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罗汉是被翠墨的一声惊呼吵醒的,影子将丽娜从车里拉下来时,罗汉半睁着睡眼惺忪的眼,看着同样睡眼惺忪却又像做错了事儿的孩子一般的丽娜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罗汉淡淡地笑了。翠墨醒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儿。昨晚发生的一切翠墨全然不知,这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罗汉唰地跳了起来,到车门外,说:“翠墨,别紧张,她叫丽娜,暂时是我们的朋友,你……你中暑了,昨晚给你喝了药,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翠墨捂着衣领瞪着罗汉,她看看四周又看看解放车,似乎跟她清醒时完全不一样,罗汉淡淡地说:“哎,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也是幸福啊。翠墨,你现在没事儿了,我们却有很大的事儿。”
罗汉转过头看着远处,早晨的沙漠里,安静中带着一丝轻轻的风,微微有点寒冷,却很舒服。莽莽的沙包上洒着清晨的薄光,一丝热气扭曲着远处的视线,让人感觉到酷暑就要来了。
影子跳上车,将车上的大篷布用匕首划拉成了好几块,分给众人,说:“带上吧,包在头上,可以防暑,别跟翠墨一样中暑了,希望这二十公里的路平平安安吧。”
众人踏上了新的旅途,董朱岩刚掏出烟正要点上,影子一把抢了过去,说:“你想早死,就抽。”
董朱岩有点意外,说:“影子哥,这20公里就吓成这样,咱们小时候20公里跟玩一样。”
罗汉摇摇头,说:“20公里的平地咱们还需要走路吗?咱们还有病号,万一再晕倒,翠墨怎么看都也有个五十公斤,到时候轮流背着过沙漠,是很严重的后果。”
丽娜惊讶起来,说:“你们……你们真的要走二十公里沙漠,哦,上帝,你们一定是疯了,而且我穿着高跟鞋,这不是要我死吗?”
影子不说话,将自己的篷布扯下两大块,丢给了丽娜,说:“自己把跟儿撅了,把这个裹在脚上,再穿上鞋子应该没事儿。”
丽娜看看众人,发现大家似乎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只得一屁股坐在沙包上,脱下了鞋。罗汉帮忙撅鞋跟,他拿起鞋,突然看到丽娜光着的脚,雪白的肌肤白嫩如玉,脚趾甲上还涂着一抹红。这是罗汉第一次看到女人的玉足,不禁有些发呆。丽娜倒没注意到,她用力地撅下鞋跟的动作,让罗汉回过了神。他抓起鞋跟用力一撇,鞋跟硬生生地折断了,篷布包裹好的样子让人看了十分想笑。
丽娜似乎心情极差,对罗汉说:“哼!你们的西游记里的红孩子是不是就穿成这样?”
罗汉哑然,尴尬地笑笑,往前方走去。
一众人默默无声地往前走着,丽娜不时地提提裹在她脚上的篷布。阳光开始变得毒辣,罗汉很快发现在沙漠中每吸一口气都燥热无比,似乎屏息才略微感觉舒服一点。没有一个人说话,最开始的五公里,罗汉还能想想昨晚发生的事儿,到接下来的五公里,罗汉什么都不想,只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一深一浅地迈着步子往前走。
丽娜是第一个坚持不了的,她找了个高高的沙丘背阴处,坐了下来,喊道:“走不动了,这布老是滑掉,弯腰提它还弄进去不少沙子,你们看看我的脚,痛死了。”
丽娜伸着脚让众人看,罗汉瞄了一眼,发现丽娜的脚趾之间已经磨出了水泡。罗汉他们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们穿的解放鞋,鞋子里也进了沙子。开始的五公里已经磨出了泡,到接下来的五公里,水泡破了,鞋子里汗水夹杂着泡液,湿滑且疼痛难忍。
大家停下来休息起来,翠墨脸色惨白,嘴唇有些发干,影子看看地图,说:“以咱们的速度快到一半了,我估计午饭后可以赶到的。”
丽娜说:“你们谁有水啊?昨晚跑出来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
影子说:“上甘岭知道吗?很多战士都是喝自己的尿!昨晚出来就带出了枪和一个背包,现在水就一个水壶,还剩不到一半,昨晚没顾上灌满,到一半的时候可以喝一些。”
众人都不再说话。
重新上路后的一个小时,天空突然中有了一丝的风,这风来得很美妙,原本大汗淋漓的身子触电般有了一丝清凉。罗汉也感觉到了舒爽,暗道:老天!多给些风吧。
行进有了小小的提速,可是大家很快就发现了不对,风开始变得大了起来,影子突然停下脚步,“不好!沙暴!”
