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琴师,不是凡人!”红衣少女的话在紫琉霜的耳边响起,将她从恍惚之间拉回到了现实。
此时她们一行数人早已离开了茶轩,游荡在坊市之间。紫琉霜甚至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么离开的。
“灵渡。你在说什么?”紫琉霜诧异地看着自己身边的红衣少女。
“琉霜你没发现么?哦,对了,我忘了你也是凡人。”红衣少女根本没有在意她说的话会对正常人,有多大的震撼。
紫琉霜则是下意识的看了眼周围,好在紫燕与三小姐主仆二人离得较远,并没有听清刚才的对话。于是她一把牵住对方的手,将两人的距离拉近,说道:
“灵渡,这句话你还对其他人说过么?”
“没有啊,因为我家大人似乎遇上了一个非常难缠的对手,无暇顾及到我。然后我便走丢了,之后便到了这座城市,看到了那家摊子,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红衣少女似乎对于紫琉霜毫无戒心。
而从来不曾轻易相信他人的紫琉霜在灵渡面前却总是忍不住无保留的信任对方。这种奇异的亲和力,她上一次遇上便是在遇到凤栖梧的时候。
“灵渡,在你口中的大人找到你之前,绝对不要再把凡人这个词挂在口边,知道么?”紫琉霜怕对方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表情显得十分严肃。
“我明白了。”灵渡没有询问原因,只是非常慎重的点了点头。
这反而让紫琉霜有些犹豫,想着是不是应该带她去香木林见凤栖梧一面。但是很快她就否掉了这个念头。
“琉霜姐,中央的道台,正在举行论道会,好多人都聚集在那,我们也去看看吧!据说好几位秦老的极为弟子也在那儿呢。”突然追上前来的三小姐及时阻止了紫琉霜内心继续的纠结。
当然,本来以紫琉霜的个性,从来不喜参加这种热闹的场合,而最后那句话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由于秦牧的丧事,城中聚集了许多慕名而来的儒生,以及被邀请前来替秦老办法事的道士与和尚。
但也不知最初的缘由是何,却引发了儒释道三家的争论,为了维护城中的安定。凤凰城城主决定在城中举办了一场论道大会,以大道论争决定胜负,其余者不得再借机生事,否则一律逐出城内。
凤凰城的道台,其实就是由十数块巨石砌成的一个圆形高坛,约莫方圆三十丈,足以容纳数百人。原是五百年前所建,最初是为了每年春初祭祀谷神,但由于近百年,凤家又另建了祭台。
这里除却一些重要节日作为城内百姓举办节会之地,在平日大多闲置在那。所以此次才被城主启用作为三方论道之所。
道台之上,人群分作三方席地盘膝而坐。从穿着打扮上很容易就能分清所属。
正南方向的乃是一群儒生,多是年轻之辈,但为首的二人却穿着着紫袍的中年长者,瞑目而息,与身后正在各自互相交谈的年轻儒生形成鲜明对比。
西南方向是一群僧人,布衣麻履,正在齐声诵念着经文,显得一片宝相庄严。唯有为首的一位须发皆白垂垂老矣的僧人如同枯木入定,完全不受周围的影响,让围观的人不自觉担忧他是否随时要圆寂而去。
东南方便是道士,与之前的两方不同,他们显得十分散乱,衣着千奇百怪,男女老幼不一而足,皆盘膝打坐,默不作声。但众人隐隐之间,将一位黄发垂髫的老道士摆在了最核心的位置。
围观者越来越多,紫琉霜等人也来到了此地,除此之外,还有两位不速之客,也饶有兴趣的将这一幕收入眼中。
直到日渐西斜,忽然一阵钟声想起,一身戎装打扮的中年男子忽然登上了高台的中央。
“是三叔!”隐藏在人群中的三小姐,忽然说道。
紫琉霜也认出了对方,凤城主的亲弟弟凤离殇,手握凤凰城重兵的实权人物。当然她可没有像凤韵那样冒失的喊了出来。
“各位已等候多时,现在就开始吧。”似乎并不想解释过多,再说完这样一句看似没头没脑的话语后,对方居然就要转身离开。
“将军为何不说明今日论道的输赢之判?”一位年轻的儒生忍不住出声问道、
凤离殇看了一眼起身的年轻人,然后对着台上众人说道:“这台下美味凤凰城的百姓都是裁判,民心便是衡量的标准。公道自在人心,若你们连百姓都无法说服,又如何能说自己是对的呢?”
台下的众人不由想起了剧烈的欢呼,而凤离殇并没有接受这些,只是默默地离开了高台,留下那位年轻的儒生愣在那儿,不知所措。
“还不退下?”为首的两位老生中左边的那位摇头叹息着说道。
那年轻儒生也清楚自己已经出丑,面带愧意退回人群之中。
只见那位中年儒生起身,先对台下的百姓,与另外两方施礼。
稍待片刻后,率先开头说道:“吾之所学,仁、义、礼、智、信,曰五常。吾之所遵,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曰三纲。非如此,不能至君子,非如此,不能定天下。”
“敢问,何谓仁义礼智信?”黄发老道出声询问。
“爱之仁,正之义,君之礼,哲思智,情同信,春生化万物而成仁,秋刚正利收而为义,礼是形式,智为思想,信是保证。”
“有何表现?有何致用?”若枯木般的老僧也发出隆隆雷音,双唇之间竟丝毫未动,乃是运用腹语作问。
“仁表于恻隐之心;礼在恭敬;义则为羞恶之感;智是明辨之理,亦为是非之念;信乃表忠信之志。若天下之人恪守三纲,皆备恻隐之心、行则恭敬、为知羞耻、明辨是非、遵守忠信,天下何处不太平,何处不安定?”
