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看见这个人,其实不管在哪里看到这个人,都足以让我肝胆俱裂,所以我魂不守舍,竟然一下瘫倒了。季明媚正好站在我身后,见我倒地急忙伸手搀住了我。
“怎么了,这人是谁?”她问我。我不是轻易会被吓倒的人,所以卜鹰和卜向空也望着我,神情凝重,如临大敌。
我剧烈地喘了几口气后才将气息平静下来,一时却还说不出话,等吞了口口水后,这才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吴——悠!”
“你说在外面的那个人,是吴悠?!”卜鹰失声叫道,“你疯了?吴悠已经死在了古槐监狱,是我们亲眼看着他入土的!”
我直勾勾地看着他,“吴悠被埋在了古槐监狱,但是你看,这里就是古槐监狱。”
纵使卜鹰天不怕地不怕,还是被我说得身子一缩,“你是说,因为这里和古槐监狱一模一样,所以这里变成了古槐监狱,将古槐监狱相关的一切都转移到了这里,连带那些入土的人?”
“难道,郑重他们在给吴悠招魂?”卜向空脸上也有些变色,“所以这里才会和古槐监狱一模一样,而吴悠也会出现在这里。”
“我不知道。也可能是我认错了,不知怎的,我一看那个背影,就下意识地觉得他是吴悠。”当时吴悠在古槐监狱里,大多数时间也像那个背影一样,都在抬头看天嘟喃自语,或许是出于这个原因,才会让我觉得这人是吴悠。
我虽不敢肯定,但事情也着实蹊跷。卜鹰再度趴着门缝去看门外,嘴里轻声道:“就算外面那个是吴悠,他把我们关在这里做什么?又不是我们杀了他,要报仇他也找不上我们啊。”正说着,他忽然又奇道,“咦,他走了。”
我闻说吴悠走了,急忙再次扒到门上去看。果然,吴悠仰头对着夜空无声地自语了一会儿后,便背着手从空地上离去了。我们从门缝中目送他离去,忽然心中着急起来。因为他一走了之了 ,我们被锁在了这“牢里”该如何出去呢?
卜鹰差点出声把他叫回来,我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心想让人来不难,让鬼走可不容易,好容易它自己走了,我们就别挽留了。卜鹰眼睁睁看着吴悠走出天井空地,没好气地一张嘴就咬住了我的手。
我惨叫一声,急忙把手缩了回来。季明媚听见我惨叫顿时柳眉倒竖,上来就对着卜鹰踹了一脚,于是卜鹰也惨叫一声,哭丧着脸对她道:“你也不问问原因,上来就踹我!”
“证据确凿,人赃并获,你还想狡辩!”季明媚怒道。
我刚才之所以发出那声惨叫,只是因为猝不及防被卜鹰吓了一跳,其实并没有被他咬到。不过季明媚踹都踹了,为了表示她踹得没错,我只好举起手在嘴边呵了呵,表示被卜鹰咬得很痛。
然而因为手上实在并不痛,所以我这口气呵得难免有些流于表面。卜鹰见状勃然大怒:“你这也太敷衍了吧。”说着一把拽过我的手,举到了季明媚面前,“你看看,连个牙印都没有!”
“你看踹都踹了,我这不是怕你觉得冤枉吗。”我讪讪地笑道。
季明媚闻言两眼汪汪,对我道:“修书哥哥,你真体贴。”然后又对卜鹰道,“你看人家修书哥哥为了体谅你,不疼都要装疼,多辛苦,你好意思说!”
卜鹰目瞪口呆,过了半晌才沉思道:“不知怎的,我好像有点想哭。”
卜向空闻言大怒,喝道:“姓季的欺人太甚,当着我的面就敢欺负我儿子!”
卜鹰闻言大喜,应和道:“就是!老卜,你快替她爹教训一下她啊!”
