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跟李念废话,只是拿出了两份诏书,一份是《罪己诏》,所谓《罪己诏》就是皇上写的检讨书。这完全是走个形式罢了,我总不能跟别人说朱祁镇以前面的人生舞台不是我在演绎,所以表现不好不要怪我。这样人家非把我当成疯子不可,因此我只能假装自我检讨一下。
好在这份《罪己诏》是袁彬代笔写的,我只是签了个名,没费多少工夫。另一封诏书,上面只写着一句话:朕决意传位给(空白)。是的,我没有写上名字,所以是空白。我厉声厉色的对李念说:“你回去告诉朱祁钰,他想登基坐殿,朕恩准。不过能传位给他的,只有朕!(在那个时代百官推荐是不合法的,你以为是在搞民主选举啊!)如果他派人来接朕还朝,寡人就下诏传位给他,然后寡居深宫,不问朝政。如果朕回不了京城,朕就在这份诏书上写下其他藩王的名字!”
李念听完我的话当时就出了一头大汗,他万没想到我一见面就向他使出了杀手锏,而且这一招足以让他和他的主子朱祁钰向我低头。诸位可能不明白,我一个做兼职俘虏的过气皇帝,有什么可以让大明的君臣对我如此忌惮。我要告诉你们,有些东西看上去好像毫无用处,但是等你用到它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它其实在有些条件下威力无穷。这一次我用到的东西,叫做名分。
我可以举例说明,比如你有一个老婆,叫做甲。这个女人虐待孩子、打骂父母、不做家务还想独霸家里的财权,和这样没素质、没修养的女人生活估计谁也受不了。
于是你提出离婚,但是她死活不同意,就这样你们这对夫妻有名无实的继续生活着。后来你遇到了另一个女人,叫做乙。她善良贤淑、温柔体贴,并且你们相爱了。
这时候你老婆甲知道了你们的关系,要和你们拼命。
虽然实际上甲是坏女人,乙是好女人,可是社会舆论都会支持甲,因为她作为你的合法妻子,她有名分。
所以只要你们还没有离婚,那么乙就是破坏他人幸福的小三,要受到指责和唾弃。即便其实你和甲的生活里根本没什么幸福,全都是不幸,在道义上,你和乙的爱情也不会被认可。
好了,现在大家明白我有什么资本可以和我弟弟朱祁钰叫板了吧?我是大明皇帝,我有这个名分。朕还没死呢你们就立朱祁钰为帝,这本身就是不合法的!就算你们当时这么做是为了保住大明江山,现在天下太平了,朕还活着吧?朕没办法还朝执政,朕下道诏书指定个接班人总可以吧?
如果我的这份诏书上写的名字不是朱祁钰,那么他可就麻烦了:遵照我的意思,他自然是不愿意;不遵照就是抗旨哦,表面上他还是要尊重我这个兄长的。我写下的那个名字,只要是太祖子孙,就可以兴师讨伐朱祁钰,到时候造反的不是人家,而是朱祁钰啊!
所以李念听我的话吓得魂不附体,他知道这次的交谈关系到天下的安危啊!
等他平静下来之后,他问我还有什么要求,我告诉他转告朱祁钰,下次让杨善出使瓦剌,接我回去。李念听完后,狼狈地退出了我的帐篷。
后来我看史书上记载我和李念的谈话,说我问他孙太后怎么样、皇帝朱祁钰好不好、钱皇后还不错吧,这都是扯淡。更可气的是还说我向李念索要衣物,并且被李念无情的指责了一顿。
真是滑稽透顶!不过我对这样的记载只能沉默,难道我能让史官记载我威胁了李念,并且让他向我弟弟朱祁钰转达我的威胁吗?呵呵,显然不行。
即便这是我的无奈之举,因为我害怕朱祁钰找茬跟瓦剌发动战争,使也先恼怒杀我泄愤;我害怕在我回京城的路上,朱祁钰派出几个蒙古俘虏装扮成蒙古骑兵截杀我;我害怕在我到了大明境内后,朱祁钰在我的食物里下毒,然后说我暴病身亡;我害怕……总之朱祁钰不想让我活着回去,并且杀我易如反掌。
所以我只能抓住他的把柄,让他不敢对我下手。这样的心思,自然是不能写到历史里,即使它们曾经的确存在于现实中。
我看着李念远去的身影,听见袁彬对我说:“皇上,只要杨善能来,我们就能回去了!”
