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一切都已经切实的发生过。
秦青在对方的安排下坐上马车时,依旧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那个原本在她意识中也许会囚禁自己一生的地方,居然就这样逃了出来。
她在下定决心逃出清人馆的时候,甚至已经做好了九死一生,面对任何危险的准备。然而整个过程显得如此的简单平稳,三个大活人突然消失,没有惊起一丝的波澜。
别说是秦青,就连春月和秋香也不敢相信自己一行人如此轻易的摆脱了那如同魔咒般的身份。
几人都不由想到,原本神秘莫测的清人馆,随着那位来历不明的馆主大人忽然消失,好似变得千穿百孔。也许正是因为遇上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们才能顺利逃出。
负责开马车的是另外一个戴着斗笠的男子,在催促几人上马车后,没有一句废话。便驾着马车飞速的离开了此地。
毕竟因为工期有限,这个隧道的出口,离清人馆并不算远,要是被人发现了,计划无疑会出现一个变数。
直到马车一路疾驰到了某个城郊的破庙,才稍稍停下。
带着斗笠的男子,将三人请下了马车。
男子拿出了三个包裹,分别交予三人。
“三位小姐,请在这里稍候片刻,就会有人接你们去金陵。一切公子已经打点好了,最迟明日就可以到金陵城外。另外这是公子为三位小姐准备的新身份。请务必记牢里头的信息,这将关系到诸位日后的命运……”
斗笠男子,从自己的衣兜内拿出了三封用朱砂写着名字的书信。
“这两封是春月小姐与秋香小姐的。你们的安排还是和之前一样,这是杨公子为你们编织好的过去经历。只要能将这些记牢,那么一切便是天衣无缝。”
随后又将最后一封信,交给了秦青。
“青儿姑娘,这是陈公子特意写给你的,虽然他没有为您安排一个合适的身份。不过他却给你找了个暂时落脚的地方。如果矮脚的善后工作没有出现意外。陈公子和杨公子很快就能脱身,到时陈公子将会亲自去见您。对于将来的安排,也会在那时告诉您……”
秦青没想到陈锦轩对于自己还另有安排,不过事情都到了这个情况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我明白了,不过我们就这样消失真的没问题么?”
斗笠男摇了摇头说道:
“他们只会在清人馆发现三具与你们身形相近的焦尸。至于挖出的地道和你们留下的痕迹。矮脚都会安排人处理干净。只要诸位不自己暴露,所有人都会以为你们葬身火海……”
秦青明白对方虽然嘴上说着容易,制造死亡的假象不过是第一步,如何说服对方不再深究,才是这个计划最重要的地方。
“哪有这么简单,我和春月姐姐与秋香姐姐都是戴罪之身,同时死去。就算徐公子在州府上能够压住,上头恐怕也不会放任此事吧。想来杨公子与陈公子在这件事上,应当花费了不少心思吧!”
斗笠男对此也没有隐瞒,和盘托出。
“其实这件事也很凑巧。不瞒青儿小姐,京城出了点事,恐怕短时间内很难有回应。所以陈公子和杨公子只需要顶住地方上的压力即可,至于秋后算账的事。那时候真相早就随风而逝了……”
秦青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此人,言谈举止,以及所知道的内容,都不像是普通的跑腿。看上去更应该是那种心腹手下。
“请问,你们是陈公子的人,还是杨公子的人?”
斗笠男将斗笠揭下,那面貌正是曾经在陈锦轩身边出现过的家族死士,玄影。
“矮腿是杨公子招来的奇人异事。而在下只不过是陈公子身边的一介侍卫而已。趁着接人的马车还没到,青儿小姐有什么想问的就一同问出来吧,陈公子已经交代过,只要是我知道的,您想问什么都可以。”
秦青了然,陈锦轩如今的情况不宜出面,只能借这位玄影之口,将那日来不及告诉自己的一些事情解释清楚。
而春月和秋香在听到两人的对话后,便明白接下来的话并不是她们二人该知道的。于是主动退到了破庙的后头去。
秦青这才开口问道:
“陈公子他究竟是怎么准备的?”
