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季明媚站得离他不远,所以能清楚地看到血从他的耳鼻口流出,血迹扭扭曲曲,就像有条血色的虫子在奋力往外爬似的,触目惊心。祁掌柜等人见状,急忙都赶上前去。
祁夫人站在我们身旁,见老严竟被自己“开枪”打死了,也吓得有些傻了,一脸的惊恐。季明媚打了个哆嗦,却很快便伸出手去握住了祁夫人的两只手,柔声道:“他不是被你打死的。”
祁夫人转头惘然地看着她,喃喃地道:“不是我……不是我……”
她吓得六神无主,所以说话也语无伦次。季明媚闻言握紧了她的手,点头肯定地道:“不是你。”
光天化日之下祁家出了人命,还是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就算这时祁掌柜就在我们眼前,我们也无从开口打听什么。祁掌柜这时查看了老严的状况,急吼吼地对身后道:“快请郎中去啊,愣着做什么?”
他身后的三个人还在恍神,被他一吼都回过神,急忙奔出了院子去请郎中去了。他们都走了,祁掌柜又是一愣,过了一会儿才顿脚道:“这些人傻了不成。一个人去请郎中便是,怎么三个都去了,这……我一个人怎么将他搬到屋里去?”
“既然这位严先生的死因还未查出来,还是暂时不要移动尸首为好,免得破坏了现场,警察来时不好查探。”我出声道。
祁掌柜这时才注意到我,迟疑了一下问道:“这位是……”
“他是巡城马,说是……要来向你打听些事。”祁夫人这时稍微缓过神来,便替我答道。
“什么事?”祁掌柜语气诧异问道。
既然他都问出口了,我也只好应道:“这些年来,祁掌柜每年都会去一个叫文岭镇的地方。我要打听的就是,不知祁掌柜是受谁所托而去的?”
“文岭镇?”祁掌柜奇怪地道,“什么地方,我没去过啊。”
当时在潭头镇,船夫说了四个参与制造文岭山崩的人,其中一人正是祁家胭脂铺的,不过船夫却并未说那人姓甚名谁。现下祁掌柜不承认,我们自然也无计可施,不过既然祁家出了人命,那他自然不能阻止警察查案。
而卜鹰虽然长得像个江洋大盗,却是不折不扣的一个警察。我们从鹤上镇离去后,本是一道朝着胭脂镇而来,只是进入本地县境后,卜鹰便去了县里了解情况,要先摸摸胭脂镇和祁家的底,所以这时并未和我们一道来胭脂镇。
只要卜鹰来了,我们便能跟着他一块探查祁家,届时就可顺便查查与文岭山崩相关的事。不过眼下我们只是访客,祁掌柜回了我一句后,便说祁家出了大事,恐怕会有些忙乱,恕他不能招待我们了。
我们师出无名,自然也不好强行留下,便告辞出来。这时前店的伙计大概也知道后院出事了,都赶到院子里来。祁夫人叫了先前那伙计将我们送出去,我们谢过了她,走到院门处时祁夫人却又叫了我们一声。
我们停下来转身看她,她快走几步到季明媚跟前,将手中的那盒胭脂塞到她手里,强自一笑,道:“祁家出了事,无暇顾及其他。二人若是不着急离去,便请在镇上等等,待祁家处理完眼下的事后再来,届时要打听什么,祁家自然知无不言。”
季明媚接过胭脂盒,朝她道了谢后便与我一道离开了祁家。那伙计将我们送到胭脂铺门口,又给我们指引了镇上的住店方向,让我们自去投宿。我们漫步走在街上,等离祁家胭脂铺有些距离后,季明媚忽然说道:“祁夫人刚才,一直在假装害怕。”
“嗯?”我一愣,“何以见得?”
“害怕紧张的人,一般手脚都会有些冰凉,身子也会绷紧。可是我刚才握着她的手,发现她的手不但温暖干燥,而且很稳定。总之,不像是一个正在紧张害怕的人。”
“你刚才握住她的手,就是想确定她是不是在假装害怕?”我恍然大悟,对她大起敬意。姑娘家的细心与细致,确实是我难以比拟的。
“你说什么呢?”季明媚两眼水汪汪地道,“人家这么善解人意,你为什么把人家想得这么坏!我是真的想安慰她,只是握住了她的手后,才察觉了这些的。”
“哦,”我又呆了一呆,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那位严掌柜被她虚晃一枪给打死了,一般人遇到这种事很难不慌张。如果她既不紧张也不害怕,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她知道自己这虚晃的一枪,可以打死人。或者说,将人打死正是她的目的!”
“不错。”季明媚也点头道,“可问题是,这虚晃的一枪究竟是怎么打死人的呢?”
我仔细回想了刚才的那一幕,发现在我们看到老严的那段时间内,竟然没有任何人与他有过接触。也就是说,如果老严之死是他杀,那么杀人者是在完全没碰到他的情况下杀的人,简直神乎其技。
我们各自皱着眉,想不通这其中的关窍,只好闷头一直往前走。过了一会儿,季明媚忽然颤声叫我道:“喂!”
“嗯?”我扭头看她,眼中闪动着疑问。
季明媚吞了口口水,似乎极为紧张,朝我伸过来一只手,示意我握住。我虽然有些赧然,不过看她不大对劲,便也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季明媚两手冰凉,手心微微出汗,同时还在发抖。
她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我顿时愕然,她刚刚还在对我撒娇撒痴,怎么这一会儿工夫,竟然整个人变了个模样,像是见了鬼一般?
