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包里,罗汉这一晚睡得很不舒服,戈壁滩的冷让罗汉裹紧了被子,被子里有不少小虱子,罗汉甚至可以感觉到虱子从身上掉落的痒痒感,翻来覆去很是难受。熬到了早晨6点,罗汉爬起身,到马堆里摸摸这匹马,又摸摸那匹马,打发时间。他想起小时候老贼娃子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匹马,拉着他一起骑,那是他第一次骑马,只记得当时自己死死攥住马的鬃毛,闭着眼,一上一下地颠簸着,每次感觉要掉下去的时候,老贼娃子都会在身后抱紧他。
突然,他身后有一块石头被踢了一下发出咯噔一声,尽管在马堆里,这一声在漆黑的夜里还是非常清晰。罗汉一下警觉起来,他压低嗓子喊了一声:“谁?”说着往声响处窜了过去。
黎明前四周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罗汉感觉有个身影在眼前晃了一下,他顺手抄起了身边的草叉子,另一只手将背后的衬衣掖进裤子里,露出了匕首。他慢慢从裤兜里摸出手电,罗汉换了个位置,依稀可见那道人影在黑暗中又晃了一下。他紧了紧草叉子,一下子拧亮手电,灯光照亮了黑暗中的一个人,罗汉手电照在了那人的脸上,那人下意识地用胳膊护住了眼。
罗汉大吃一惊,“啊?翠墨?怎么是你?起来得这么早?”
罗汉马上反应过来,翠墨是起来上厕所,正好两人撞上。罗汉赶忙放下手电,这时翠墨突然将一个红皮本放在地上,看了罗汉一眼,跑回了车里。
罗汉对红皮本很敏感,意外中也有些惊喜。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捡起来一看,松了一口气。这是地图本,最上面一页是大区地图,其余是平面地图的地图集。罗汉苦笑一下,看来这个小丫头对去罗布泊很期待。罗汉往蒙古包走去,手中无聊地翻着地图,这时他突然感觉到翻到了个什么东西,他停了下来,赶忙借着手电一看,在地图集的一页中正卡着罗盘里的那块铁片,再仔细一看,乖乖!翠墨已经在地图集里将她画在纸上的部分用笔圈了出来。罗汉感叹道,正是神人啊!
罗汉来了精神,跑回蒙古包拿着地图看了半天,至少现在知道目标的大概位置了,这会儿瞌睡也跟着来了,罗汉抱着书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罗汉被董朱岩叫醒了,蒙古包顶已经被牧民打开,初升的太阳带着一丝清凉气息照在罗汉的脸上。董朱岩笑着说:“哎呀!老弟!虱子都跑到头发里还能睡这么死,厉害啊!你喂饱了虱子,自己不饿吗?”
罗汉吓了一跳,睡意荡然无存,他赶忙跳起来,抖了抖头发,乐得董朱岩哈哈大笑。
吃过早饭,几人再次踏上了行程。看独山子越来越小,罗汉心里有了一丝失落感,但睡意来得很快,罗汉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车时而颠簸,时而平稳,罗汉总感觉自己在骑马,又像是被人抛起来又落到地上,感觉差极了。一觉睡到了中午,开着车窗依然感觉燥热无比,军装里全是汗,车里夹杂着羊膻味儿和泥土味儿,罗汉抿了抿嘴唇,说:“这……这是到哪儿了?”
影子说:“出乌市有一个小时了。”
董朱岩似乎也从梦里回过神来,说:“啊?怎么不在乌市吃了饭再走?”
影子说:“你们都睡得死,我买了几个馕还有榨菜,饿了垫垫吧,水壶里有水。”
这算是午饭,罗汉没吃几口,全身酸得厉害,他突然很害怕赶路,以前很羡慕坐车的人开着车从身边呼地过去,也坐过一次拖拉机,感觉很带劲儿。如今坐上了好车,坐久了才知道真不舒服。
车在半路上停了下来,影子往车里加了些燃料,招呼大家休息。下车的人各个如同从监狱里被放出来似的,活动活动腿脚,马泽云似乎很久没吃过这种苦,小腿肿了起来,他揉着腿看着国道上不时飞驰而过的解放车。
罗汉走过去,问:“马老师,目前你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马泽云说:“不知道,但总感觉在被人牵着鼻子走,你就这么相信你家老爷子?”
