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掌柜骇得面无人色，就在她说出那声“砰”的时候便惨叫一声，整个人栽倒在地。这一幕突如其来，我们见她竟又将冯掌柜“打死”了，都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她。祁夫人“开过枪”后，仍旧脸上带笑，慢慢地将手缩回对着嘴吹了吹，似乎要吹散那看不见的硝烟。

　　她这表情实在太像恶作剧得逞后的小女孩，有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看着却让人毛骨悚然。卜鹰也愣了愣，随即便大怒道：“你敢在警察跟前杀人！”

　　祁夫人奇怪地看着他，忽然嗤笑道：“谁说我杀人了？”

　　“尸首就在这里，你敢不承……”卜鹰喝道，可惜最后那个“认”字还没出口，便看见冯掌柜忽然又从地上爬了起来，浑身上下地摸着自己，又惊又喜地道：“我……我没死？哈哈，我没死！我没死！”

　　他说着话几乎要喜极而泣，我们却全都目瞪口呆，眼见他“中枪”倒地后还能鲤鱼打挺蹦起来，还以为是诈尸了。等过了一会儿我们才反应过来，原来祁夫人的那一“枪”根本就没有打死他，只是他被老严和褚掌柜的死吓坏了，成了惊弓之鸟，才会被那一声“砰”击倒。

　　既然他没死，卜鹰自然没什么话可说。祁夫人静静地看着冯掌柜，忽然说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少数一定要服从多数呢？如果多数人做的决定是错的，难道要少数人来承担恶果吗？”

　　这是在我们刚入镇时便听到的一句话，当时在玩官兵捉贼的一群孩子中，也有人提出这样的疑问。这时祁夫人忽然也说出了这样的话，我们不禁都有些诧异。

　　祁夫人说完这话后，便不再搭理在场的人，而是和祁掌柜一起转身离去了，褚夫人也跟在他们身后离去。等他们都走远后，全掌柜这才犹疑着走上来，同样浑身上下摸了冯掌柜一遍。

　　“我没事。”冯掌柜再次死里逃生，挥手打掉了全掌柜的手，长出了一口气道，“我们兄弟只剩下三人了，我想大哥……不会再对我们下手了吧？”

　　“还是……小心些吧。”全掌柜欲言又止，又看了我们一眼，然后跟冯掌柜道了别，也回家去了。冯家门口顿时就剩下了我们三人和冯家的人，冯掌柜也不理会我们，满脸全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一边走进门去一边自己笑道：“吓死我了，还以为真的会被这一枪给打死呢。”

　　他说着，自己手上也做了个枪的手势，然后对着自己的脑袋轻声喝道：“砰！”

　　他这副做作，本是要自嘲刚才杯弓蛇影，被吓得魂不守舍，同时也替自己缓解一下情绪。可就在此时，诡异的事再度发生了……就在那一声“砰”出口的时候，冯掌柜忽然晃了一晃，随即便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向前扑去，一下栽倒在地，再也没有起来。

　　他没有被祁夫人那一“枪”打死，却被自己这一“枪”打死了！

　　这一幕实在太出乎我们的意料，所以一时间竟没有人上前去查看他。等卜鹰反应过来抢上前去时，冯掌柜早已五窍流血，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他竟被自己打死了！”季明媚有些失神，不敢置信地看看我，又看看卜鹰。

　　我这时也回过神来，顿时也有些惊恐，摇头道：“他不是被自己打死的，而是祁夫人那一‘枪’的子弹飞了很久，直到这时才打中了他！”

　　“不错！”卜鹰直起身，握紧了拳头，“褚掌柜也是一样，没有在她那声‘砰’刚出口时倒地。”

　　“可是，她连枪都是假的，这……这子弹怎么会飞这么久才击中这两人？”季明媚还是大惑不解，神色也有些惊惶。

　　“屁子弹！”卜鹰愤然道，“他们全是中毒死的，之所以没有在祁夫人‘开枪’的瞬间身亡，是因为毒性还没发作。等毒性发作时，已经是在祁夫人开枪后好一会儿，所以看上去就像是子弹飞了很久才击中了他们。”