这个杨善何许人也?在我当皇帝的时候,他是礼部侍郎。朱祁钰登基后,他被任命为右都御史。这可是二品大员啊,可是说起他的出身,诸位恐怕绝对不信,他只是个秀才。
即便对历史再不了解的人,也应该知道,在明朝想当官最起码要考上举人(这可是常识哦)。没有举人、进士的功名,这个杨秀才怎能当上这等高官呢?首先说他运气好,我祖上朱棣靖难的时候,他加入了燕王的队伍,造反成功了自然会升官发财。
当上官后没有学历的杨秀才想继续升官,那只能靠他自己摸爬滚打、苦苦挣扎了。
就这样几十年的宦海生涯让杨善练就了一口伶牙俐齿,能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这样一个善于洞察别人心思、揣摩对方用意的人正是朕现在最需要的啊!在我不知道谁出使能把也先继续唬住,把我带回大明的时候,袁彬向我推荐了他。
天助我也啊!你看看这个人的名字就足以让人振奋,杨善!
不能惩罚朱祁钰和也先的罪恶,但是可以发扬正义和真理让朕还朝啊!好名字!
朕相信他一定不会让朕失望。
杨善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即使他困境重重。朱祁钰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把他派来,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啊,这次依然没有赎金、没有礼品、没有诚意,甚至连一句接我回去的话也依旧没说。
不过有杨善来了,这就够了。
面对着也先的盛气凌人,杨善淡定从容应对;面对着蒙古人的挑衅责问,杨善一一回答破解。其中最精彩的两个选段我分享给大家,让大家感受一下一张嘴的威力到底可以有多大。
也先在看过国书后,发现了一个很严峻的问题,上面根本没写接我回去的事!于是他问:“国书上怎么没写接你们太上皇回去的话啊?”
杨善给出怎样的答案,就决定了我有怎样的命运。你不找人家要人,难道要人家上赶着还给你吗?杨善给出的答案竟然就是让也先上赶着把我回去!
“如果上面写了要太上皇还朝,那不是在命令太师吗?不写这件事,太师自己把人送归我朝,是为了顾全太师的颜面啊!”
精彩,这个回答太精彩了!也先听后非常高兴,原来是卖我一个人情啊,不要白不要,收下了。不过这个世界上哪里都有财迷,也先手下的平章昂克接着问了一个很没素质的问题:“那你们为什么不带钱来赎人呢?”
这个人太现实!太功利了!不过这样没档次的话却很符合也先的胃口:对啊,我不能白干啊,你总要给我点好处吧?
杨善的回答继续精彩绝伦:“那样不是显得太师很爱财吗?我们大明上下都很敬仰太师的为人,哪能做出这样有损太师声望的事啊!”
答得太好了!你要钱要脸吧?你也先是堂堂瓦剌部太师,能不要脸吗?我可以给足你面子,不过要面子往往钱遭罪啊!呵呵,也先彻底无奈了,他挥了挥手说:“你把你们的太上皇接走吧。”
厉害啊!未动一兵一卒,没花一分一毫,杨善就把我这个大明的太上皇从绑匪手中带走了。什么叫奇迹?这就叫奇迹啊!我经历过见证奇迹的时刻后,打算立刻起身出发,因为这个鬼地方我再也不想呆了。可是让我没想到的是,竟然有人跟也先说不要放我走。更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个人竟然是在诸多蒙古贵族中跟我关系最好的伯颜帖木儿!
关于伯颜帖木儿,我有必要说两句。他是也先派来负责看管我的人,可是在经历了一些事之后,我们成为了安达(蒙语兄弟的意思)。除了之前我的表现不卑不亢让伯颜帖木儿对我很敬佩之外,有一件事的发生让他对我不仅仅是尊敬,还有感激。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我听到帐篷外大乱,就问看管我的蒙古兵怎么了。他告诉我伯颜帖木儿的小儿子把一颗黄金制成的扣子吞下肚子了!这孩子也够淘气的,吃什么不好吃金子,你以为你是貔貅啊?这会要人命的!我连忙让他带我去伯颜帖木儿那里去看看,看看他们是怎么处理的。
等我们来到伯颜帖木儿的大帐,看到他们的抢救方式没把我气死。他们找了一个巫师,那个巫师正在念咒语,企图让金钮扣自己从孩子的肚子里吐出来!(古人认为金银都是有灵性的)
愚昧啊!真是太愚昧了!我真是理解不了人怎么可以无知到这种程度!我立刻赶走了那个巫师,然后让伯颜帖木儿准备三样东西:羊奶、野菜、泻药。东西备齐之后,我让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就着羊奶吃野菜。(我知道这样吃味道不会好,不过羊奶中的蛋白质会包裹重金属分子,野菜里的纤维会包裹那块金子)看这孩子吃得差不多了,我就让他喝泻药。喝下泻药不久,那块金子就排出体外了。我叮嘱伯颜帖木儿,让他继续给孩子喝羊奶,然后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