罗汉点点头,说:“那可不,他把我养大的,我怎么不信。”
马泽云说:“这些事儿他为什么不自己做,要你来做,你还是个孩子。”
罗汉说:“他有他的苦衷吧,这么多事儿我根本不敢想,不过你说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我也有,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马泽云说:“总感觉去罗布泊很危险,哎!”
罗汉站起身,狠狠地将地上的一个石子踢飞,说:“哼!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要把杀我老爷子的人抓出来。”
一行人按着地图走,车穿越沙漠,继续穿过戈壁,四野荒凉无际,热浪一波接着一波。翠墨睡的时间似乎越来越久,而且时不时地闭着眼睛,还喊叫了一声什么,这让本来沉闷的车内显得更加沉闷,突然影子说话了:“罗汉,翠墨有些不太对劲,好像中暑了。”
罗汉马上探过头,一看,可不是么。翠墨紧闭着双眼,纤细的眉皱在了一起,唇齿间似乎也在暗暗地用力,白皙的脸上泛着红润,罗汉轻声地叫着:“翠墨,翠墨。”
翠墨没有反应,罗汉小心地摸摸翠墨的额头,“啊!好烫!”
影子看着前方,也伸手摸了摸翠墨的额头,“嗯!中暑了,有些脱水,得赶紧找个卫生站,不然后果严重了。”
罗汉看看地图,说:“离我们最近的村子要走二十分钟,叫迪坎尔村。”
影子说:“那就去那里,等等……前方好像有加油站,看看有没有清凉油卖。”
此时的天色已经接近黯淡,最后一抹霞光依然看得很清楚,半个天红得很凄凉。罗汉拿着一条湿毛巾不断地给翠墨擦着额头,试图降温。此时翠墨神志不清,要不也不会让罗汉这么擦。罗汉担心的是,中暑不及时治,会出人命的。
加油站越来越近,加油站附近似乎还有两家小店面,突然,“嘭”的一声,车身一歪,与此同时,影子一把抓紧方向盘,大喊一声:“都把头低下。”
影子的车速大约有100码,车身歪斜那是相当的危险,车打了个摆子,一头冲下了217国道,撞进了路边的石子地里。尽管罗汉已经按照影子说的做了,可头还是碰到了车门的玻璃上,痛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罗汉刚想问,就见影子一脚踹开车门,影子手里拿着枪,他大喊一声:“都趴下,保护首长!”
罗汉马上意识到了看来这危险不是偶然,他猫着腰看了看翠墨,翠墨依然昏迷中。马泽云抱着头在发抖,董朱岩也握着枪,正面朝上地躺在马泽云背上,他低声说:“怎么了?”
罗汉:“我也不知道,胎爆了!”
董朱岩说:“罗汉,在车上不是事儿啊,被人包了饺子那就都得死!”
罗汉说:“影子不是让我们在车上待着吗?要是咱们下去,你被人抓了,影子还得想办法救你,这连累大家怎么办?”
董朱岩说:“万一人丢个手榴弹怎么办?”
罗汉说:“不会的,咱们对他们来说还有用,不会丢手榴弹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车里安静得如同死了一般,车外也毫无动静,一辆路过的车都没有。
董朱岩说:“不行,不能再等了,这样,罗汉,我先下去吸引火力,你跟马老师抱着翠墨往加油站跑。看到灯光没?去那里,我们在加油站碰头。”
正说着,前车门一下拉开了,董朱岩一下弹起来,用枪口对准了前车门,大喊道:“畜生!别动!”
影子侧了个身,躲过枪口说:“把枪收起来。”
众人松了一口气,忙问:“怎么了?”
影子手里有一颗弹壳,说:“看!三23书网es;50mm子弹,轮胎都被射穿了。射击的人距离我们1000米内,我找到了他的伏击地点,但是人跑了。”
罗汉看了看窗外惨淡的天色,董朱岩说:“这小子枪法也太臭了,打到轮胎上,离影子距离也太远了,枪法跟他师娘学的吧。”
罗汉摇摇头说:“不是,他的目标就是轮胎,看来他是希望我们留在这儿。”
马泽云说:“影子兄弟,三八枪都配备哪些部队?”
