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出口,所有人又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这眼神的意思我明白,就是这人神志可能不大正常。我在他们的眼神下几乎崩溃,到底是我神志出了问题,还是这一群人都疯了。我自己就是民国五年出生的,如果现在是民国五年,那我岂不是刚出生就会和人私通?
“装疯卖傻!亏你们魏家还自称诗书传家,真是丢尽了读书人的脸!”郎东家身后那人往地上呸了一口,语气忿忿,显然是以为我是要以此逃过惩戒。
魏如涛也是脸色铁青,长叹一声,慢慢地道:“知言,你做出这等事来,或许是不愿让魏家蒙羞,所以极力否认,可见你并未全然不将魏家放在心上,只是一时糊涂做出这等错事,为父很是欣慰。然君子行事务求坦荡,既然做错了事,就去承担后果,为求脱身便无所不用其极,这才是真正让魏家蒙羞。你懂吗?”
他语气低沉,说得苦口婆心,想必心中也是极为沉痛。我苦笑一声,微微有些失神,心中已经有些相信并不是这些人在设计我,而是我真的回到了二十年前变成了魏知言。只是这种荒谬的事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我却还是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
我在人群中环视了一圈,想找出那个自称卜鹰的人,却没找到。魏如涛见我苦笑,只道我听了他的劝解,大悲中又有些欣慰,对郎东家道:“魏家不敢护短,此事如何处置,全凭郎东家做主。”
“好!”郎东家朝魏如涛一挑大拇指,“既然魏家做事坦荡,郎家也没什么二话。只要将这二人沉塘将此事交代过去,此后郎家绝不再提这事,若是魏家愿意,郎魏两家仍是通家之好。”
魏如涛紧咬牙关,从牙缝中憋出一个“好”来,他这话刚说出口,郎家的人顿时就一拥而上,准备将我和岫红押解出魏家。
就在这时,周芷儿却疯了一般冲上来,将郎家的人拳打脚踢地驱散了,将我护在了身后,然后哭得声泪俱下,对魏如涛道:“爹,你怎能看着知言去死,他……可是你儿子!”
“可是,他也做了错事!”魏如涛将手握得死死的,显然心中也极为痛苦,却不肯松口。
周芷儿有些歇斯底里,又转向了岫红,指着她道:“既然她喜欢知言,我……我们就将她纳进魏家。我肯的,只要你们不将知言置于死地,我什么都肯,她若要做大,我便做小……爹,爹,这就是两全其美的法子。没错,这样一来,知言不用死,岫红也不用死,你说是不是?”
她说得涕泪俱下,连甘愿做小的话都说了出来,可想而知对魏知言用情是何其之深,我即使不是魏知言,闻言也有些动容。
她说得确实也是一种解决之道,魏如涛明显也有些心动,朝郎东家拱了拱手,正要开口,便听郎东家冷冷地道:“若是此事未出之时魏家上门求娶,岫红的去留只凭她自己做主,郎家不敢阻拦。可是既然今夜出了这样的事,魏家再提这事,难不成是明摆着要霸王硬上弓,欺负我郎家软弱!”
魏如涛被他用话堵住,面色惨白,在火把的光照下更显绝望,却只能转身吩咐周芷儿的两个丫鬟,上去将她拖回。周芷儿死死地将我抱住,嘴里连哭带喊,一直对着魏如涛喊:“他是你儿子,你不能看他去死,爹,我求你了……”
我被她哭得鼻子也有些发酸,此情此景之下,几乎也将自己当成了魏知言,正要出言安慰她几句,这时又听她道:“修书才刚出生,若是知道是你将他爹送上了死路,你就不怕他将来恨你吗?你就看在修书的面上,救他爹一命,爹……”
她嘴里哭嚷着,让魏如涛看在孙子修书的面上,救魏知言一命。魏如涛还未有反应,我闻言却是忽然浑身冰凉,几乎忍不住颤栗起来……魏知言的儿子名叫修书,而这,也正是我的名字!
此事之古怪,已经足以让我发狂。我在来松下镇的途中,有一个叫卜鹰的人莫名将我药倒,而等我醒来后却忽然回到了二十年前,变成了一个叫魏知言的人,而这个魏知言竟然还有一个刚出生的儿子,名字与我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姓魏而我姓文。
如果现在真的是民国五年,那么这个时候我也刚出生没多久,与魏家的这位长孙几乎是同时出生,可是,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凑巧之事!
我一时有些发懵,脑中闹哄哄的各种念头都有。这时两个丫鬟连拉带拽,将周芷儿从我身边拉走,周芷儿拼命挣扎,无奈之前为了护住我已经精疲力尽,此时情绪波动又大,就在被拉走的瞬间,整个人便昏厥了过去。
我和魏如涛见她晕倒,同时一惊,魏如涛示意丫鬟赶紧将她送入房中休憩,目送她离去后,这才走到我跟前,伸手将我脖上的牌子摘下,紧紧握在手中,忍痛道:“这牌子并非魏家之物,不能与你殉葬。芷儿与修书,我都会好生照看。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他一脸大义灭亲的表情,我脑子一抽,鬼使神差地道:“你家有姓文的亲戚吗?”