众人皆是一愣,天还是晴空万里,哪儿来的沙暴,影子看看周围,大喊道:“跟我来!”
原本一直走在沙丘顶部的众人,跟着影子小跑起来,翠墨倒是远远地跟着,突然她脚下一滑,跌下了沙丘。她尖叫了一声,影子急忙滑下了沙丘,他一边滑一边喊:“在背风的上坡等我,快!”
影子的话音未落,风又大了,而这次众人确定影子没有说错。此时的天空中已经没了云彩,远处天空变成了土黄,更惊人的是这半边天空却依然湛蓝。那滚滚的黄浪让人心头发颤,那黄浪触地部分已经变成黑浪,下一刻众人大步地往对面的沙丘背风处跑去。
他们下滑的速度极快,刚到底部,还没喘口气,远处影子大喊:“别待在沙丘下面,到中间去!快!”
众人一惊,连滚带爬地往上挪去。影子速度很快,他抱着翠墨,翠墨似乎又昏迷了过去。罗汉看见影子,忙转身想去帮忙,而爬了一半的丽娜又脚下一滑,罗汉正在下方一把接住了往下滑落的丽娜。他揽住了丽娜柔软的腰,董朱岩回身一拉,硬生生地将两人拉了上来,罗汉喊道:“快去帮影……”
第一波风沙淹没了罗汉的声音,尽管他们站在了背风的山坡,一个不提防沙子直接灌进了脖子,这铺天盖地的沙子让罗汉一众第一次感受到大自然的威力。能见度降到了最低,罗汉在风沙中大喊:“影子!影子!我们在这儿!”
但是和风吹沙的声音相比,这声音连呻吟都算不上,突然在他们的侧面传来噗的一声,隐约中看见一个影儿,罗汉:“影子!影子!”
罗汉的焦急有了回音:“用篷布包住脸!快!”
罗汉终于看清了,那个影儿真是影子。影子将翠墨压在身下,将自己的外衣罩在了翠墨的脸上,自己正瞪着大眼睛盯着罗汉他们。
影子说了句什么没有听清楚,就见他在用手指着什么,罗汉回头一看,丽娜正用手捂着脸,罗汉这才发现,丽娜穿了件衬衣。
罗汉手里的篷布也只有一件,他一咬牙,将篷布一把包住丽娜的头,他手搭在丽娜的肩上,压住篷布的另一边。
突然丽娜挣开他的手,眯着眼睛盯着他。罗汉有些不好意思,想告诉她必须保护好自己,风却迷了眼,他刚要去揉,就感觉呼地一下,丽娜将篷布搭在了他的头上,更意外的是丽娜也将头钻进了篷布。
篷布外面,沙浪一浪高过一浪,篷布里面黑漆一片,罗汉能感觉到丽娜淡淡的呼吸,气息中带着一丝令人迷醉的香味儿。罗汉拉紧了篷布,丽娜整个人都靠在了罗汉身上,那女人身上特有的荷尔蒙气息不断地刺激着罗汉,罗汉更加口干舌燥得厉害。
风在一个小时后,小了下去,罗汉呼地将篷布抖开,篷布上落满了沙尘。罗汉晃了晃满头的沙子,发现丽娜已经在他腿上睡了过去。篷布打开时,丽娜依然闭着眼,罗汉看着她的脸很想笑,原本标致的面庞被风沙弄成了一只大花猫。
影子正站在沙丘顶部看着周围,翠墨躺在地上依然晕厥,董朱岩没什么大碍,马泽云看上去很不好,他受惊过度,嘴角起的皮已经干裂,干裂处渗着丝丝血红,整个人无精打采。丽娜醒了过来,她睡眼惺忪地说:“对不起,我睡着了。”
罗汉避开那目光,他站起身,吃力地走到了沙丘边上,说:“影子哥,咱们还有多远。”
影子没有说话,看着远方,罗汉顺着影子的目光,他简直惊呆了,他沙哑着喊道:“哎!你们快来看!这……这是什么啊?”