　　“可……她到底是怎么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给这两个人下毒的呢？”季明媚还是有些凄惶。何止是她，我也有些骇然，如果祁夫人可以隔空下毒，那岂不是想杀谁就杀谁，还没有人可以将她定罪？

　　“这世上不可能有隔空下毒这回事，”卜鹰咬牙道，“一定有什么她下毒的细节被我们忽略了。”

　　冯家的帮佣就站在一旁，这时见家主猝然倒地身亡，也是如遭雷击手足无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大声嚎叫出来，冯家宅内的人听他哭得如丧考妣，也都纷纷抢出门来，见了冯掌柜的尸首后，自然也都呼天抢地。

　　大门口顿时一派凄惨的景象，无论冯掌柜是个什么样的人，对冯家人而言他都是顶梁的柱子遮风的瓦片，这时惨遭不幸，对这些人而言不啻灭顶之灾。我心中不愿多看这样的惨象，就示意卜鹰和季明媚离去。

　　在走回住店的路上，卜鹰一直眉头深锁，在思量祁夫人是如何给褚、冯二人下毒的，我们也都参与进来，却也都是惘然不解。卜鹰虽然行事跳脱，其实却最是严守底线的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他却对凶手束手无策，这无疑让他憋了一肚子的气。

　　季明媚看他脸色一直阴沉着，便出主意道：“祁夫人送我的那盒胭脂里有毒蝇伞的毒，用这个由头来治她投毒的罪，可行吗？”

　　“没用。”卜鹰头也不回地道，“毒蝇伞虽然有毒，却只能让人产生幻觉，几乎没有致死的案例。既然不能杀人，自然就不能诉她投毒。”

　　既然此法行不通，我们也都无计可施，便沉默着回到了住店。刚走入住店，店伙计便迎了上来，笑着道：“客人可算回来了，有你的一封信，送信人等你不到，便将信留在店里托我转交，先行离去了。”

　　说着就递过来一封信到卜鹰面前。冯掌柜等人都是收到信后猝死，所以卜鹰如临大敌，后退几步嘴里骂道：“真是最毒妇人心，她弄死了老严、老褚他们，现在居然将信送到我这来了。老子不收，不收！”

　　我和季明媚沉默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道：“严掌柜等人收到的信，是要减少他们来年的胭脂份额，你穷得浑身叮当响，有什么份额可减少的？”

　　卜鹰跳起来道：“老子身怀巨款这事能告诉你吗？”跳完了才反应过来，又摸了摸头道，“是啊，她送信给我干吗？”

　　我见他瞪着求知的眼睛，却丝毫没有接信的意思。那伙计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也张大了嘴琢磨眼前的这三人有什么毛病。我赶紧将他手上的信接过来，向他道过谢，然后拉着卜鹰回到了房间。

　　信封上写着卜鹰亲启的字样，我朝他晃了晃信，问他：“你真不拆？”

　　卜鹰耍赖道：“还是你拆吧，万一你死了我还能替你报仇，我死了可就一了百了了。”

　　季明媚没好气地一把夺过我手中的信，“嗤”一声就撕去了封口，将信从信封中抽出来，看来一眼落款后就扔给了卜鹰，“放心吧，信里没毒，这是县里对你的回复，你之前不是请他们帮你查探一些事吗？”

　　“哦。”卜鹰愣了愣，接过了信却没有去看，而是歪着头问季明媚，“你刚才说什么？”

　　“这是县里对你的回复啊。”季明媚也有些莫名其妙，瞪着卜鹰道，“我怎么从小就没看出来，你还有怕死这个优点！”

　　“不是，前面那句。”卜鹰没理会她的冷嘲热讽，而是自顾皱起了眉头，“你说，信里没毒？”