魏如涛一怔,还没答话,这时郎家的人没了周芷儿的阻拦,一拥而上将我和岫红押解着,从他面前走过了。郎东家朝魏如涛拱拱手,也不说话,径直跟着人群走出了魏家。
我一路上脑子都是乱的,还没理清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他们就已经到了水塘边。郎东家在下令将我们沉塘,我听到这话后才回过神来,虽然别的事没想明白,但是再不逃可就没命了这事可是再明白不过,心里一急,就低着头往旁边狠命一撞,顿时就将一个押解我的人撞倒在地,然后朝着边上死命地狂奔而去。
郎家的人见我逃了,顿时呼喝声四起,纷纷来追我。我一向自恃脚力不凡,无奈黑灯瞎火,对地形又不熟,没跑两步就被塘边的一丛草绊倒在地,结结实实啃了一嘴泥,郎家的人趁势赶上来,又将我逮住押往塘边去了。
塘边的火把将每个人的脸色都照得阴森可怖,岫红的脸也恍惚有种诡异的美,我在她身旁站定,她便朝我凄然一笑,轻声道:“能与你死在一道,也算不冤。”
我差点叫了出来,你不冤我冤啊!我这稀里糊涂地变成了魏知言,又稀里糊涂地被喂了鱼,最关键的是什么事也没干,偏偏却在被人捉奸前醒来,这才叫酒糟鼻子不吃酒,枉当其名!
我看着黑黝黝的水面,心中一阵一阵发毛,还没来得及试试水温,就被人绑上了石块,然后噗通一声丢进了水里。刚一入水,一阵刺骨寒凉便破肤而入,我肌肤一麻,睁大了眼看着水面。
透过水面,火把的光就像在梦里,涣散而朦胧。我喝了几口水,呼吸顿时不畅起来,像是有人拿重拳捶打着胸口,心里一下发慌起来,猛地挣扎了几下,却被身上绑着的石块拖着,越发迅疾地向着水底沉去。
绝望与冷水一道涌入胸腔,在往水底沉落的同时,我也在等着岫红入水,心想就算是死,好歹也有个伴。谁知我一直睁着眼,岫红却一直没有被丢下来。我心中大怒,心想郎家的人也太不厚道了,死都不让我们一块死,难道怕我们结伴回去找他们?
水面渐渐远去,火把最后的光亮也被塘水吞噬,黑暗就像如期而至的劫匪,夺走了我最后的意识,我认命地闭上眼,满嘴的苦涩,浑身冰凉。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再次睁开眼,却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正靠着一堵墙站着,而旁边还有一个江洋大盗模样的人正盯着我看,颇有些不怀好意。我看着他,顿时叫出声来:“卜鹰!”
这人正是在镇子口将我药倒的卜鹰,此时正一脸严肃地看着我说:“别说话,你已经死了。”
我大怒,喝道:“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
这时,旁边忽然有个人走了过来,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却发现身后躲无可躲。正在着急间,那人却连看都不看我,径直从我身前走过去了。在她走过去的当口,我已经将她认了出来,正是周芷儿身边那两个丫鬟中的一个。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我和卜鹰竟然都在魏家的小院中,而我们身后正是魏家的一间厢房,离我们不远处就是一扇窗户。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丫鬟从我身前走过,对我视若无睹,不禁瞠目结舌,忍不住叫了她一声,她也听而不闻。
卜鹰朝我耸耸肩,两手一摊:“你叫吧,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理你的。”
这话说得颇有采花大盗的风采,看来他一直在朝这个方向努力。我看着他那张胡子拉渣的脸,心里却一阵阵发凉:“她看不见我们?”
“她要是能看见我们,那才叫见鬼了。”卜鹰严肃地道。
“你……你是说,我现在是鬼?”我一下想起自己被沉塘的事,几乎崩溃,“那你又是什么东西?”
卜鹰摸了摸自己的脸,严肃地道:“我也是鬼,但我是一个长得像采花大盗的鬼,而你却是一个倒霉鬼,嗯。”
他不管什么时候说话都是一脸的严肃,我呆呆地看着他,正想着什么,只听卜鹰又道:“你现在是不是想着,要将我的鼻子打扁?”
我吓了一跳,心说这都能被他看穿,看来这鬼道行不浅。
“老实说,我也是第一次当鬼,并不知道一只鬼能不能把另一只鬼的鼻子打扁。”卜鹰严肃地道,“但是我劝你别试。”
“为什么?”我神使鬼差地问道。
“因为你活着都打不过我,更何况是死了?”
我看着他魁梧的身材,觉得自己确实不是眼前这只壮士鬼的对手,只得按捺下与他动手的心思,正想问他我经历的这一切到底都是怎么回事,这时旁边的窗户中却忽然传来一声哭声,似乎是什么人正从睡梦中醒来。
我一听这声音正是魏家少奶奶周芷儿的,她在“我”被抓去沉塘前昏厥了过去,想必现在刚醒,只是不知为何我们却到了她的房间之外。周芷儿在房中醒来,就哭喊道:“知言!知言!”
刚才进去那丫鬟应声道:“少奶奶,你醒了。”
周芷儿对着她一连声道:“秋儿,知言呢,知言呢?”
那叫秋儿的丫鬟欲言又止,压低了声音道:“大少爷……大少爷已经……”
周芷儿愣了一愣,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地道:“不对,这事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