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不对?”秋儿见她方才还在哭喊,此时得知魏知言死讯却如此冷静,小心翼翼地问道。
“知言与岫红素无深交,怎会忽然与她有了私情?”周芷儿道,“况且他平日最是拘礼,我常笑他是道学先生,他又怎会做出与人私通的事来?”
她说得斩钉截铁,断然不相信魏知言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我虽不是真的魏知言,在窗外听了也不禁有些动容,心想魏知言得妻如此,当真是夫复何求。
周芷儿说完,秋儿便道:“可是,此事是郎东家亲自抓获。况且郎家少奶奶也并未否认,若真无此事,她……她又岂会搭上自己的名节与性命,来诬陷大少爷?”
“所以我才说此事不对,”周芷儿冷静地道,“你还记得吗,魏家刚搬来此地时,因为我与知言婚后无子,爹曾有过提议让知言纳了你,替魏家绵延香火,却被知言拒绝。”
秋儿听了这话似乎有些不自在,讷讷了半晌才道:“我不过是个丫鬟,长得又不好看,大少爷看不上我,原是应当的。”
“此事原本是要提上日程的,却被知言断然拒绝,直到后来我们有了修书,这事才作罢。既然如此,他何必去招惹岫红那守寡之人?况且我刚生产不久,修书也才满月,他又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周芷儿说得振振有词,我在窗外听了也深觉有理,这叫秋儿的丫鬟我只见过两次,便觉得她容貌清秀,虽不是倾国倾城的姿色,却也不比岫红差。魏知言拒绝将她纳入房中,一方面大概是因为不好美色,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与周芷儿伉俪情深。既然如此,他又怎会在妻子刚生产之际去招惹有夫之妇?
“你听了这番话,是不是也觉得自己死得有点冤?”卜鹰在窗外瞥了我一眼,“既然这样我们就来看看,你到底为什么会死得不明不白。”
“啊?”我愣了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我就是“魏知言”,原来卜鹰带来我来这里,就是要让我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听周芷儿的语气,坚决不相信魏知言会做出这种事,所以接下来应该会去追查魏知言的死因真相。若按周芷儿的说法,这魏知言还真是死得不明不白。首先,他为何会出现在郎家岫红的床上?其次,岫红为何会豁出自己的名节,拼上一条命也要诬陷他?
“不行,此事我一定要问个清楚,不能让知言死得不清不楚!走,秋儿,跟我一块去找爹。”周芷儿在房中道,随即便听见她在里面穿衣的声音。不多久,她就在秋儿的陪伴下走出房来,朝着厅堂行去。
我目送着她从我面前走过,对我也是视若无睹,忍不住也跟在她后面行去。而就在我动脚没多久,墙壁转角处忽然也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似乎还有一个人躲在那面墙后,我一惊,对着卜鹰道:“那边有人。”
“哪有什么人。”就在我停步的当口,周芷儿已经走远,卜鹰急忙拉着我猛走几步,嘴里道,“你自己就是鬼,就别疑神疑鬼了好吗?”
我狐疑地往那边看了一眼,跟着卜鹰一块到了魏家的厅堂前,还未进去便听见魏如涛在里面大发脾气,厉声喝问是谁把东西拿走了,似乎是不见了什么,这时见周芷儿走入,急忙道:“你怎么不在床上多躺躺,到这里来做什么?”
“爹,你不见了什么?”周芷儿问他。
魏如涛嘴唇动了动,似乎不想跟她说这事,不过在周芷儿的眼神下,还是道:“那块牌子,不见了。”
“是知言戴的那块?你……你将那牌子留下了?”魏如涛从我脖子上摘走那块牌子时,她已经昏厥,所以并不知道这事,这时听到魏知言有遗物留下,急忙追着问道。
“不错。”魏如涛神情焦灼,我看得有些诧异,心道莫非这牌子比魏知言还重要,否则怎会魏知言刚死,他就急着追问这块黑黝黝的牌子。还有,我一直不明白的是,这牌子明明是在罗联镇时阮郎给我的,为什么却会变成魏家的东西?
“你不明白这牌子为何会变成魏家之物?”卜鹰似乎又看透了我的心思,我忍不住有些怀疑,他是不是跟我肚子里的蛔虫有什么勾结。卜鹰不待我开口,又道,“你想想,现在是民国五年,魏家的这块牌子不见了,而你拿到这块牌子,是在民国二十五年……”
我顿时明白过来,同时有些恍然大悟:“你是说,这块牌子在民国五年不见了,经过二十年的辗转后到了我的手上。我之所以会有这一场莫名其妙的经历,也是因为这块牌子?可是,为何魏家会有个跟我名字一样的长孙,这……这也太巧了吧?”
“你就姑且认为是凑巧吧。”卜鹰随口道。
“那……这牌子上面不会有魏知言的冤魂吧,我戴着它,刚好又经过了松下镇,所以它带着我重温了当年的那一幕?”我心中有些发毛,“这关我什么事啊,我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人沉塘,冤不冤啊!”
卜鹰擦了擦我喷到他脸上的唾沫,不耐烦地道:“早跟你说了,做个好梦做个好梦,你还不明白这是在梦里吗?”
