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酒鬼以前是酒庄的伙计。我哆嗦了一下,问道:“酒鬼告诉银娣,他和酒庄的老姑娘做了那种事,是什么时候?”
“就是前天,酒鬼去酒庄偷酒喝的时候。这两个臭不要脸的!”那妇人替死去的银娣吃醋道,“他们做了那事之后,酒鬼还在酒庄里睡到晚上才回去,第二日醒来酒还没醒,就和银娣吹嘘起了这件事。银娣亲口告诉我的,假不了!”
虽然银娣亲口告诉她,和“假不了”之间并没有必然联系,但是我却听得差点跳了起来,因为我就是前天晚上去的酒庄,庄主也是死在了那天夜里。所以,如果这个妇人所言属实的话,那么当天晚上酒庄里就还有一个人在,就是酒鬼。
如果酒鬼那晚真的在酒庄,就算他和庄主之死没有关系,也一定看到了什么!
乡勇已经押着酒鬼先走了一步,我和卜鹰对看一眼,不约而同地拔脚就往镇公所方向追去。那妇人见我们忽然都走了,顿时急了,追赶了两步,在后面大声叫喊道:“怎么走了啊,我还有好多话没说呢。”
镇长怕她还要追过来给我们浇水,忙不迭地将她拉住了。回到镇公所后,我们马上就进了关押酒鬼的房间,镇长大概认为用不到他,并没有跟进来。酒鬼因为常年酗酒,脸色苍白,隐隐能看到额上的血管,此时更是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铁青色。
卜鹰拉过一张椅子往他面前一坐,也不说话,而是盯着他看了半晌。酒鬼在卜鹰的眼神下如坐针毡,他领教过卜鹰的手段,下意识地对他有些畏惧,低着头不敢与他眼神对视。卜鹰过了一会儿才道:“你喜欢二小姐,很多年前在酒庄时就喜欢她,所以才会经常去酒庄,一则是为了偷酒,一则也是为了见到她,是不是?”
“你……你怎么知道?”酒鬼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用无神的眼睛看着卜鹰。
“但是二小姐并不喜欢你,”卜鹰盯着他的眼睛,眼神咄咄逼人,“否则就不会坐视你被赶出酒庄。但是她也不讨厌你,所以你每次去酒庄偷酒喝都安然无恙,这其实是她的默许,不然你又怎能在酒庄偷喝二十年的酒?”
酒鬼茫然张嘴看着卜鹰,可能怀疑他收买了自己肚子的蛔虫,才会什么事都知道。我心中所想与卜鹰一样,就没有吭声,而是站在一旁看着他们。
卜鹰冷不丁又道:“她既然不喜欢你,却又容忍你在酒庄喝了二十年酒,是不是因为心中对你有些亏欠?当年你被赶出酒庄就是因为她,是不是!”
酒鬼忽然有些瑟瑟发抖,又低下头去没有答话。卜鹰厉声问道:“当年你为了二小姐被赶出酒庄,此事也与庄主有关,所以你一直怀恨在心,就在前晚杀了他,对不对!”
“庄……庄主不是我杀的。”酒鬼惊恐地道,“是狼窝的鬼回来报仇了,是狼窝的鬼回来报仇!”
此事竟然又跟狼窝有关。我和卜鹰听得都是一呆,酒鬼不等我们发问,就自顾道:“庄主……挑唆虎山去灭了狼窝,整个狼窝都被炸飞了,那些人死得惨啊,他们回来找庄主报仇了。”
说着又一指我,“他进庄主书房的时候,我就在窗外,看着他原本与庄主好好地说着话,却忽然说要杀了庄主,连语调声音都变了。那时候我就知道,是狼窝的那个鬼回来了,那个鬼附在他身上,借他之名杀了庄主。”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酒鬼居然看见我杀人了。庄主真的是我杀的!可是,为何我捅了他那么多刀,却没有血溅到我身上呢,难道鬼上身杀人不会溅血?
卜鹰看了我一眼,不动声色问道:“你说的狼窝的那个鬼,就是从酒庄离去后在狼窝入伙的那个伙计吗?”
酒鬼还没答话,我便忽然问道:“虎山去打狼窝,你怎么知道是被庄主挑唆的?”
“虎山的人上门提亲的时候,我就躲在酒庄,听到庄主谎称绣屏小姐被狼窝抢去了。”酒鬼答道,“绣屏小姐其实是嫁到隔壁的镇子去了,她的亲事我知道。”
酒鬼讷讷地道,当初岫红被狼窝的人抢上山去,老庄主与庄主两个人去狼窝讨说法,却被狼窝的人打得奄奄一息丢在山中,命大遇到一个采药人,这才捡回了一条命。回到酒庄后,老庄主感激采药人的救命之恩,就将还没出世的绣屏许给了采药人之子。
他知道这事,是因为他当时还在酒庄当伙计。我听得恍然大悟,这个采药人想必就是杨思远的父亲。难怪小杨村藏在深山,却会和邻镇的酒庄结亲,原来其中还有这样一层缘故。
“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酒庄的伙计为何会忽然去狼窝入伙,你又为什么被赶出了酒庄?”我问酒鬼。
酒鬼面色一白,似乎不大想说,被卜鹰瞪了一眼,这才畏畏缩缩地道,当初岫红与狼窝的那个鬼相好,但是老庄主不许她嫁给家中的伙计。那个鬼的父亲其实就是狼窝的,他临死前将妻儿赶出了狼窝,不许儿子再当土匪。
那个鬼的母亲后来便到了酒庄帮工,将他也带去了。老庄主是知道他底细的,这也是老庄主不肯将岫红嫁给他的原因,倒不是嫌弃他一穷二白,而是怕他日后还会与狼窝有所来往,玷污了酒庄的清白身家。
而那个鬼的脾性也不好,百般恳求老庄主后始终不能如愿,发起狠来就真的上了狼窝,拜了狼窝的大当家做义父,带着人回来将岫红抢上山去了。后来估计岫红对他此举有些失望,又恼怒狼窝打伤了自己的父兄,所以始终不肯与他成亲。
他无计可施,也就将她放回来了。只是她回来后,却又不和那个鬼断绝往来,老庄主对她深感失望,就将她逐出家门了。后来岫红去了哪里,就没有人知道了。
酒鬼不知道岫红与狼窝一道制造了魏家惨案,所以才这么说,我和卜鹰自然也不会告诉他。卜鹰问道:“那你呢,为何后来也被赶出酒庄?”
