们之前都以为，赵一所述不过是怪力乱神之语。可是现在钱二也这么说，难道莞尔真的是那条巨蚕成精，否则这一切又该做何解释，那死去的两个人又是谁所杀？

　　我想得额上微微出汗，季明媚脸也白了，加上此时这艘船上发生的一切也足够古怪，更是让她心神不宁。看她神色，大概也早就后悔自己的任性，不该吃了好奇心抛出的饵，上了这艘诡异的船。

　　钱二跳下船后，船底暂时停止了进水，不过不用说，自然没过多久便会重新冒水。这次船夫没说什么，只是眼神在船舱扫视了一圈，便有人主动道：“不用看了，我有罪。”

　　“你要说的，不会和赵一钱二是同一件事吧？”季明媚虽然胆怯，却又忍不住好奇。

　　那人理都没理她，只是自顾低沉道：“我叫孙三，二十年前是一个警察。”

　　他居然是个警察，我们听到这话都是一愣。不过我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脱口而出道：“钱二说过，当时曾有个本地警察不断纠缠勒索他，就是你！”

　　孙三不断擦着额上的汗，极为紧张，说道：“不错。那时民生维艰，不管做什么营生都难以糊口养家。你们相信吗，当时我们警察所里只有两套制服，需要所有的警察轮流换穿。若不是还能靠着向有钱人讹些钱财，谁干得下去。”

　　孙三说，那时他在当地发现了一个叫钱二的商人，是做蚕茧生意的，看衣着光鲜亮丽。他心里就琢磨着要从他身上弄几个钱，于是就三天两头找上门去，话里话外都暗示他花钱消灾，不然随意找些罪安在他身上，可就因小失大了。

　　照他的经验，只要这些敲打的话说出来，那些有钱人多少都会打发他一下。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钱二竟是个铁公鸡，任凭他如何威胁勒索，一口咬定自己已经处在破产边缘，一分余钱都没有了，竟连一点小钱都不肯使。

　　孙三屡次被他拒绝，极为恼怒，心中暗暗发狠，非要找到钱二的短处，让他好好地出一出血不可。他打定了主意，本来便要立刻去找钱二的短处，不过这几日却有一件大事发生，让他一时脱不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