　　“有毒也是我先被毒死。看来你人缘不太好呀表哥，你对人家做什么了，就去过一次县里，人家就想把你毒死？”

　　卜鹰闻言忽然笑了起来，我见状脑中灵光一闪，也忍不住笑了。我们两个对视一眼，季明媚一头雾水，狐疑地道：“你们在笑什么？”

　　卜鹰还想拿乔一下，季明媚生起气来，正要走过来一拳招呼在他鼻子上，他急忙举手道：“信里有毒！”

　　季明媚愣道：“县里的人真要毒死你？”

　　“不是这封信有毒。”我出声道，“是褚掌柜和冯掌柜收到的信里有毒。所以，并不是祁夫人隔空朝他们下了毒，而是他们事先就中了毒，然后祁夫人才朝他们‘开枪’的。祁夫人不能掌握他们毒发的时间，所以他们才会在‘中枪’之后，过了一会儿才死去。”

　　“可是，一封信怎么能让人中毒？”季明媚瞪大了眼睛，不解地道。

　　“信拿在手上自然不能让人中毒。但是你注意到了吗，冯掌柜在看信之前，曾将手指放入口中沾了些口水，然后才将信纸捻开？”

　　“所以，毒就是在那时候进入冯掌柜体内的？”季明媚震惊地道，“寄信人故意将信纸黏在了一起，目的就是要让看信的人用口水将之捻开！”

　　“不错！”卜鹰咬牙道，“这就是褚、冯二人的死因真相。若不是你方才无意间说起，我们还想不到这上面来。你们发现了吗，褚掌柜死前曾将信纸丢在地上，被祁掌柜捡起了。而冯掌柜在看完那封信后，祁掌柜也走过去将他的信接走了。他在消灭证据！”

　　这些细节我们之前都曾看在眼里，却没有往深处想，现在想来确实如卜鹰所说。其实在书信上下毒杀人，历代笔记小说中都有不少记载，我也看过一些，祁掌柜夫妇大概也是从那上面学的。只是我一直被祁夫人的“虚晃一枪”迷惑了，一时想不到这上面来。

　　卜鹰说着又冷笑一声，随即便低头去看那封县里的来信，等看完了信便拍案道：“你们猜，这封信上说了什么？”

　　卜鹰神态兴奋，口中虽然问我们，却不等我们回答便说道，当时他在县里时就请县里去帮他查探一下，有哪几户富室有能力建成胭脂镇这样的大产业，而其中有没有哪一家这些年出现了异样的。

　　现在县里的回复来了，有能力建成胭脂镇的人家屈指可数，其中有一户人家姓何，只是并不以经营胭脂水粉为主。何家少东家原本与一户人家的小姐有婚约，但是临到头时不知怎的却移情别恋，爱上了另外一个女子，便要与那家的小姐解除婚约。

　　因为何家是当地的名门望族，所以此事在当地还闹出了不小的风波，惹起了不少的非议。不过他原先的未婚妻也是出身书香世家，为人知书达理，既然何家不愿再结亲，她便劝说家中接受了此事，众人这才平息了议论。

　　后来何家少东家便成亲了，少奶奶为了打发时间，曾自己开过一家小店，卖的就是胭脂水粉。何家人丁单薄，数代都是一脉单传。民国五年，何家的少东家夫妇忽然销声匿迹不知所踪，至此再也没有露面。

　　而何家的旁系竟然并不报官，而是慢慢蚕食了何家的产业。因为何家并没有别的直系，所以当时官府本着民不报官不究的原则，对此也听之任之。因为何家的产业与胭脂水粉关系不大，所以这些年来一直无人将之与胭脂镇联系起来。

　　现下因为卜鹰的一番话，所以县里认真排查了一番，觉得这些年出了状况的大户人家，只有何家。而最最重要的一点是，信上还说了一件与曹溪镇关系极大的事……当年何家的少奶奶，娘家正是在曹溪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