“大小姐离开酒庄后,二小姐却忽然说要去狼窝找那个鬼。”酒鬼咬牙道,“她说大小姐不愿跟着他去狼窝,她愿意。老庄主大怒,就将她关了起来,不许她踏出酒庄一步。二小姐哭过求过,老庄主始终不松口,她……她就求我放她出去。”
原来二小姐喜欢的是那个鬼,所以这些年来一直都没嫁人。这段关系还真够复杂的,酒鬼喜欢二小姐,二小姐喜欢那个鬼,那个鬼喜欢岫红,所以这三个喜欢里没有一个可以如愿的。
“二小姐去找了那个鬼,可是那个鬼却不肯收留她在狼窝,又将她送了回来。”酒鬼道,“老庄主得知这事后大怒,就……就将我也赶出了酒庄。”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免有些唏嘘,问道:“既然二小姐喜欢的是那个鬼,那你对银娣说那日你和二小姐在酒庄做了那种事,都是胡乱吹嘘了?”
“不。”酒鬼脸上泛起一丝红潮,看上去竟然有些羞涩,声音也有些颤抖,“都是真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她现在喜欢我了,她亲口说的!”
“所以你就杀了银娣,好与她比翼双飞吗?”卜鹰冷冷地道。
酒鬼对上了卜鹰的眼神,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没敢应声。我心中也是寒凉无比,这些年来他酗酒成性,根本没有正经赚过什么钱,全靠银娣四处张罗养活他,可他居然为了二小姐一句话就杀了银娣。
他心中暗恋二小姐,数十年来不改初心,就连偷酒也要去酒庄,就是为了看她一眼,看上去似乎是个长情的人。可是在我看来,此人却生性最是凉薄。银娣这样一个市井妇人,按她邻居那个妇人所言,摔一跤都要反踢路一脚的人,却对他俯首帖耳,甘心供养他二十年,这是何等的怜爱与依恋,却因为别的女人一句话便丢了性命。
我心中为银娣抱不平,数十年的深情换来脖上的一抹勒痕,这是何等的悲凉。我看着酒鬼的眼神不自觉有些厌恶,只是这当口也顾不上搭理他。酒鬼说他亲眼看见我杀死了庄主,眼下人证物证俱全,我这罪名算是坐实了。
狼窝覆灭确实是因庄主而起,狼窝的鬼回来复仇也说得过去。只是鬼上身杀人闻所未闻,居然能让我赶上,我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卜鹰瞥了我一眼,忽然道:“你在想什么?”
我愣了一下,道:“你们警察厅,有捉鬼的警察吗?”
“有。”我不过是随口一问,谁知卜鹰居然点头道,“我们有一个捉鬼科,专门负责这个。”
警察厅居然有一个捉鬼科,这事比鬼上身更让我惊讶,我张大了嘴看着他。卜鹰反手又是一巴掌摔在了酒鬼脸上:“实不相瞒,我就是捉鬼科的科长。”然后转过头来对我说,“你不会真信了他的鬼话吧?”
我差点叫出来,原来酒鬼关于庄主之死的话全是鬼话!卜鹰冷笑道:“他都跟二小姐睡一块了,亲眼目睹了你杀死庄主,居然没有去告诉他的相好,还要等到第二日伙计在现场发现你?”
就是这个道理,我身在局中关心则乱,加上又被他那一大堆前尘往事分了神,所以一时竟没有察觉。
“这两件事必然有一件是假的。”卜鹰道,“从他杀了银娣来看,他可能确实跟二小姐搞上了。既然这件事是真的,那目睹你杀人自然就是假的。最大的可能,不过是他目睹了二小姐杀人,以此威胁二小姐委身于他。不然二小姐二十年前不喜欢他,总不会看他二十年后被酒浸透了,忽然想吃酒糟肉爱上他了吧?”
这话说得够损,可是话糙理不糙。我深表同感,正要开口,这时酒鬼却忽然不管不顾地叫道:“我没有胁迫她……没有胁迫她,是她自己愿意的!”
“也有可能。”卜鹰点头道,“要么就是二小姐故意引诱你,让你尝到甜头后,唆使你杀了庄主!”
他话里话外都在将罪名栽在二小姐身上,我这时冷静下来,顿时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如果酒鬼真的死心塌地爱着二小姐,为了给二小姐脱罪,或许会一时慌乱说出真相来。当然,前提是庄主真的不是二小姐杀的。
果然,酒鬼知道目睹我杀人的谎言被拆穿后,不能再往这方面编造,有些口不择言起来:“不……不是我,也不是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