影子说:“以前是日军部队的标准配置,后来国内也有部队配备三八大盖,这个枪精度高射程远,但是杀伤力小。”
罗汉拍拍手,从车上拿起包裹说:“行!既然不让走,我就看看他们要搞什么!”
说着跳下车,对他们说:“今晚大家最好别睡太死,影子,你和我们不要分开,咱们去看看。”
一行人开始往前方不到500米的加油站走去,影子抱着翠墨,罗汉和董朱岩把马泽云夹在中间。
一路上很安静也很安全,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加油站里的加油工正在打瞌睡。影子说:“先找地方住吧,我们离罗布泊没多远了。你们看那边有两家小旅馆,还有一家修车的。明天一早,我们一起把车修了再说。”
罗汉说:“如果今晚平安,想弄我们的会不会就藏在这一家修车行里?”
影子说:“放心吧,我会修车,只要借用他的工具就可以,我担心的是今晚。”
说话间就来到了小旅馆,小旅馆一共两家。一家门面叫“苏联旅社”,一家叫“卫国旅馆”,苏联旅社的门口写着一块牌子“新铺欢迎光临”。罗汉说:“就住苏联旅社吧,新店嘛,冲个好彩头。”
罗汉推开门进了屋,屋子不宽敞,但很狭长,大概有六间房。正厅有三张桌子,勉强够吃饭,正侧面有个小小的厨房,进门是一个拐角小柜台,柜台后面是个小隔间,似乎还可以通往楼上的小格档,看来是杂物间。整个屋里透出一股苏联风味,屋顶很矮,却挂着一盏吊灯,在这个年代倒是不多见。
正在这时,一个姑娘从柜台后面探出头来。这个姑娘出奇的漂亮,一看就是外国人,高高的鼻梁,有一双灰蓝色的眼睛,白皙的皮肤衬托着青春的懵懂,脱兔一般的胸将白色的衬衣挤得饱满,看年纪也有二十出头的样子。她似乎有些惊喜,站起身说:“哎呀!贵客呀!你们几位住店啊?”
罗汉是第一次见到外国的姑娘,和少数民族的长相差异很大,他有些犯有点迷糊,说:“五位!姑娘,你这里风油精有吗?我一位朋友中暑了。”
那姑娘扑闪着大眼睛,侧身看了看影子怀里抱着的翠墨,说:“风油精没有,不过我这里有治疗中暑的药,是你们国家的中药,叫行军散,很管用的哦。”
罗汉笑笑,说:“太谢谢你了,可以给我们一些吗?”
姑娘甜甜地一笑,理了理金黄色的头发,说:“可以,不过要钱的哦。我这是刚开的新旅店,存货不多哦。”
罗汉笑笑,说:“行!多少钱我都给。”
姑娘说:“我收粮票,全国粮票,给我一斤就可以。”
姑娘说着,进了后面的隔间,取出一包中药递了过去,罗汉赶忙接过,递过去两斤粮票,姑娘看了看,说:“嗯,还差你一斤粮票,你是抵房费还是我找给你?”
罗汉摆摆手,说:“哦,全部是你的,我只是还想麻烦你给我们煎药。”
姑娘乐呵呵地说:“这个没问题,药给我吧,煎好了我端给你们。”
董朱岩在旁边也看着姑娘,说:“姑娘,你们外国人也能在中国开旅馆呢?”
姑娘一边接过药,一边说:“哦,我是来看我叔叔的,我叔叔才是这家店的老板,我只是帮忙的,就待几天。”
马泽云说:“姑娘,你汉语说得很好啊。咱们中国和苏联是一辈子的兄弟,你也让我大开眼界了,很少能见到外国友人说汉语说得如此好。”
姑娘笑笑说:“我妈妈是中国人,在中国生下我。我爸爸是苏联科学家,我们一家都定居在这个国家,我们都喜欢这个国家。”
姑娘的笑迷人极了,董朱岩站起身,丢掉烟屁股,乐呵呵地说:“我叫董朱岩,姑娘您贵姓。”
姑娘说:“我叫伊琳娜,你们也这么叫我就行。”
而这句话伊琳娜是看着罗汉说的,罗汉脸一红,没有答话。马泽云并没有看到这一切,搭话道:“哦,看来你们一家人真的很友好,你的名字意思是和平。”
伊琳娜一边将药包拆开,一边说:“您了解我们的语言?”