远处迷离的视线中,一座城市就在不远处,似乎镶嵌在这莽莽的沙漠中,丝丝的雾气在地平线前若隐若现。
几个人挣扎着爬了上来,望着那城市发呆,董朱岩高兴万分,“这……这距离不过八公里,不!不过五公里,我们……我们到了!”
马泽云一屁股坐在地上,“不!那不是!那是幻觉!那是海市蜃楼!”
丽娜眯着眼,说:“哎呀!我第一次见,听老人说起过,原来这么壮观。上帝啊!”
罗汉虽然不懂说的是什么楼,但是他依然知道眼前这一切不是真的。影子转过身,说:“其实咱们很近了,你看那里,已经有戈壁滩了,应该没有几公里了。咱们走!”
影子拿出水壶,分给每人一小瓶盖,他让每个人含在嘴里不要咽下,每走五百米咽下一点儿。罗汉问起翠墨怎么样,影子说水已经给翠墨喂过,招呼大家继续上路。
接下来的路走得很慢,慢到身后的沙丘似乎总是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当脚踏在戈壁滩的硬石子的砂石上时,没有人感到喜悦。
黄色天空变得有点淡蓝,微风似乎像是无形的力量在扯着他们往后退。罗汉突然停了下来,他抽抽鼻子,说:“这村应该在附近,我闻到了烟的味道。”
众人突然有了喜悦,董朱岩扶着马泽云,说:“哥们,你不会闻错吧,哎呀!你狗鼻子,不会错,天啊!终于到了。”
戈壁滩比起沙漠要好走些,丽娜也似乎到了极限。在戈壁上走,不再需要篷布,但是对撅了根的高跟鞋来说,却痛苦异常,加上受伤的脚,丽娜落后他们有了快五十米的距离。要命的是戈壁前方出现了一处断崖,断崖纵深只有十几米的高度,而下方似乎是干枯的河床,这让原本的希望逐渐重归于零。
影子建议寻找短坡下去,翻过断崖继续走,而董朱岩和马泽云认为直接爬下去顺着河床走。争执只维持了三分钟就没有人再多说,大家都没了气力。丽娜说她记得这个村落附近的确是有断崖。断崖所处离村落不远,但是具体在哪里,丽娜也说不清楚。
众人不得不找了一处短坡跳到了河道下方,这段坡不矮,有个两米的样子,影子跳下去后,一个接一个地跳,罗汉和丽娜是最后跳。也就在罗汉撑着丽娜快要跳下的时候,突然远处传来一阵车响,两人转头望去,从他们来的方向一辆吉普车不紧不慢地往这边开着。
丽娜大喜,冲下面喊了一句:“哈!我们有救了,有车路过。”
说着丽娜一下跳了起来,朝着远处招手。影子大喊一声:“别喊!”
罗汉一下反应了过来,一把按倒了丽娜,悄悄地说:“你先下去!万一是敌人呢。”
丽娜也反应了过来,慢慢地趴了下去,罗汉跟着哧溜一下,踩着断崖的一处石头探出了头。影子反应很快,一处崖壁下有个凹进去的位置,影子招呼大家躲了进去。
罗汉如同一只壁虎一样贴着崖壁,他的侧面有一棵茂盛的金棘草,如果人下车,罗汉躲在草窝子下面,上面的人根本看不到。车很快开到了崖壁边,也不知是不是凑巧,车开到了罗汉趴着的崖壁边上。
罗汉暗道一声不好,这爬下来的崖壁低矮,如果来人也跳下来,那么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踩在石头上的罗汉。这身下面就是六七米深的河谷,逼急了只能往下跳,而影子他们更加危险。
车停在了悬崖边上,罗汉低着头甚至不敢往上看,他紧紧地闭上了眼,上面的人说话了,一开口罗汉就震惊了。上面的交谈是发生在几个人之间,叽里咕噜地说了不少,却一句都没听懂,而他们转身离去的时候,一句话却让罗汉惊出了冷汗,“嗨伊!”