玄影似乎早就预料到对方会问这个问题,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公子说了,魏无伤还有您的弟弟,目前还没有现身。但是只要他来到扬州听到你‘身死’的消息,必然会引起一些波澜。到时他会想办法联系上对方,还请小姐拿出一样能够取信于他的信物。”
玄影顿了顿后说道:
“到时青儿小姐是去是留,就取决于您自己的想法了。我家公子对于当初家主大人对秦大人的事始终没有出手心怀戚戚,所以一直觉得亏欠了青儿小姐您。当当初陈家也是被逼无奈,还请青儿小姐不要因此而迁怒陈家……”
秦青松了一口气,看来的确是自己想太多了,陈锦轩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从自己这里获得什么。但是不知为何,心里会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不过当玄影提起自己的弟弟秦安和下落不明的魏无伤后,她很快就将这些杂念抛诸脑后,说道:
“请将此物交给陈公子,这本就是陈家之物,在我身上放了十几年,如今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玄影将对方递出之物收入手中,眼中瞳孔一缩。
“这是老爷的……”
秦青看玄影的脸色,便明白对方应该是陈家家主的手下。不过应当对当年的事并不清楚,她也无意强调这件事。淡然的解释道:
“不过是当年的一句戏言罢了。没想到如今我却因为当初的一句戏言而得救,人生的际遇真的是很难预料到呢!”
想到这其中或许涉及到家主的隐秘,也不敢过多的询问。
“这件事青儿小姐还是不用跟我说了。我还想多活几年。青儿小姐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么?”
玄影一开始以为自家公子只是念在昔日两家的情分,甚至可能是老爷的授意下才救下了这位秦家的小姐。
如今看来还有什么另外的隐情,而且公子似乎对这位秦小姐也显得十分特殊。既不像是朋友,也不像是情人。总觉得怪怪的。
当然这种复杂的事,还轮不到他来考虑,他只要按照预定的计划去执行就可。
秦青可不知道对方已经在心中想了那么多。她其实想问关于自己父亲当年事情的详细过程。但在下一秒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她发现了陈锦轩狡猾的一点,对方派玄影过来,而不是自己亲自为她解答。除了自己不宜露面以外。
还有一层原因便是因为有些不能告诉自己的消息,这个玄影自然不会知道。不管她怎么问,其实都是陈锦轩为自己预先准备好的答案。也就是她能够知道的消息。
知道了这个结果,秦青反而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意思了,叹了口气说道:“我已经没有其他问题了,不过我想知道,陈公子所谓的安全地方是指哪里?”
玄影看对方这个样子就明白自家少爷的用意已被猜透,不过他却丝毫不显尴尬,开口解释道:
“城外十里,有一座叫做清水庵的尼姑庵。老爷当年曾经有恩于那里的主持,所以青儿小姐若是在那里藏身一段时间,倒是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秦青点了点头,这是灯下黑的做法。任谁也不会想到,一个本来应该“死掉”的人会藏身于城外的尼姑庵。
“尼姑庵么,佛门清净之地,的确是个很好的藏身之处。看来他是一早就想好了这个安排吧。且问一句,到时,我若选择留下如何,选择离开又如何?”
玄影有些尴尬的说道:
“抱歉,青儿小姐,这件事少爷并没有跟我说过。不过少爷之前有联系过杨公子。让他为青儿小姐您还有令弟编织了一个普通人家的身份。向来如果有必要,到时就会用上。”
“我明白了,请代我向陈公子道谢,其实陈公子并不亏欠秦家任何,但却依旧选择了帮我这个戴罪之人,此恩情不敢忘怀,铭记于心。关于这件信物的事,也请转告陈公子,既然双方从来都没有当过真的事,就权当没有发生过吧……”
秦青看了眼,交到对方手中的那块玉佩,不由得心中产生了一丝莫名的情绪。不过理智还是让她做出了最正确的做法。
屋外响起了马铃声,玄影和秦青都不约而同看向了屋外。
“看来是马车到了。青儿小姐,除了之前那封信,此信在到了清水庵之后,务必交给清水庵的主持,她自然会将一切安排妥当!”
玄影将另一封书信交给了秦青,随后说道:
“我先去将另外两位小姐请出来!”