“哦。”卜向空忽然又冷静了下来,一言不发就往“牢房”深处走。卜鹰在后面叫他,“诶诶诶,你怎么说走就走啊,你儿子还等你主持公道呢。”
“哦,”卜向空头也不回地道,“因为姓季的不但敢欺负我儿子,还敢欺负你爹。从前你娘在的时候,也没见你替我出过头,现在你想让我替你出头,你良心过得去吗?”
卜鹰再度目瞪口呆,我眼见这对父子互相拆台,不禁大感有趣。季明媚想必对此司空见惯,对着卜鹰嘻嘻一笑,又示威地龇了龇牙。卜鹰打了个寒噤,不敢再说什么,急忙跟在卜向空后面走向了“牢房”深处。
卜向空一边走一边道:“门被锁上了,这事看着可怖,但是外面的吴悠又走掉了。我有种感觉,好像他想让我们呆在这里面。”
他说得不错,我也有这种感觉。原本吴悠忽然出现,确实让我有些慌了手脚,不过卜鹰和季明媚马上就插科打诨,将本来诡异紧张的气氛稀释了。所以这时我也已渐渐冷静下来,回头想想,从巷子口到这里,可不就是吴悠故意将我们引到这里来吗?
可他将我们关在这里,想做什么呢?
吴悠已经走了,这话自然无处问起。好在牢房里有床,就算夜里无人来我们也可以将就一晚。只是在这种气氛下,我们都没有睡意,所以找了两个对面的小间,我和季明媚一间,卜鹰和卜向空父子一间,然后在床上坐着。
吴悠的事我们不知从何说起,便说起了阮郎。我知道他有可能是自己走掉的,倒也没有太过担忧,只是岫红特意将他诓到省城来,说是他爹老阮货郎曾经对不住她,但又说在阮郎小时候她还曾抱过他。
阮郎的母亲秋儿在魏家时未曾生育,所以我们都怀疑,岫红和秋儿在魏家惨案后还见过面,而秋儿也是岫红的同谋。这话是我们背着卜向空讨论过的,所以这时也说给了他听,不过卜向空听了却好像有些不置可否。
我们问他有什么想法,他立马应道:“你们说得对。我没有想法。”
“嗯?”我们还是盯着他看,他马上又用赞叹的语气说道:“真聪明啊你们。我没有想法。”
虽然他说话的表情很严肃,但不知怎的听起来却有些像在讽刺我们。不过他是长辈,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用狐疑的眼光看着他。卜向空见我们看他,眼观鼻鼻观心,特别诚恳地坐在那一言不发,没过多久居然诚恳地睡着了,还发出了一阵轻微的鼾声。
这说睡着就睡着的绝技卜鹰也会,我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这是家传绝学。卜鹰见他爹坐着也能睡着,不禁大起敬意,歪着头打量了一会儿,可能是在查缺补漏,争取以后青出于蓝可以站着睡。
我和季明媚交换了一下眼神,忽然反应过来,卜向空可以在这样的环境下说睡就睡,其中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一切其实都是他安排的!