这……这是日语!小时候电影里面,j国人说是就是这句话,天啊!j国人!老贼娃子到底惹上了什么事儿?
车扬起了尘土,沿着断崖往远处开去,罗汉在草窝子下面又埋伏了一阵,确定人都上车走了,他才冒出头看看,但是除了压在戈壁上面的轮胎印,什么都没有。
罗汉松了一口气,赶忙跳到河谷底部,一看见影子就说:“我的天!他们是j国人,标准的j国人!”
影子似乎并不吃惊,说:“罗汉,翠墨已经严重脱水了,我们已经没有多余的水了。如果再赶不到村子,翠墨的性命就会有危险。”
而情况不太好的不止是翠墨,马泽云也靠在崖壁上闭着眼,脸色苍白,影子接着说:“他们的鼻子很灵,目前看应该是顺着断崖找能过去的地方了,看来下一个村子也不安全,地图上显示最近的村子也有个十公里,我们可以绕一下。”
丽娜突然说:“不要,没事儿,那村子里安全。”
这句话丽娜说得很突然,影子和罗汉立马发现了问题,影子瞪着她,道:“你怎么知道安全。”
罗汉:“什么意思!”
丽娜发现了自己的失口,脸一下红了,低着头咬着干裂的嘴唇,说“我……我不想再走了。”
影子说:“不对,你希望我们去这个村子。我说了不去,你立刻反对,如果是正常人,会说还要走这么远,再说反对,而不是说安全,对吧。”
丽娜低着头,一路上罗汉和她建立起来的好感荡然无存,他掏出匕首一把插进墙里,扯着嗓子喊:“你说!你到底还隐瞒了多少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丽娜慢慢抬起头,说:“那里……那里有我们的人,但是他们是好人,不会伤害你们,我希望在那里得到帮助,你相信我,我没有恶意。”
罗汉一把掰过她的肩膀,看着她说:“没有恶意?没有恶意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丽娜被弄得生痛,“我说了,你们会信吗?你看我的脚,我这么远跟你们来……”
罗汉丢开她的肩膀,说:“苦肉计,少来!说,什么人在那里?”
丽娜说:“我叔叔,我叔叔在这个村等你们,因为这个村是你们的必经之路。”
罗汉一时没了主意,这么久以来,看似摆脱了,却又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他有些无力地坐到地上,说:“咱们怎么办?”
影子说:“绕远路,坚持十公里。”
董朱岩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说:“我再走五公里,就差不多没气了。”
丽娜说:“求你们!我的上帝,你们应该去我叔叔那里,他不是坏人。”
罗汉骂道:“你闭嘴!”
丽娜揉着脚,说:“我叔叔一直在为你们的国家出力,他负责地质勘察工作,帮助你们……”
罗汉怒道:“闭嘴,苏联同志才是我们的同志,你们是……披着羊皮的狼,鬼知道你们打我们什么主意。”
丽娜涨红了脸,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马泽云说了句:“罗汉兄弟,现在再不找到村子,翠墨很可能醒不过来了,还是……还是相信一下国际友人吧。况且这一路,她都规规矩矩的。”
罗汉说:“马老师!坏人脸上有写着是坏人吗?我们进了他们的店里就是羊入什么口了,咱们能出来全是咱们机灵!”
丽娜怒道:“你胡说,你们进来,我就发现你们带着枪,碰见那伙人你要是把枪给我,我肯定打中他们了。”
罗汉不再说话,一是没力气了,二是也没了主意,此刻他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