秦青将信收入自己的包裹内,点了点头。
次日,整个扬州都沸腾了,清人馆失火,两位头牌,一名乐伶惨死火海,花魁李夫诸病入膏肓,金雀花下落不明。
乱七八糟的消息,像是风暴一般席卷了整个扬州的花街柳巷。甚至连平民之间也在口口相传这件事。
清人馆花费数年积累的威信,一时之间岌岌可危。
因为死的人,是春月和秋香,半个扬州城的人都知道这两人都是徐大公子的相好。
为了让戏更加逼真些,徐瑾昝甚至带上了官府的人亲自去清人馆严查了一番。最后哭得是“昏天黑地”,不少暗中看得家伙都直摇头,恶意的想到,就算是知府大人死了,也不见得会哭得这么伤心。
好不容易一番戏做完全套,府衙的人将伤心欲绝的公子给遣送了回去。才开始正式介入调查。
不过这个调查,在有心人的眼里,颇有些虎头蛇尾的形式主义。没过多久,衙门的仵作就宣布是意外失火致死。死者的身份也确认无误,的确是春月和秋香,以及刚分配到此地的官妓青儿。
不过那些暗中操控扬州花场的黑手,在意的可不是区区几个青楼女子的生死。他们关注的,是清人馆在这件事中表现的态度。只要有一点疲态,他们就会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般,蜂拥而上。
不过,忽然出现的代馆主,四月,强硬的震慑了所有的宵小。
犹豫徐公子在她的面前,显得十分忌惮,即使是官府的人见到她也不敢太过放肆。只是按流程结案之后,便匆匆撤离。
这场大戏,开头劲爆,没想到最后却草草收尾,让不少人都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不过有一件事却是众人达成的共识,失去了金雀花和李夫诸的清人馆,已经不再像从前那般碰不得。
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契机,墙倒众人推可不是说着玩的。
得知徐瑾昝因为伤心过度而“昏厥”,陈锦轩刻意来看望了他。
不过回到自己屋内的徐瑾昝虽然依旧躺在床上,却是满面红光,一点也没有感伤的意味。反而是一脸的兴奋。
至于侍女之类的早就被遣开,以免妨碍他们二人之间的密谈。
陈锦轩并不着急问事情的结果,而是问起了另一人的下落。
“杨凌那家伙呢?”
徐瑾昝知道一切都按照计划完成。连证据也都被销毁的差不多。接下来只要让涉及此事的所有底下人都成为共犯,再想办法撇清自己的关系。
那么就算以后出了事,也查不到他的头上。
可以说现在的徐瑾昝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所以说话也不由飘了起来。
“杨凌那小子回金陵办事了。毕竟那边想要万无一失还得他亲自坐镇。等到一切平息下来自然会再过来……”
陈锦轩想了想,以杨凌的才智,应该不会愚蠢到与自己作对。何况比起亲自谋划和直接参与的他们两,自己最多不过是个涉及者。
若是要查,他们二人才是首当其冲。
“清人馆那边怎么样了?”
一提起清人馆,原本得意的徐瑾昝也不由变得唏嘘起来。
“唉,真是墙倒众人推,这件事后,清人馆恐怕是雪上加霜,能不能撑到那个金雀花回来都是问题。虽然我也很想照拂一下,不过听你的意思,老爹他恐怕没几天就得调到京城,到时还有多少人会卖我这个面子就不知道咯!”
这样的局面,陈锦轩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会衰败的如此之快。不过他在徐瑾昝去之前,特意交代了一件事。
因为他很在意坊间传闻的,李夫诸病入膏肓的事。
“我让你打探,关于李夫诸的事怎么样了。”
徐瑾昝脸色一滞,之前光顾着演戏,完全忘了有这么一回事了。
不过看到对方的脸色不善,徐瑾昝很快就想了一个补救的办法。
“啊,虽然我不小心忘了这件事,不过我有办法确认这件事是真是假!今夜是清人馆那些新人梳弄的日子,虽然出了这种意外,但是为了挽回局势,今夜的局肯定不会改。所以到时我们只要看李夫诸会不会在这重要时刻露面就行……”
所谓梳弄,指的就是青楼的女子,第一次在人前露面,寻找初夜的恩客的意思。这很大程度决定了一名青楼女子今后在青楼的地位。
陈锦轩顿了顿说道:
“你的意思是,只要她没出面就说明出了问题?”
徐瑾昝点了点头。
“那是自然,过去只有这种新人入馆出台的第一次,她才会在众人面前露面一次,她的艳名也是因此而广为流传。除非李夫诸真的有什么隐情不能出面,否则就等于把清人馆往死路上逼……”
陈锦轩有些怪异的问道:
“既然如此,你应当是见过李夫诸的吧?”
徐瑾昝有些讪讪的摇了摇头:
“并没有,前两次的时候,我都因为一些事不在扬州,所以至今都未见过李夫诸的真容,而且,今天这个日子,清人馆可不是谁都能进去的。”
陈锦轩微微沉思,随后说道:
“也好,终究是要过去确认一下。今夜我们便一起去吧……”
徐瑾昝却是苦着一张脸。
陈锦轩立即明白,徐瑾昝刚演了一出苦情戏,又怎么可能去参加。只好摇了摇头,离开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