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清人馆热闹如同往常,但馆里的人都明白那不过是表象。
接二两三的意外,主心骨突然的失踪。即使新出来的这位代馆主展现出来的手段让不少人都忌惮。
但是依旧不能阻止众人内心的动摇。
由于金雀花在馆内众人心中的威信十足,使得她的形象深入人心,虽然让清人馆曾经无比的凝聚,但也造成当她消失时众人六神无主的局面。
有时候一个极具魅力的人物,她的光芒可以掩盖许多瑕疵。而当这种光芒散去后,所有的问题就会浮出水面。
因此,馆中这些女子的软弱性便在这种时候暴露了出来。平日被忽略的矛盾和问题都被点出。而外头的人也在时刻的窥视着这个销金窟,缺乏了威慑力的清人馆,可是一个香饽饽。
不少人都生出了与往常不一样的念头。只是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大家都懂,所以暗中窥视的家伙们,并没有急着动手,而是等待着一些愣头青动手,把他们试试清人馆究竟还留有几分余地。
今晚是新人们出阁的日子,对于青楼女子而言,这是无比重要的一天。决定着今后的境遇和层级,要知道即使是青楼的女子,也是分有三六九等的,不同的层级,接待的客人自然也就不同。
所以从早上官府的人被代馆主呵斥走后,整个清人馆内的姑娘们都在忙着今晚所谓“群芳会”的准备。
就连本来不是清人馆所属的鹃儿也被哪叫来帮忙。当然叫她过来不是真的去做那些杂活,而是有件事必须由她出面。
李夫诸得病的事,几乎在清人馆内已经是众人皆知的秘密,只是得的是什么病,病得如何了,没有任何人知道。只清楚厨房的药罐子从来没有停过。
扬州第一花魁生重病的消息自然是不胫而走,不少人都在幸灾乐祸。认为这是天要亡清人馆。
但是就在消息传出的这几日,从四面八方送来的礼物络绎不绝。而送出这些礼物的主人,一个个身份来头都大得吓人。
原本准备看笑话的那群人这下却笑不出来了。因为这里面的权贵,有些人几乎是都动一动,扬州城都得振上三震的大人物。
甚至还有好多人不是江浙地界的。
所有人都没想通,一个青楼女子就算再漂亮。何以让如此多的大人物为之动容。
那些送到清人馆的礼物,因为李夫诸和鹃儿闭门谢客,唯独有两位经由他人介绍的名医得到了鹃儿的引见。但没过多久便叹息而去,不管他人怎么问,都不肯透露半句情况。
那些礼物,自然是没有其他人敢动。所以就这样堆放在清人馆大堂的一侧,如今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令每个近出的客人都叹为观止。
特别是在今日,这礼物又增加了足足三分之一。
作为代馆主的四月,也只好亲自找上门去,让鹃儿处理好此事。
本来鹃儿不远离开病重的李夫诸身边。但李夫诸的一句话却让她改了主意:
“鹃儿,你且去看看吧,挑个三四件你认为我会喜欢的东西,其余的就都退回去吧。否则那些人还真以为我死了呢!”
虽然每日都守在李夫诸的身边,替她端汤喂药,自家小姐的脸色也看上去好了很多的样子,但鹃儿却有一种对方日渐衰弱的感觉。
这让她感到很不安,但是那些请来的大夫和名医,一个个都说小姐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操劳过度,好好休息一阵便好。
倒是一位金陵来的名医提到,李夫诸的情况,很可能是由于心神损耗导致的心郁之病。但他对此症状只能表示无能为力,心病药石无医,想要解开这一劫,只能靠李夫诸自己。
鹃儿虽然觉得对方说的有道理,但对方给不出救人的方法,也于事无补。气恼之下直接将对方赶了出去,因此还被李夫诸说教了一番。
她会出现在“群芳会”上,所谓的挑选礼物不过是个借口。她和关注都明白,这其实就是为了证明李夫诸并不像外界传闻的也许已死。
不能让自家小姐出面打消众人的疑虑,她这个跟班出来也能起到一定的效果。
与李夫诸有过接触的人都知道鹃儿并非清人馆的人,是自由之身。
若李夫诸真的出事,她自然也不可能留在清人馆。
清人馆为了今晚的群芳会而在大堂之内特意搭建了一座三尺高的红台。一群乐伶和舞姬正在上头奏乐演舞,
鹃儿看着眼前这位戴着白色面具的女子,传闻中雷厉风行的代馆主四月。别人或许不明白她的来历。
但鹃儿却能猜到,对方应该就是金馆主背后一直暗中保护的几人之一,只是没有想到对方居然是个女子。
“今日之后,还请馆主大人,不要再来打扰小姐。您应该也知道她现在的情况,不适宜见人吧!”