细想想前面的一切事,我们心中越发肯定,只是他弄了个跟古槐监狱一样的场所,究竟意欲何为,方才门外那人又是从哪找来的?卜鹰应该也是想明白了这点,所以朝我们摊了摊手,示意他爹既然睡了,要不我们也睡吧。
长夜漫漫,既然出不去自然只好睡觉。好在每个小间里都有不止一张床,我们便各自躺上了床合衣睡下了。因为知道了这一切都是卜向空的安排,所以我们心中一时都松快下来,很快便都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迷糊中听到火把爆出一声响,忽然觉得有些寒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紧接着便睁眼醒了过来。刚一坐起,便看到卜向空还是直挺挺地坐在床头,眼睛却睁得大大的,正瞧着斜对面的什么。
他的斜对面就是我和季明媚的隔壁,我看他眼神不太对,顿时心中一紧,也顺着他的眼神看去。然而有墙挡着,我看不见隔壁的景象,正要开口问他,却见他冲我缓缓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说话。
我见状将话又吞了回去,下了床悄没声息地走到门口往隔壁瞧去。透过隔壁的木栏,我看到内里的小间与我们所处的一般无二,不过却只有一张床,显得空余的地方比我们的小间大了一些。
此刻就是在那空地上,忽然突兀地凸起了一个小土包。在我走出门口后,这小包还在不断地蠕动,似乎这些泥土正在努力地凝成什么东西,却始终聚不成形。我从未见过这种事,加上身遭有人,所以并不如何惧怕,倒是一时有些发懵,竟没有反应过来。
等过了一会儿,璧上的火把忽然又爆开了一个火花,我这才打了个哆嗦,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是个傻大胆,连火把都吓得喊出声来了,我居然还如此镇定——那团凸起的土包,并不是什么东西要成型,而是有东西要从土里钻出来!
这里是“古槐监狱”,当初吴悠他们的越狱计划,就是营造牢里有人被“鬼”带走的假象,但其实那些消失不见的人是被他们埋入了土里。所以“古槐监狱”的土里没有别的东西,只有几具尸首。
那么眼下这个要从土里钻出来的,会是什么东西!
我一想到这里腿都软了,有些欲哭无泪,原来这一切并不是卜向空的安排,方才门外的那“人”也确实是吴悠。那个土包越来越大,我浑身上下都绷紧了,眼看着土包忽然破了,从中直刺刺地伸出了一只惨白的手来!
这手虽是从土中刺出,却直直地戳在了我心上。我再也忍不住,顿时惨叫一声,立刻就将季明媚和卜鹰都吵醒了。他们都迅速地从床上蹦起来,跑到过道来问我:“怎么了?”
不用我说什么,他们很快也看到了隔壁的土包和那只手,季明媚吓得一把攥住了我的胳膊,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卜鹰胆儿比较肥,倒是比较镇定,歪着头看了土包,又疑惑地看了看卜向空。
卜向空特别诚恳地回看着他,手一摊,示意自己也不知道这怎么回事。卜鹰又扭头去看土包,土包破得越来越大,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刺杀夜色,紧接着便有个身体蓦然从土里坐起,嘴里还发出一声“嗬”的声响!
土块从这身体的头上哗啦啦掉落,随后身体便从土坑里爬了出来,僵直地走向了我们。我有心要跑,却被恐惧拉住了脚,一步也迈不开。季明媚闭了眼不敢去看走过来的身体,浑身发抖,指甲直掐入我的胳膊。
刺骨的疼痛让我越发清醒,我强忍着看向那具身体,却见这身体唇边留着两撇稀疏的胡子,体态干瘦,颇有点像谁家的腊肠成精了。我看着“腊肠”一步步走向我们,脑中不知怎的忽然一抽,觉得它味道一定不好,否则早就被人下了酒,哪还能容它成精。
“腊肠”走到牢门边上就停步歪头看我们,我看它和卜鹰两个歪得还挺对称,忽然又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再定睛一看,不由叫出声来,“怎么是你!”
季明媚听我呼喊出声,也睁开眼疑惑地问我:“你认识这根腊肠?”
我还没回答,“腊肠”自己就喑哑地应道:“我认识他。”
季明媚一脸呆滞,我看她那表情,好像有点想问他是怎么认识的我,是不是在灌装的时候。我这时虽然还是诧异,却已经完全平静下来,指着“腊肠”道:“他是吴悠和古乐的狱友,当时古乐他们设计越狱的计划,最关键之人就是他,他会开锁。”
眼前这个从土里爬出来的人,赫然正是在古槐监狱负责开锁的那个“老鼠须”!
他是当时整个越狱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所以并没有参与抽长短,自然也没有死在古槐监狱。既然如此,为何他却会从土里爬出来,还将我们吓了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