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提小区,没开灯的房间内只有电视机在闪烁着,不断变换的光色隔开了两个在黑暗中静坐的人,其中一个,是科曼,另外一个,是坐在对面的艾莎,而他们俩中间,则是抱着薯片在不断往嘴里塞的小家伙,小妖艳。
小姑娘很聪明,从被抓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一定会有和熟人通话的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是视频通话,她还想了好几种暗号,比如,咬错字的重音,又比如干脆趁着对方不注意说出点什么后准备挨收拾,当然,也没忘了万一要是能在这个信息发达的时代和妖艳或者陆远在视频里通话,如何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位置。
这不,从进入这栋房子开始,小妖艳就不停的哭闹,把这俩大人都给闹心烦了,才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她要吃的,大量的零食,并当着两个大人的面不停快速咀嚼薯片,报复似的等待着和熟人沟通的时间到来。
然而这两个大人根本没注意到小朋友的这点小心思,全身心的把思绪投入到了对对方的憎恨当中。
科曼恨艾莎,这股恨是从来到华夏开始的,他始终没想到会在中国看到这个女人,更没想到的是,不光看到了这个女人,还看到了自己的儿子。
在一切开始之前,也就是科曼刚到这里,陆远每天在工作单位整理文案晚上回来接受治疗的时候,日尔科夫出现在了这栋房子外。他是带着艾莎来的,打算来看看妖艳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在此之前,日尔科夫已经去过了那个小山村,几乎走过了妖艳留下任何痕迹的地方。
但!
他也绝没想到过当那栋别墅的门打开,穿着拖鞋、穿着衬衫和休闲裤的科曼会从那栋屋子里走出来。
三个人全都愣住了,他们的视线在对视的过程中不断对撞,相互交集中的混乱完全无法形容其中的感情迸发。
你好,科曼教授。
日尔科夫跨越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最能打破心结的人,竟然是他。
你给我进来!
科曼教授几乎是拽着他的手臂将其拉进别墅的,到了别墅里,老教授都没说给人家让到客厅,关上房门站在门口就开始骂上了: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我成了什么样子?我成什么样子是自己可以选择的吗?日尔科夫不疾不徐,站在亲生父亲面前没有丝毫的畏惧,那种儿子见到了老子总是会展现出的怯懦在他身上一点都不曾出现过。
我说的不是长相,是,捷克发布的通缉令!科曼斜了一眼艾莎,在他眼里,这俩人都不是什么好货,也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了,直接开口说道:你到底杀了多少人啊??
日尔科夫耸耸肩,很是轻松的说道:没数过,但是,没杀过一个好人。
你凭什么去界定别人的好坏?有什么权力宣判别人的生死?知道吗,我真庆幸自己当年的选择,不然,肯定会后悔的锁上洛杉矶家里的房门这辈子都不敢走出来。科曼的唾沫都在用力喷吐单词时从唇齿间飞出,非常激动的说道:我可不想有一天接到洛杉矶警察局打来的电话,说有个叫日尔科夫的小子等待着我去见他最后一面。
日尔科夫随意的在屋子里转了个圈,他的态度比科曼轻松很多道:你当然不会接到那样的电话,加州警方并没有抓到我,也永远不可能抓到我,不信,你可以问问艾莎女士。
科曼心里的火焰更盛了:是你把我儿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他当然知道这件事和艾莎无关,日尔科夫的母亲已经说过了一切,但,艾莎在科曼心里始终都不是什么好人,更是在此刻一厢情愿的认为,是这个女人把离开捷克的他,变成了眼前的模样,这么的,肆无忌惮。
艾莎同样对科曼有很多不满,她和陆远的事说到底是两个人的事,结果你这位心理学界的老学究站出来是什么意思?仗着声望和辈分一次次在媒体上欺负一个小辈、女人,你还要脸吗?