四月笑了笑说道:
“放心吧,我可以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拿你们主仆二人的名号。今晚应该会很热闹,也许有很多大人物都会过来,你难道不看看么?”
鹃儿摇了摇头:
“没什么好看的,我等到开场之后,替小姐说两句话,就准备回浮萍阁,不希望再受到更多的打扰。”
四月点了点头说道:
“我明白了,那些孟浪的家伙我都会想办法拦下来。你只要站出来发表完讲话,之后的一切都随你。”
两人一边讲着话,一边走到了红台上端的楼层。
大堂的底下此刻已经是宾客云集。
两边二三楼的包厢也是早早的坐满。
鹃儿的目光随意向大堂扫过,发现一个身影似乎很熟悉的样子。
“咦,他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难道是……”
四月注意到了鹃儿的目光,不由问道:
“鹃儿妹妹是见到了什么熟人么?”
鹃儿并没有表露出来,不过却说道:
“馆主,我要先离开下,等下就过来。”
四月诧异的看着对方:
“但是……”
“馆主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在开场之前回来。”
鹃儿却没有给对方挽留的机会,一阵小跑离开了楼上。
四月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她一直试图模仿金雀儿的言行举止,但比起真正的馆主,自己还是显得有些稚嫩了。
要么就显得太过严厉,让人寒蝉若噤。要么就显得有些太过柔和,压不住人。
这种言语神态上度的把握,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四月不由叹息着说了一句:
“也不知道小姐怎么想的,将这种事交给我。这可比拿刀子杀人难多了,希望京城的事能够早点了解,小姐能够早日回来吧,否则我真不知道我能撑到什么时候……”
陈锦轩抵达清人馆的时候已经是人山人海,他原本已经做好了一定的心里准备。但是到了现场的时候,还是为这里人满为患的景象给吓了一跳。
虽然平日里的清人馆也绝对算不上冷清,但今日来此的宾客却足足是往日的数倍。而且里头的宾客非富即贵。
甚至他进门的时候,要不是亮出了徐锦昝私下给它的令牌,他差点连清人馆都进不了。
要不是了解其中的内情,陈锦轩完全想不到这清人馆已经衰败在即。在外人的眼中,清人馆这完全是一副鼎盛春秋的模样。
让人意外的是,这次迎接陈锦轩的居然是上次的那个小丫头折桂。
折桂看到陈锦轩也吓了一跳,随后惊喜的说道:
“咿,这不是陈公子么?您今天居然也来了呢,嘻嘻,没想到陈公子有了鹃儿姐姐还不够,到底是看上了哪位小姐?”
陈锦轩本来下意识的就想开口辩解,但是想起自己与李夫诸的约定,又把之前的话给吞了回去,有些尴尬的说道:
“咳咳,我就是听说夫诸小姐好像身体抱恙,所以特意来看看。没想到今天晚上这么热闹。”
折桂有些犹疑的看着对方:
“咦,陈公子你不知道么?今晚是清人馆的‘群芳会’呀,那些新到的小姐姐们,今晚就是出阁的日子。所以扬州城里的权贵们都过来挑选中意的姑娘……”
陈锦轩点了点头,装作一副才知道的模样。
“我说今天徐锦昝那个家伙神神秘秘的塞给我折桂东西是什么意思呢!”
陈锦轩有意无意的亮出了自己手中的牌子。
“啊,这个是包厢的牌子。看来徐公子之前已经定过了今日的包厢呢。我刚才还奇怪,怎么有个包间没有人呢!原来是徐公子的,可惜春月姐姐和秋香姐姐出事了,想来他也没有心情来参加这种活动了吧?”