中年儒生所说之话,充沛于众人之胸襟,浩然于天地,引发了围观中众人的姣好。
次至道士之流,黄发老道并未起身,轻声细语之间,却仿若在耳边萦绕:“吾之所学,金、木、水、火、土,曰五行。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润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从革作辛,稼穑作甘。”
“敢问五行之用?”老僧开口问道。
“五行相生相克,乃世间万物之本,天下之物,莫不出其左右。木干暖生火;火焚木生土;土藏矿生金;金销熔生水;水润泽生木。万物流转,生生不息,无穷尽也。”
“敢问于民何用?”儒生开口问道。
“以黄老之学为例。五脏中心属火,肺属金,肝属木,脾属土,肾属水。凡具生长、升发、条达舒畅者尽归木;具温热、升腾者,均归于火;具承载、生化、受纳者属土;具清洁、肃降、收敛者属金;具寒凉、滋润、下行者属水。以五行生克之理,可解民之疾苦,焕体制生机、”
老僧听此抵掌而曰:“此为小道耳。吾之所学,天道、阿修罗道、人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曰六道。”
老道士并未因此而怒,反笑道:“敢问何谓六道?”
“天道人道乃为善道,乐多苦少;畜生饿鬼地狱三道则为恶道,苦多乐少。其中阿修罗虽然拥有天人福报,但其心已由于对福报的贪着退转,以往累积的善根被贪着的大山盖障,起种种不善念,造作种种恶业果。地狱其未来去处也。”
“以何为判?”儒生问道。
“去往何处是由所造诸业所定。业因为痴、邪淫者入畜生道。业因乃贪、偷、盗、赌者入饿鬼道。嗔、杀、毁谤正法,不敬佛者入地狱道。不造做三恶道的便为人的业因。天道的业因乃是孝养父母、奉事师长、听闻正法、不妄语、不两舌、不恶口、不绮语、不贪、不嗔、不痴、调服断除乃至越欲贪、灭离言语念、灭离觉观念、灭离喜念、灭离出入息念、不作诸色想、不作诸识想、不作有所有想、不作想想、非想想。”
“此非人子也。”儒生与老道久而不语,随后齐声而言。
当即第二轮辨争将起。
却见人群中响起一道不合群之声:“三位皆是腐生常谈,不足为众人所听。”
众人目光皆聚于声源,只见一位青衣面具男子和一白衣小生站立在人群之外。众人不知为何,便将白衣小生忽略在一旁,目光集中于那面具男子。
场面一时陷入异样的沉默当中。
“敢问这位先生所学为何?望不吝讨教。”最先出言者乃另一位默而不语的中年儒生。
白衣小生似乎对此饶有兴趣,在一旁不时示意着身旁的伙伴。
只有在人群之中的紫琉霜和紫燕才清楚,刚才说出此话的绝不是那个面具人,因为那并不是天机的声音。
片刻之后,天机无奈出声说道:“吾之所学,生、老、病、死、苦,曰五化。非尘世此间此刻之学,非汝等所得闻,需以人间之理,为汝等陈之。还请先生问之,我以对应为答。”
众人听此人的声音,便发现他并非之前口出狂言之辈。
但那儒生却紧接其言问道:“敢问生?”
“内自太学辟雍,外至下州偏县,凡秀才读书者,尽为三舍生。华屋美馔,月书季考,三岁大比,脱白挂绿,上可以为卿相。国家之于生也如此。”
中年儒生再问:“敢问何为老?”
天机思索片刻,则言:“老而孤独贫困,必沦于沟壑,饥寒而迫,无以为生,故再立孤老院,养之终身。国家之于老也如此。”
儒生为之所动,叹然而问:“敢问何以病?”
天机不假思索,对而回曰:“凡治下之民,不幸而有疾,家贫不能医,于是应设安济坊,使之存处,差医付药,责以十全之效。其于病也如此。”
只见另一中年儒生也起身问道:“请问先生,何谓死?”
天机叹息着说道:“死者,凡人之所不能免。惟贫民无所归,则择空地,建漏泽园;无以敛者,则与之棺,使其得以葬埋。春秋享祀,恩及泉壤。其民于死也莫过如此。”
儒生,道士,老僧三人皆瞑目,随后同声问道:“敢问苦的所指?”
天机看了一眼,一旁的白衣小生,对方却是一脸笑意的看着他,仿若对他方才所答,甚是欣喜。
于是天机瞑目不应,围观众人促之再三。
最终才蹙额答道:“只是百姓一般受尽人间无量苦。”
此言一出,众人皆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