我想起他确实在我昏厥前说过这句话,原来这一切都是在梦里,顿时心中一轻,再度兴起一个念头……要不要把他的鼻子打扁,把这个梦变成好梦?
这时周芷儿问过了魏如涛,得知他当晚是将牌子随手放在了这厅堂之中,后来因为精神不济一时忘了将它拿走,再来找时牌子便不见了。这牌子不过单指大小,若是真被人拿走了,随便藏在何处连搜都没地方搜。
魏如涛和周芷儿苦口婆心,一直在说这牌子不值钱,只是它是魏家祖传之物,所以不容有失。若是谁瞧见了,只需将它交出来,非但不会受罚,还有奖励。若是谁刻意隐藏,一旦被发现就立刻逐出魏家,还要报告镇公所,承担吞匿主家财物的罪名。
费了好一通口水,魏家上下被连恐带吓,都是噤若寒蝉,却始终没有人承认拿走了牌子,魏如涛无奈,又想着或许自己当时精神恍惚,随手放在了别处也不一定,就暂且放过了这事,问周芷儿来这里做什么。
周芷儿将自己心中的疑虑说了,绝不信魏知言会和岫红私通,此事一定别有蹊跷。魏如涛已然被丧子之痛压得有些佝偻,此时低声道:“我也不信他会做出这等事,可是郎家捉奸在床,郎家少奶奶又一句话都不否认,此事哪里还有再说的余地?”
“所以我才觉得此事古怪,”周芷儿执着地道,“就算知言要和岫红私通,在哪里不好,为何偏偏去了郎家?岫红是守寡之人,郎家上下眼睛都盯着她看,即使知言真有此心,为何要将自己送到刀口之下?纵然我相信他坏,也绝不信他傻!”
魏如涛被她说得有些意动,斟酌了一下,道:“那你觉得,此事有什么不为人知之处?”
“首先要搞清楚,知言为何会去了郎家。他昨日不是在蒙馆中吗,昨日谁去过蒙馆,可曾看见大少爷出去?”周芷儿环视了厅中的下人帮佣一圈,问道。
“回少奶奶,我去过。”一个帮佣吞吞吐吐地答道。
“哦,周伯,那你可曾看见大少爷出去?他是自己出去的,还是有什么人绑走了他?”周芷儿忙追问道。
那叫周伯的帮佣踌躇了一下,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周芷儿见状,忙将语气放缓,柔声道:“你看见什么就只管说好了,无需顾忌什么。”
魏如涛也好言道:“不错,有什么事照实说来即可。”
周伯闻言却还是犹豫,过了半晌才鼓足勇气道:“大少爷,是自己去的郎家。”
周芷儿和魏如涛闻言同时一愣,魏如涛见周芷儿胸膛剧烈起伏,神色有些不对,便不待她开口,抢先一步问道:“你怎知他是自己去的郎家?”
周伯缩了缩头,见魏如涛和周芷儿并没有开口喝骂自己,这才壮着胆将昨日的事说了。原来魏知言教学的蒙馆屋顶有些漏水,刚好前几日有一个外乡的泥瓦匠经过这里,从蒙馆外经过时朝里面探头探脑看了半天。
魏知言见他探望蒙馆,便喝问他是什么人,后来得知他是泥瓦匠后,就请他昨日来修补屋顶,自己就在蒙馆中督促,周伯也在那里帮忙。
因为昨夜月色很好,所以魏知言就请匠人辛苦一些,趁夜就将屋顶补好,省得还要再费一日时间。蒙馆中总共有并排的两间屋子,其中一间大屋用作教学场所,另一间小屋则是魏知言平日休憩与批改蒙童习作的地方。
当时匠人在屋顶铺瓦,周伯就站在长梯上给他打下手,而魏知言则在小屋中看书,准备等匠人补好屋顶后再回家。那匠人做事细致,所以入夜颇深之后事情还未做完,周伯正帮着他递瓦,这时魏知言却忽然从小屋中走出,来到长梯下说道,他要去一趟郎家,让周伯帮衬着匠人将事做完后再回去。
“这话不但我听见了,屋顶的泥瓦匠也听见了。”周伯生怕魏如涛和周芷儿不信,连忙又道,“老爷与少奶奶若是不信,尽可以找那匠人来问问。”
我之前听周芷儿信誓旦旦地说魏知言绝不会与人私通,心里还真有些信了,只道这其中真有什么蹊跷,这时听周伯说魏知言是自己去的郎家,顿时讶然,这样一来,那私通之事还有什么可质疑的?
厅堂中的众人大概也都与我差不多的心思,已经认定私通之事是板上钉钉,只是脸上不敢露出什么表情来。魏如涛也是长叹一声,对周芷儿道:“此事看来已无疑问,错了便是错了,不用再为他找什么借口了。你好生将修书抚育成人,不要让他步他父亲的后尘,便是对得住他了。”
我本以为周芷儿此刻应该没什么话说了,谁知道她听了周伯的话后,却是两眼放光,我见她这幅模样,忽然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件事……私通之事自然是越隐秘越好,若是魏知言真要去郎家私通岫红,又怎会特意将此事告诉周伯?
所以,他对周伯说的这番话,看似是将私通之事坐实了,实际上却是整件事最大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