折桂说到这里情绪变得有些低落,毕竟那两人平日对她一直不错。除了鹃儿以外,她们两突然就这么没了,自然心情好不起来。
陈锦轩看着折桂伤心的模样,又想起现在也许正在自家中狂欢的徐锦昝,嘴角不由抽动。赶紧将话题扯了开来:
“那个,折桂呀,你先带我去这个包间行么……”
折桂拍了拍自己的小脑袋说懂啊:
“我差点忘了这个事,我这就带你过去,不过陈公子你可千万被跟其他人说,否则嬷嬷到时候又得骂我了。”
陈锦轩笑着点了点头,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自然不会做多余的事。
折桂将陈锦轩带到了地字二号房,将一切安置妥当后。
小声的和对方解释道:
“陈公子,今天人多眼杂。代馆主已经下令,不许任何人靠近后院里头。所以,只能等会散了以后,我才能找个机会帮你通知鹃儿姐姐。不过你最好别抱太大希望,鹃儿姐姐这几日为了夫诸小姐的病情忙得焦头烂额,似乎谁都不想见。”
陈锦轩点了点头,其实光是折桂的话,陈锦轩就能判断出,李夫诸恐怕是真的出了问题。
只是他想不通,对方七日前见自己虽然有些憔悴,但也不至于病重呀。为什么一下子就到了这种程度。
“难道,她正是因为察觉到自己出了问题,才急着将鹃儿托付给我?”
陈锦轩的心中不由冒出这么一个想法。
折桂见陈锦轩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以为他在为鹃儿担心,于是也不敢过多打扰,问道:
“那个,陈公子,我先出去了,今晚我正是负责这地字二号房的客人。有什么问题你就直接叫我,我就在门外!”
折桂说完这句就偷偷跑了出去,而陈锦轩由于想着事,根本就没有注意到。
折桂刚将门带上,从她的肩后便伸出一只手,突然将她的嘴捂住。
刚想挣扎,对方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便放弃了抵抗。
“别叫,是我。我想问你些问题!
等陈锦轩回过神来的时候,屋子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折桂趁自己走神的时候溜了出去,他当然不是来看今晚的新人出阁。不过自己贸然闯进后院似乎也有些不合适。
只好暂时先看看今晚的情形,再通过折桂想办法将消息传到鹃儿的手上吧。
他有自信,鹃儿一定会见自己。倒不是因为李夫诸告诉他,对方倾心于自己,而是因为前几日收到的那封求助信。
既然有求于自己,又怎么可能不见呢。
将包厢的门窗打开,正巧可以看到楼下的三尺红台。以及下头高坐着的诸位宾客。
“也不知道,今夜来的这些人中,有多少是真的来寻欢作乐,又有多少是另有目的呢?”
陈锦轩不在意清人馆的生死。但是他想知道关于李夫诸的事情,就必然会涉及到清人馆。在他想来,像对方那样的人物,总不可能无声无息的死去吧。
陈锦轩拿了一张木椅坐在了窗边,反正闲着无聊,他倒想看看,这位新上任的馆主,有什么自信,偏要如此高调的搞这么一场“群芳会”。一旦失败,那可真就是一落千丈咯。
“咚咚咚!”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陈锦轩的眉头一皱,如果是折桂那个丫头,肯定直接闯进来了。那就说明敲门的肯定不是她。
“有什么事么?”
“我是来送馆主特意送给诸位贵客的美酒的。”
声音是个女子,不过有些陌生,并不是他认识的人,不过陈锦轩的心中却生出了一种怪异的感觉。不过自从出现上次的那种糗事之后,陈锦轩已经发誓戒酒,自然不会再碰。
“我素来不唉喝酒,不过还是替我谢过馆主的好意,就不请姑娘你进来了!”
门外的声音听着这句话有点急了。
“公子您就别为难我们这些下人了,这是馆主大人的安排,我们若是不照做,到时可是要受罚的!”
陈锦轩顿了顿,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小心过头了,何必与一个下人过意不去。于是开口说道:
“既然如此就拿进来吧,不过我可不保证一定会喝。”
说完这句话刹那间就将头转回了红台之上,那些乐伶和舞姬正在渐渐退场。看来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今晚的“群芳会”即将开场。
身后响起了有人推门而入的声音,陈锦轩却没有转头的意思。因为他看到了人在高台正上方戴着面具的女子。
“那人就是代馆主么?看样子似乎比起金馆主更加神秘了。”
让陈锦轩所料未及的是,自己近乎自言自语的话,却得到了回应。
“是啊,那人叫四月,应该是金馆主留在此地的唯一心腹……”
陈锦轩回头一看,不知何时,鹃儿正站在自己的身后,笑盈盈的看着自己。而她的身后,则是站着像是做错事的小孩一般的折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