是我得谢谢你那位好儿子把我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还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这三个人根本不可能有平和的交谈,哪怕他们之间的关系亲密无间、血脉相连。
科曼走到日尔科夫身边,伸手抓出了他的衣服,摆出一副父亲的架势严厉问道:我问你,你来华夏打算干什么?为什么要出现在这?你和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日尔科夫轻轻伸出手,顺着衣袖往下捋了一下,那一刻,科曼的手被撞开了,他从没想到过眼前的这个男人会有如此大的力量,更已经忘了真正的青年是对方,而自己,已经过了鼎盛期:科曼教授,那些问题,都是后来才发生的,在此之前,我们先要解决其他的问题。你为什么会亲生儿子置之不理,且每个月只肯给300美元的抚养费?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来,这个孩子想要任何东西都需要用双手去制作动物标本换取?又知不知道想让动物标本展现出你希望的样子有可能要将其开膛破肚?当刀锋刺入动物的肌体,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本来就是一种刺激,更何况,有时候那些动物的身上还会流出并未流干或者凝固住的鲜血
他的目光更深邃了些,像是把科曼的灵魂看到了描述的世界中,而这个世界里,有曾经那个孩子孤独的影子。
我不能抱怨,否则就会被母亲训斥的很惨;不能表现出任何的不乖巧,不然就会遭到姑妈的嫌弃,姑妈家的标本店是我唯一可以按时吃饭的地方。这些,你都想过吗?
日尔科夫看着科曼摇摇头道:别把这件事想的太惨,我不是童工,也没有恶毒的姑妈虐打我,只是,当别的孩子可以肆意的在父母身边撒娇,用贱兮兮的表情换取玩具的时候,姑妈告诉我的是‘日尔科夫,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如果你想要一些零花钱,可以通过打工的方式获取。’对,她不是我的母亲,没有理由在负担了我这个累赘之后继续付出什么。可是,科曼教授,您好像是我的父亲,还是洛杉矶最著名的心理学家、心理医生,为什么就不能买一张飞机票到捷克看看这个可怜的孩子到底长成了什么样子!
他径直站在日尔科夫面前:你都没看过,怎么会知道我怎么成了现在的样子?
艾莎用一种解气的目光看着日尔科夫,眼神中没有半丝怜悯,好像这个不堪回首的故事根本就是为了让她舒服而存在的,至于科曼的表情,就更能领她爽了,这爷俩就在这拎出刀给对方来个十下八下的她才高兴呢。
科曼无言以对了,他欠日尔科夫的,第一次离婚之后,不断在学术界一鸣惊人的他需要大量时间来研究专业知识,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不够用,哪还顾得上其他的?说实话,在那段日子里,别人的打扰都会招来自己的恼怒,更别提远在捷克、几乎连一块尿不湿都没换过的亲身骨肉了。
事业上升期的科曼没有给与自己儿子哪怕一点点关系,给的,只是无视。那人家这棵小树苗究竟长出了多少道弯你又怎么好意思去责怪呢?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需要呵护就能丰收的农场,也不会有不打任何育苗就会牛羊成群的牧场。
说话啊。日尔科夫没什么感情波动的说了一句,紧接着,情绪特别激动的暴声厉吼:你不是心理医生吗!看看我到底得了什么样的心理疾病!!
房间内安静了下来,日尔科夫表情狰狞且双眼向外突着,艾莎背着双手靠在墙上看眼前这一幕的发生,只有科曼,一脸茫然。
他心里有根线被波动了,线上的灰尘全部抖落,原本以为不怎么重要的这根线在年老后绽放出了耀眼的光辉。
原来,它很重要,这东西不到了一定岁数根本体会不到,那埋在心里的亲情被点燃了引线彻底炸开时,眼前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成了最亏欠的伤。
这是多自然的情感啊?
人,不就是因为内心中有感情的维系,才超越了其他生物成为智慧生物的吗?
为什么当社会越来越发达、越来越文明,我们把这一切都忘了呢!
将整个环境推向难以缓和的地步后,日尔科夫伸出了双手放在科曼双肩处,安慰性的说道:好了、好了,该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
竟然能在这么样的环境里以轻描淡写的姿态让整件事峰回路转,用的,只是一个在西方人眼里可有可无的、礼节性的拥抱。
科曼无法说出被儿子保住的滋味,那感觉非常奇妙,像是失去的东西又回来了。可是对于日尔科夫来说,这情感始终紧握在自己手里,他想给的时候才会给,不想给的时候,谁也无法得到,就像是对待艾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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