“怎么了?”我见势不对急忙握紧了她的手,示意她不用害怕。
季明媚整个人几乎缩成了一团,眼里闪烁着惊骇的光芒,颤声对我道:“你没发现吗?这里不是我们来的那条街,也不是胭脂镇!”
我一时没听明白,祁家明明就在胭脂镇,而我们刚从祁家出来,怎么可能走错地方?就在季明媚说完那句话的同时,我越过她的肩膀看向了她的身后。只这一眼,顿时整个人就凉透了,后脊梁处阵阵发寒。
季明媚说的没错,这确实不是我们来时的那条街,也不是胭脂镇。因为整条街明显与我们来时不一样,无比破败,有的房屋甚至连屋顶都塌了。街上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哪里是我们刚才走过时那繁华喧嚣的街道!
街道旁有个镇碑,已经残破不堪,依稀可见那上面写着“曹溪镇”三个字。
所以,我们来时确实是经过了胭脂镇的街道,去往了祁家胭脂铺。但是从祁家出来后,胭脂镇却忽然不见了,而我们则到了这个叫曹溪镇的地方。这镇子明显已经荒废,抬头不见人迹,只有一只老鼠在路旁严肃地思考人生,见了人也不躲闪。
眼前的情景如此的诡异,难怪季明媚惊慌失措。我这时看清了自己身处的地方,也是忍不住两齿打战,只是两人中既然有一个已经魂不守舍,我只好强打起精神,抓紧了季明媚的手,故作镇定道:“没事,既然我们是出了祁家才到了这个地方,那么就转头再回祁家去好了。”
“可是,祁家在哪呢?”季明媚回头看了一眼,惘然说道。
我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身后是空荡荡的街道,哪里还有什么祁家胭脂铺。那只老鼠施施然走到路中间,两只小小的眼睛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望着我若有所思,最后不知得到了什么开悟,忽然一窜身进了旁边的一座废宅。
眼下前无去途后无退路,我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说道:“既然无路可走,那我们便往前去吧。”
季明媚点点头,小声道:“你去哪,我跟你去就是。”
我原本心中忐忑,只觉自己也茫然失措,只是走一步看一步。这时听季明媚这么说,又对上了她信任的眼神,不由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感觉,无论如何都得将她从这诡异的地方带出去。
我们牵紧了手,一道朝着前面走去。季明媚低声对我道:“你听说过一种说法吗?据说不止人与动物有魂灵,就连一些地方也有。在这些地方被毁后,经常会有人不小心误入其中。但事实上这些地方已经不存在了,只是留下了魂灵而已。”
“你是说,曹溪镇有可能是胭脂镇的前世,而我们现在正走在曹溪镇的魂灵里?”我听得背上起毛,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我不知道,只是这么猜想而已。”季明媚低声道,然后抬起头,忽然指着前面道:“有人!”
我一听有人顿时精神一振,顺着她的手望去。果然,前面应该是已经到了镇子口,有一大群人围在了那里,正群情激奋地对着镇子外说着什么。但奇怪的是,那些人的声音应该不小,可我们却一句话也听不见,只看见他们在快速动着嘴皮。
我以为我们离得有些远,所以才听不见,便拉着季明媚又走近了一些。可是直到我们走到那群人身后,却还是一点声音都听不见。更诡异的是,我们明明已经走到了一个人的旁边,但是那人却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
我整个人都开始发虚,如果真如季明媚所言,这个曹溪镇是胭脂镇的前世魂灵,那这些人呢?季明媚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脸色越发苍白,将我的手都攥痛了。我们互视一眼,都在犹豫要不要叫身前的这个人一声。
就在我们踌躇不定之时,这人却忽然转过身来,面碰面正对着我们。我和季明媚同时骇然一惊,心跳到了嗓子口。不过那人转过来后,却像是没看到我们一般,而是抬脚朝着一个地方踩去。
随着他这一脚踩下去,有个灰色的小小身影一闪而过。我们定睛看清楚了,才发现这竟然是刚才那只老鼠,不知几时跟着我们到了这里。同样诡异的是,那老鼠一路逃窜,嘴里应该吱吱作响才是,可我们却还是没有听到任何的声响。
曹溪镇的整个世界,就像是默片一般,没有任何声音。
而这里的人与动物,好像也看不到我们。所以那只老鼠方才也并不是在与我对视,而是根本没看见我?照这样说起来,与其说曹溪镇对我们而言是一座鬼镇,不如说对曹溪镇而言,我们更像是两只鬼!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我颤巍巍地朝着眼前的那个人伸出手去,在他面前晃了晃。那人果然对我视而不见,对着老鼠逃去的方向恨恨地跺了跺脚后,便又转头去看前面,嘴里嘟嘟喃喃地说着什么。
季明媚震惊道:“他们看不见我们!”
我点点头,和她一起走到了人群里,去看他们到底在和镇外的什么人说话。而就在我们走入人群后没多久,却讶然发现,人群中竟然有我们认识的人。站在人群最前面的那两个,赫然竟是祁掌柜和老严!
去给老严请郎中的那三人也站在他们身旁,但是并没有看见祁夫人。我和季明媚面面相觑,祁掌柜等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