马泽云憨厚地笑笑,说:“以前上学那会儿学过一些,好多年不用,都快忘了。”
正在这时,翠墨好像呜咽了一声,众人刚回头看,伊琳娜呜呼一声,说:“光和你们聊天都忘记做生意了,你们要几个房间啊?”
罗汉说:“我们……要一间。”
伊琳娜再次惊呼,道:“你们五个人?住一间?”
罗汉说:“是的,我们这有病人,她是我们唯一的女性,要看护她。”
伊琳娜为难地说:“我们的屋很小,你们五个人住不下的,要不开两间吧,你们明天还要赶路,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罗汉回头看看众人,又看看翠墨,说:“行!不过要挨在一起。”
伊琳娜如小燕子一般,说:“好呢,稍等一下。这样,我把钥匙给你们,你们先去放行李,把病人扶到床上,我去熬药,你们留个人在这办手续就好。”
罗汉听完点点头,接过钥匙就递给了影子,自己留在这儿办手续。正在这时,从后面的隔间里钻出个人,等那汉子站起来,吓了罗汉一跳。罗汉个子不矮,有个一米七六,而从里间出来的人身高恐怕有一米八几,整个人如同铁塔一般健壮,胳膊上的疙瘩肉让人看了会有些发怵。此人也是个外国人,那人一出来就紧紧地盯着罗汉,伊琳娜看了看那人说:“嘿!这位客人要了两间房,去帮我熬药哦。”
罗汉突然有些警惕起来,刚才那个眼神……很可怕,这时伊琳娜笑笑说:“他是我母亲的助手,中午刚被骂,这会儿都没消气。嗯,我要十块钱的押金,给粮票最好。”
罗汉回过神,说:“我还是给现金吧,粮票我也不多了。”
伊琳娜接过钱,很随意地放进了抽屉,罗汉说:“哎呀,你就不用数数啊?”
伊琳娜依然笑得很美,说:“不用啦,我爸爸常说中国没有坏人的。”
罗汉接过押金单,看了看上面手写的字,字如其人,很漂亮。伊琳娜从柜台里出来,说:“行了,你们回屋休息吧,药好了我就给你端过去。”
罗汉回了屋,屋里倒也干净。有一张床,一个吊着的黄灯泡,床沿刷着绿漆,有个小柜子,柜子上面摆着一盆花,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了。
此时五个人都在翠墨的屋里,翠墨额头放着一块毛巾,脸色倒是恢复了不少。罗汉问:“影子哥,翠墨还好吗?”
影子说:“比前面好一些,但是不用药,会很麻烦。”
罗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正在这时,门被敲响了,董朱岩打开门,伊琳娜笑眯眯地进来了,她手里提着两个暖水瓶,说:“尊贵的客人,一路辛苦,喝点开水吧。”
马泽云慌忙接了过去,伊琳娜又说:“你们可以去洗澡间洗个澡,不过要自己烧开水,这个要另外收费的。”
这话让马泽云很心动,他问了洗澡间的地方,折回了屋里,伊琳娜接着说:“你们要不要吃什么?看你们好像没吃饭吧。”
影子突然站起身看着伊琳娜,说:“你怎么知道我们没吃饭?”
这一问让整个欢乐的气氛荡然无存,几个人立马安静下来,伊琳娜也是一愣,马上说:“你们有病人,路上肯定赶时间,能顾上吃饭才怪。”
影子想了想,不再说话,又坐下安静地看着翠墨。董朱岩赶忙上来打圆场,说:“哎呀,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伊琳娜妹妹,不要介意,谢谢你的开水。”
伊琳娜又看了一眼罗汉,说:“你们要不要吃?我们还有今天才烤好的列巴,黄油不够了,你们可以吃一点。明天早晨对面的店里有你们中国的早点,我们没有早餐,只有午餐和晚餐。”
罗汉感激地点点头,说:“好的,好的,谢谢你!”
伊琳娜点点头正要出去,罗汉似乎想起什么,说:“伊琳娜,如果有人问起我们,请不要告诉别人,我们在这里住,好吗?”
伊琳娜睁大了灰蓝的眼睛,说:“你们真是奇怪的客人,怎么会有人到戈壁里面来找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